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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15 13:06:09瀏覽719|回應4|推薦67 | |
第十二章 《城隍魅影》 翌日朝暾東昇,晨曦的雨露和沁涼的清風驚醒沉睡中的墨貍。墨貍顫巍巍的睜開眼簾,挺身坐起,伸了一記大懶腰,但覺精力充沛,全身舒爽的無以復加。 側頭望向凌逍遙平靜祥和的睡容,心想:「這小子難得可以睡上好覺,也不忙著喚醒他,讓他睡久一些。」一躍而起,但見不遠處好大一片紅棗林,於是邁步前往,想摘幾顆甜棗給凌逍遙作早點兒。 不出多時,墨貍兜了滿懷果子返回原地,只見凌逍遙依舊酣睡,便連睡姿也絲毫不變,心想:「這小子一定累壞了,才會睡得不醒人事。」突然一個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手一鬆,果子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他顧不得撿拾,雙手搖著小七肩頭,叫道:「小七,小七,醒醒。」一摸他額頭,竟是熱得燙手。這小子飢寒交迫,加上情場失意,只不過露宿一宿,竟染上了風寒! 凌逍遙悶吭一聲,睜眼醒轉,見已天明,當下片刻不緩,翻身而起,不料這一起身,腦海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摔跤,微微吸了一口氣,邁步去牽坐騎。 墨貍在他背後叫道:「小七,你病了,還要騎馬?」 凌逍遙隨口道:「不要緊。」解下繫馬麻繩,一躍上馬,神色自若,便似自己渾沒生病一般。 墨貍無奈,也跟著上馬,悶悶的尾隨在後,又道:「小七,我帶你看大夫去,好不好?」驀見凌逍遙身子一個倒栽蔥,竟從馬上摔將下來,雙目緊閉,已暈了過去。 墨貍大驚失色,叫道:「小七!」下馬將他打橫抱起,飛身上了自己坐騎,夾緊馬肚,放蹄奔馳。
這般交替數次,凌逍遙依然不見起色,墨貍抱著腦袋坐倒在地,心中苦思盤算著所有能夠讓凌逍遙病癒的方法,但卻沒一條能派得上用場。他一顆心逐漸下沉,終於沉到最底。 凌逍遙昏昏沉沉中,只感到渾身滾燙,頭殼便似要爆炸一般,沒有一處舒暢,滿口大叫大嚷,不多時又悄無聲息。他向來極少生病,總是生龍活虎的四處玩鬧,惹人疼又惹人嫌。這回廢寢忘食,日夜冒寒而行,絲毫沒一刻安歇,加之對冰鏡的思念牽掛與日俱增,也難怪要受風寒了。 便在此時,東首塵沙翻騰,蹄聲雜沓,五十來個凶神惡煞的盜匪從滾滾黃沙中疾馳而來,手持鋼刀,勁裝結束,不是生得虎背熊腰,便是小頭銳面,乍看便知是魚肉百姓的飛賊惡棍。當先一個漢子外號長鬚鬼,他見到墨貍二人,大聲喝道:「不要命的小子,善闖黑風寨地界,給我拿下了。」 眾匪徒等的便是這一句話,吆喝著翻身下馬,將墨貍圍在核心。墨貍只覺這群人說不出的面目可憎,心想:「這裡是黑風寨管轄範圍?難怪方圓數十里都不見人家。嘿,風雲兩位大哥曾說過黑風寨作奸犯科,在江南橫行霸道,不想今日狹路相逢,竟讓我墨貍撞上。」站起身來,冷冷的向來人逐一望去,最後視線落在長鬚鬼身上。 那長鬚鬼鋼刀指向墨貍,喝道:「小子,看什麼看!不怕老子把你眼珠兒挖出來下酒?」 墨貍聽他猶如晴空霹靂般的喝聲,胸口一股惡氣難以宣洩,縱然隻身與半百個惡盜周旋,仍是坦然 墨貍一個字也不屑啟唇,把頭一撇,面朝青山,對這群飛揚跋扈的大盜視若無睹。那大頭鬼臉色一沉,殺機畢露,冷冷的道:「你爺爺和你說話呢!為什麼不答?」 長鬚鬼道:「只怕是個啞巴,不管了,兩個小兔崽子,一起提回去見寨主。」 墨貍聽了這話,心想:「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們動小七一根寒毛。」不等盜匪來攻,長劍脫鞘,飛身竄入賊眾之中。劍光閃處,將兩個匪徒點倒在地,跟著又奪了另兩人的鋼刀。 