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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7 08:58:32瀏覽124|回應0|推薦1 | |
茶事怡情最可人 我愛茶,尤其愛綠茶。潔白的玲瓏瓷茶碗中放入幾許茶葉,一瀉沸水飛漱其中,但見一絲絲綠茶彷彿夔門飛舟,於素湍激流之中,時逐浪峰,時沒谷底,不一時將原本素色的水染上了生命的新綠,我享受著氤氳而出的清芬,忽然想起喝茶的來歷。 在億萬斯年前,南贍部洲東土大唐之西南,有一片森林,遙觀若森森之汪洋,橫無際涯,近睹若幢幢之華蓋,古木參天。其中綠葉婆娑而名山茶者,便是今日諸茶之始祖。疊經猿遞鳥銜,沿著長江漸次北傳,越巴蜀而極霍山,期間不斷進化,由大葉變至小葉,以適應寒冷氣候。終於,在4700多年前,我華夏初祖為了生存,於尋覓食物之時發現茶葉具解毒之功,故歷代相傳“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千年之後,更多、更有效的藥用之物為人們所發現,茶葉遂由藥物而食物,最終成為飲品。《詩經》曰:“誰謂荼苦,其甘如飴” ,即頌此事。古籍中雖有“秦人伐蜀,始知茗飲事”之記載,考究起來,茶事卻是發軔於漢前而鼎興於漢後。 提起一路走來的茶葉,不禁讓人唏噓不已。最初雖因解毒之功而中人意,但其效不彰,終未成為藥石之選;後充佐餐之用,卻難與菜蔬瓜果相若,亦遭汰棄;其後作為飲品,又遠遜於杜康佳釀之甘醇,不為有力者所愛。就這樣載浮載沉,逶迤數千年。沒承想,到了魏晉,原本默默無聞的它,竟然枯木逢春,不但為文人雅士所鍾愛,既便是退隱豪族乃至王公權貴也都青眼有加,人前人後,紛紛地端起了茶杯。進入盛唐,茶事更成為風雅的流行時尚。這前後天壤之別的巨大差異,究竟是何以致之?韓昌黎曾慨嘆:“世有千里馬而後有伯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彼時之茶,實乃未琢之璞玉,未煉之渾金,人人皆知其為寶,但卻無人能道清其用。《水滸傳》中吳用曾歌曰:“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範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茶事的興盛,恰如吳用所言,乃時也,運也,命也。其實,茶之所以為寶,不在其用,而在其道。人們一旦窺得道之玄妙,則無用之用始成大用。或曰:茶載何道?曰:茶載文化之道。 所謂文化,即生活方式之積澱也。惟生活方式之演進,總是由粗獷向精緻嬗變。斯時也,鴻蒙初剖,萬物發生,我華夏先民為果腹充飢而惶惶不可終日,其時偶有的感官之樂,不過是動物性的生理快感而已。後來倉廩日漸充實,寬餘之時,終於得以感受味、色、聲帶來的快樂。特別是在南面而王,開國稱孤之後,衣紫腰金者有足夠的閒暇追求對味、色、聲的享樂,其中的高人逸士於衣食無憂之餘,更視生活為藝術,由粗野而精緻,由品味而感悟,或口歌手記,纂之成《詩》,或積腋成裘,演成《禮》《樂》。更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說,口耳相傳,書之於簡。自此,文明粗成。 然而,文化之傳承,端賴文學與哲學。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此乃古今皆然之理。窮者達其言,勞者歌其事,故而文學生焉,更有往聖先賢每每於遭逄厄運之時,置放逐、繫獄之難於不顧,秉燭深思,述往事,思來者,以究天人之際,以通古今之變,故而哲學生焉。