黑風寨群盜見他先聲奪人,已方已有兩人敗下陣來,不由得驚怒交迸,高聲咒罵,一齊攻上,登時數十柄鋼刀在他身周呼嘯而過,夾帶獵獵勁風,情勢極為兇險。墨貍劍上造詣已略有成就,對付這幫烏合之眾自能游刃有餘,展開身法,輕輕巧巧的避開狙擊,轉眼間又制服三人。 那大頭鬼見他如此聲勢,漸漸收起初時的小覷之心,凝神專注於敵人動向之中,仗著江湖歷練甚豐,倒也能臨危不亂。驀地大頭鬼一聲怒叱,鋼刀勁舞,一記「流星趕月」,向墨貍胸口撞去。墨貍見對方來勢洶洶,刀如猛虎,當下不敢硬接,正思量小小一個黑風寨如何有這等人才,背後突然勁風颯然,三柄鋼刀同時砍到。墨貍情急之下,矮身著地一滾,劍鋒順勢削斷兩人足踝,那兩人大聲慘呼,隨即一跤摔倒。 墨貍一瞥眼間,但見適才攻擊自己的四柄鋼刀已撞在一起,「噹」的一聲持久不絕。大頭鬼虎口鮮血長流,那三個從背後偷襲的來人卻已兵刃脫手,飛脫的鋼刀向四處射去,「噗噗噗」三聲,沒入長鬚鬼和另外兩人的胸口。三人雙目圓睜,半聲不吭,登時伏地氣絕。 其餘匪人見同伴橫屍就地,只道是墨貍下的毒手,無不熱血沸騰,震天價的暴吼一聲。大頭鬼更是痛心疾首,叫道:「長鬚鬼,兄弟我為你報仇!」群盜受他心念感染,勢若瘋虎的向墨貍揮刀亂舞,竟是奮不顧身的打法。 群盜憤激之餘,出刀再也不成章法,在雷池中織起一片刀光氣網,一味撒潑胡來的蠻拚。墨貍見敵人倏地氣燄倍增,宛似變了把人,心頭微微一驚,便在這心神失常之際,難免微感掣肘,但也只是一瞬間之事,當即展開逍遙劍法第二式,凝神留意敵人破綻,伺機而攻,俄頃間已刺傷三人,其餘匪人更被他輕靈翩逸的劍勢逼得進退不得。 忽聽鸞鈴響起,一個聲音嬌叱道:「住手!」一人驅馬上前,在戰團前倏地勒韁人立,手中高舉一枚令牌,色作金黃,狀如彎刀,日光下甚是醒目。 群盜目光不由自主被這清脆爽朗的口音吸引過去,雙睛不禁為之一亮。馬上那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女郎,一身杏黃織襖,腳上套著鈴鐺雪靴,頭上梳著紅絲小髻,胸前垂著兩條辮子,一張鵝蛋臉明艷照人,不可方物。 大頭鬼卻被她手中那枚令牌所懾,吃驚道:「金……金刀令!」一語方畢,原本鼓噪不安的群盜個個驚得張口結舌,噤若寒蟬。 須知金刀令乃是北方金刀寨至尊無上的聖物,見令如見寨主,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隨著金刀寨開山創業而馳名大江南北。那金刀寨又是掌管天下各個山寨的龍頭,是以黑風寨一見金刀令,便全都著魘中邪似的說不出話來。 那女郎冷冷的道:「算你見識不凡。你黑風寨殘民以逞,臭名遠播,已惹得兩位寨主大發雷霆。姑娘我只道是江湖以訛傳訛,特地便前來一探究竟,想不到竟當場便給我撞見這一幕!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這些人猖獗如此,寨中弟兄還能好到哪去?大頭鬼,見了此令,你有什麼話說?」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擲地有聲。 大頭鬼何嘗不知金刀寨是黑風寨上司?眼見這女郎手持金刀令,更是半分也開罪不起,於是趕緊陪張笑臉,道:「誤會!誤會!這小賊擅闖本寨界線,我兄弟只不過向他叱喝一聲,他便惱羞成怒,仗劍逞兇,喏喏喏,你瞧地上躺著的三人,便是給這小賊害死的。我輩為了維護公道,不得已擒他回去覆命。」他只當墨貍是個啞巴,因此即使天花亂墜的胡謅一番,也令他百口難辯,想到這裡,不由得洋洋得意起來。 那女郎嘿嘿一聲冷笑,道:「我瞧定是你們恃眾凌寡,不對在先,要不然井水不犯河水,幹麼行兇殺人?況且這塊地歸你所管麼?你手中握有地契麼?憑什麼不許別人立足?」 大頭鬼聽她說話爽利,快如響炮,心想金刀寨何時出了這等女流之輩?但她手中金刀令確實不假,多年前自己曾和黑風寨寨主北上金刀寨總壇亂石崗親眼見證,當下道:「年輕人血氣方剛,仗著一手功夫便逞兇鬥狠也是屢見不鮮。至於這塊地,自本寨開山創立以來,便一直歸在管轄範圍之內。上頭怎麼吩咐,下面便怎麼辦事,乃是規矩使然。」 那女郎嘴唇一撇,道:「你這人口齒好不伶俐,竟把責任全數撇了一乾二淨。大頭鬼,你道姑娘瞎了眼麼?是非曲直,旁觀者清,便是你想賴也賴不掉。常言道:知恥近乎勇。你若知道羞恥,我還會敬重你是條好漢。」 大頭鬼給她一陣搶白,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切齒道:「不錯。便是我見這小娃兒好欺侮,才會蓄意找他麻煩,但卻又如何?姑娘是金刀寨什麼人物?管事管到黑風寨頭上來了。」 那女郎「哼」了一聲,喝道:「你管姑奶奶是誰?總之我手持金刀令,你們這一窟賊子便要聽我號令。」 大頭鬼道:「妳手握令牌,便想使喚老子,若我將令牌搶了過來,瞧妳服我不服?」 那女郎冷笑道:「金刀令乃金刀寨信物,你有膽子便過來奪,等會兒大寨主和二寨主兩位老人家趕來,問起這枚令牌去處,我可不知該如何交代了。」 大頭鬼大吃一驚,失口道:「兩位寨主也在左近麼?」 那女郎道:「是啊!兩位寨主此刻正在來此的途中,特地遣我打前鋒。我說這位大頭鬼仁兄,不如你便在此留下,恭候兩位上司大駕,我想差不多快到了吧!又或者給我乖乖夾著尾巴滾回黑風崗,待我先向兩位寨主美言幾句,再一道造訪貴寨給諸位弟兄奉茶接待。」 大頭鬼一聽兩位寨主轉眼將至,又是憤怒,又是惶恐,惡狠狠的橫了那女郎一眼,又向墨貍翻了翻白眼,道:「咱們走!」群盜分工合作,負死扶傷,陸續上馬,片刻間已走得一乾二淨。 那女郎收回令牌,走到墨貍身畔,不等他開口言謝,劈頭便問:「喂,小子,袁彤呢?」 墨貍一愕,對「袁彤」這名字不但聞所未聞,更不明白眼前這女郎為何如此詢問,道:「什麼圓同、方同的,我不懂姑娘說些什麼。」 那女郎道:「你還想賴?是不是她叫你這麼說的?」 墨貍一頭霧水,道:「我不識得袁彤,怕是姑娘問錯人了。」 那女郎柳眉倒竪,道:「在姑娘面前,休得裝傻充愣。你既不知袁彤是誰,如何會使逍遙劍法?」 墨貍聽她一語便道出自己劍法家數,心中驚訝簡直無以復加,脫口道:「妳怎知我會逍遙劍法?」 那女郎反問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我又為什麼會不知道?」 墨貍心念一動,叫道:「難道……授我劍法之人叫作袁彤?」 那女郎見他張口撟舌的表情,渾不似作偽,奇道:「授你劍法之人沒告訴你她的名字麼?不要緊, 墨貍「嗯」了一聲,道:「她身高比我矮了半個拳頭,膚色偏黑,平凡而不庸俗,略帶一抹女兒家的秀氣,眉宇間英氣勃勃,面容微帶風霜,總是身著青衣,莫約二七八歲年紀。」 那女郎沉吟道:「是了。授你這套逍遙劍法的,便是我的好姊妹袁彤。」 墨貍心頭恍惚,一時驚喜參半,口裡喃喃細唸著「袁彤」兩字,當下有如大漠覓水,久盲見光。這意外的驚喜來得太過不可思議,讓他險些以為置身夢魂,隨時都會夢醒成空。 原來這女郎姓林名萍珊,乃是袁彤舊識。當年她在絕情嶺一別袁彤,隨即回到河南朱仙鎮的故居林家莊,開始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但時候一長,也不堪日子如此平凡,便又隻身闖蕩江湖,屢次上亂石崗拜訪金刀寨兩位寨主,一日重返絕情嶺,發現袁彤不辭而別,推斷她有可能隻身南下,於是收拾細軟,打算來個故人重逢。(註) 林萍珊道:「我叫林萍珊,外號小朱兒。你叫什麼名字?我適才問你話,你也還沒回答呢。」 林萍珊道:「袁彤這小子可愈來愈古怪了,老是三天兩頭便不知去向。對了,你是袁彤哥的徒弟麼?他什麼時候傳你逍遙劍法的?你們又是在哪兒認識的?」 她稱袁彤作「袁彤哥」,原來是大有典故。過去袁彤行走江湖,老是女扮男裝,兼之他改裝後身材高挑,眉清目朗,英氣勃勃,舉止又與鬚眉無異,讓林萍珊一度認為她是男兒身。