回踪溯源,中華之文化始燦爛於春秋戰國,所謂周秦凌厲,兩漢質樸,孟德豪邁,小謝清發是也。尤其儒、道二家,更歷經八百年的風霜雪雨,迄於魏晉,已然雲蒸霞蔚。 魏晉之時,乃精神解放、人格獨立之時代。在哲學方面,“天人合一”的自然觀讓“出世”的儒家和“順生”的道家相得益彰,“儒道互補”隱然成形。而後漢東漸的佛教,更經深悟《周易》、《老》、《莊》三玄之學的僧肇和道生之努力,奠定了禪宗的理論基礎。王羲之的書法、顧愷之的畫卷、戴逵的雕塑、嵇康的《廣陵散曲》,乃至陶淵明、謝靈運、鮑照、酈道元……無不深受魏晉哲學的影響而形成俊逸,衝澹的風格。 其時,魏晉六朝,已是奴隸社會行將崩潰前夜,門閥貴族對味、色、聲的享樂已到荒淫腐化的地步,既便是由於天災,連年歉收,以至朝廷“以歲饑,禁酒”之時,世家大族等社會上層,仍然為求強烈的感官刺激,不惜暴殄天物。但是,鎮日鐘鳴鼎食,繁縟奢華的鋪張,肉山酒海,甘沃肥濃的飲饌,終有令人望而生厭,避之不及之時。這時,數千年來一直不離不棄,而長於清膩滌穢之茶,終於讓權貴們眼前一亮。天道周星,物極必反,人們追求物慾而放肆至極之日,正是人們在心靈上反求諸己,尋求安寧之風悄然興起之時。我中華民族起於農耕,最擅以“興寄”抒情,以“比附”言志。故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之典。而幽遠,寧神,平和,內斂之茶,因與“出世”的儒家、“順生”的道家和講究“頓悟”的禪宗之義理相契合,遂成為中國哲學的擔持之物。自此,茶之道在探幽悟玄的晉人眼裡,宛如水中明月,鏡中瓊花一般,空靈,剔透。所以不但碩儒、俊彥,即便是得道高僧、天外逸士亦鍾愛有加。今天,當我們翻閱歷代先賢留下的談茶論道的詩文時,有一有趣的現象:唐宋元明清的華章雖然談不上汗牛充棟,但至少也是洋洋可觀,唯獨鮮少見到魏晉遺下的翰墨,這又所為何來?竊以為,就茶而言,茶道,具象於品茗之趣,而表象於茶藝,後人大多形而下地論茶,或記茶趣,或論茶藝,論茶之道者甚少。惟唐夾山寺善會和尚“茶禪一味”之說,最具形而上之意。日人雖有茶道一說,但細究起來,實屬茶藝。宋徽宗政和年間,園悟克勤修行於夾山寺,將“茶禪一味”一說發揚光大。後日僧榮西將園悟克勤所書“茶禪一味”墨寶帶回日本,故“茶禪一味”之真諦於其後在日本枝開葉散。魏晉名士最喜探微究妙,總是形而上地品茗悟道,每有所悟,必視作禪宗第一義。恰如禪宗《古尊宿語錄》所記:“龐居士問馬祖:'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何人?'馬祖雲:'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晉人有《世說新語》一書傳世,魏晉名士之意趣超越,深入玄境,躍然紙上,雖不曾著一個“茶”字,卻恰似“空潭寫春,古鏡傳神”,言盡茶道。 總之,魏晉時代的哲學、文學、書法、繪畫和雕塑,不但奠定了中國文化的基礎,也決定了之後中國文化發展的方向,而這一切無不氤氳出茶的幽香。 茶之道,蘊於趣,而像於藝。凡藝皆有法度,苟得法,則趣倍增。迨至盛唐,天降巨擘,“茶聖”陸羽橫空出世,上參茶道,下規茶藝,撰成《茶經》,澤被萬國。更有眾多的詩人用玲瓏繽紛的意象,將品茗之趣播於四方,其中尤以盧仝“七碗”之詩最為傳唱。所以,中國的茶文化,始成於盛唐。 唐宋時茶的製作,蒸青之後,製成餅茶,採烹煮法飲茶,故陸子有“九 難”之恨。到了宋代,所謂龍團鳳餅之茶,極盡人之巧思而看不出茶之本來面目,幾乎是一件精緻的工藝品,加以繁複的茶器,飲茶時,更行禮如儀,完全斫傷茶藝簡樸、自然、沖淡、閑靜之神韻。然而,當任何一種藝術由俊逸、典雅變得繁瑣浮誇時,便不能表現時代風貌,必然要返樸歸真,從大自然中吸取新的靈感。茶藝亦不能自外於此。 陸放翁曾有詩曰:“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茶文化的演進,由元入明後,其變化可稱石破天驚,有明一代,於茶文化之貢獻,越過宋元,直追盛唐而望魏晉之項背,猶如鼎之三足,無分軒輊。就製茶而言,明之後,殺青之法由蒸青改為炒青,明太祖更深體民瘼,詔罷茶貢,茶之主流遂由團茶變為散茶,不但製作工藝簡潔,茶質亦由南天門而直登泰山之巔,飲茶之法,因此而由烹煮法改進為沖泡法,此明之貢獻一也。從此茶事不再為權貴富豪所獨享,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寒門布衣都能一飲甘露。今日我們常說的兩句話,“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文人七件寶,琴棋書畫詩曲茶” ,當始於明代。明之貢獻二,便是紫砂茶壺。明之前,茶壺有金、銀、玉、瓷之別,除瓷壺外,他類茶壺皆差強人意,而紫砂茶壺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無銅錫之敗味,無金銀之奢靡,而善蘊茗香”。況且“紫砂壺質地古樸純厚,不媚不俗,與文人氣質十分相近”,“直儕商彝周鼎而毫無愧色”。明之貢獻三,便是陶庵居士張岱。中國文化到了明代,可稱是絢爛之極歸於平淡。除詩書畫三絕的唐、祝、文、徐四才子外,一時之俊彥,燦若繁星,更有袁宏道提出了“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文學主張,一掃文壇陳腐之氣。在如許文風浸淫下,陶庵先生於琴棋書畫皆有所精,尤善品茗而深得飲茶之趣。愚以為,張陶庵於茶文化之貢獻,比之陸子,可稱雙峰對峙。 如今,我們已經走進了工業文明時代,當我們對世界有更深刻的認識後,我們更渴望親近大自然,渴望那一片新綠。只是遙遠的農耕文明,象西方天際那一抹火紅的晚霞,又像藍天碧海間遠去的白帆,讓我們無限地追憶與惆悵。只有茶,她是那個時代留給我們的唯一,她帶我們穿過時光的隧道,和張陶庵共品芳茗,隨著鴻漸大師訪遍天下甘泉,介紹我們認識王羲之、謝道韞…… ,讓我們得以仰瞻魏晉名士的俊逸風範。 古往今來多少東西,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從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其巨大的功利甚至澤被今日,但是往往也正因為其巨大的功利性,使人們的目光始終局限在註重其物用的層面上,唯有茶葉由遠古時的藥石之用化而生趣,因趣生藝,由藝至道。中國的哲學、美學中的諸多無形的概念借助於茶的闡釋,成為有形的、神靈活現的愉悅之事。 時至今日,中國的歷史文化早已凝聚於一冊冊典籍之中。翻開歷史,看到的是王綱解紐,禮崩樂壞:但見貴冑酋豪間爾虞我詐,於刀光劍影中,或問九鼎,或窺三川; 翻開文學,英雄,才子,韻士,佳人,金戈鐵馬,春花秋月,如淥水晨舟,破霧而來;這一冊是哲學,目之所及,是沉思中的往聖先賢,肌之所觸是玉的溫潤,耳邊習習者,乃松下之風,閉目所感,是篁竹的靜幽,鼻之所嗅,更是茶的清芬。先賢雲:“汲甘泉,瀹芳茗,孔顏之樂在瓢飲。”於滾滾紅塵中,忙裡偷閒,一品芳茗,不亦怡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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