甚至林萍珊情竇初開,芳心暗許,所幸即時懸崖勒馬,才沒釀成不可收拾的殘局。但「袁彤哥」三字,卻叫得慣了,一直改不了口。 墨貍面對她一連串問題,當下不知該從何啟口,只道:「這些事說來話長,路上我在慢慢告訴妳。聽妳說金刀寨兩位寨主便在左近,我久仰兩位前輩大名,只恨緣慳一面,這回難得有此福氣,得睹兩位寨主尊範,實慰平生。但我有位朋友患了重病,必須即時找大夫,兩位大寨主的金面呢,只好擇日親自上山拜謁了。」 林萍珊格格一笑,道:「你當兩位寨主吃飽撐著,大老遠從北方趕來這兒喝西北風麼?我見那大頭鬼不好對付,情急智生,矇他來著。嘻嘻,適才一顆心險些便要蹦出腔子口了,幸好我手中握有金刀令牌。他見了令牌,已先膽怯,不由得信了我的謊話。不過你道這令牌如何得來?我和金刀寨二寨主交情不匪,時常上山和他把盞言歡,這次我將他灌醉,從他懷裡摸出這塊令牌出來,否則金刀令乃寨中至寶,豈能被外人所持?哎呀,不好!那大頭鬼一回老巢,和黑風寨主提起此事,肯定要東窗事發。小貍子,咱們趕緊走吧!你說你朋友生了重病,便是那白淨面皮的小伙子麼?」說著指向橫躺在地的凌逍遙。 墨貍道:「正是。他病得很重,這附近又沒有人家,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萍珊道:「不要緊,我知道此處向東有座大鎮,那兒一定有大夫能醫治你這位朋友。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動身。」 墨貍喜出望外,連忙抱起凌逍遙,一躍上馬,當下兩人並轡東去。
景德鎮以瓷器聞名,人口稠密,乃是江西首屈一指的富饒之地。墨貍一刻也不敢延擱,向當地人問得附近醫館所在,便乘馬橫衝直撞的趕去就醫。 那醫館坐落在鎮東,外觀殊不起眼,大門兩側種著兩株桃樹,若在春日桃花盛開之時,當可見一片錦繡,美不勝收。只見一塊橫額龍飛鳳舞的寫著「懸壺居」三個大字。墨貍先由小廝進去通傳,再揹著凌逍遙和林萍珊一道進去。 進入室內,環堵蕭然,一個二七八歲的白衣郎中搖著蒲扇,懶洋洋的坐在太師椅上,瞅著眼瞧著墨貍等人,手一指,要墨貍先讓凌逍遙躺在席上。 墨貍見他一張方子臉稜角分明,身材魁梧挺拔,面目英俊已極,正覺他好生眼熟,似乎不久前曾經在哪兒見過。見郎中手勢,意會的點了個頭,將凌逍遙輕輕置在席上。 那郎中起身離椅,負手立在席旁,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凌逍遙,道:「聚仙莊凌七少,此刻他爸媽正忙著找他,自己卻送上門來,莫非是想借我之力送他回家?我可沒這義務和閒工夫。」 墨貍一驚,叫道:「先生,你如何知道我朋友的來歷?」 那郎中瞪眼道:「你當我是誰?我又當你是誰?好小子,兩個月前在嚴家堡壽宴上,想必風雲雙丐向你提過採藥莊蝴蝶郎君吧?」 墨貍「啊」的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便是蝴蝶郎君!難怪我便覺得眼熟,當日在嚴家堡裡我曾經和你有過一面之緣。」 那郎中搖手道:「不,我不是蝴蝶郎君。」 墨貍一愕,道:「先生別矇我了。你的的確確是蝴蝶郎君。」 那郎中瞪眼道:「我自己是誰難道還搞不清楚?那日赴嚴家堡壽宴的確實是我,但我絕計不是蝴蝶郎君。」 墨貍越聽越奇,道:「那日在壽宴上的確是蝴蝶郎君啊!你這麼說,豈非自相矛盾?」 那郎中道:「蝴蝶郎君是我雙胞胎弟弟,我叫龍追飛,那日赴宴的便是我本人。我兄弟倆生得一模一樣,時常有人誤認,只因我弟弟名聲較響,是以壽宴上人人均將我當作是蝴蝶郎君。我也懶得解釋了,便將就身份錯到底,當日風雲雙丐不也是如此糊塗?」 墨貍聽了他話,雖覺不可思議,卻又無不合理。龍追飛手指著凌逍遙,道:「這小子病得不輕。雖然我和聚仙莊素無交情,不過既然你找上門來,便是瞧得起我,我也不好置之不理,但來此求醫者,必須和我交換條件,條件由我開,你可同意?」 墨貍道:「什麼條件,你快說。」 龍追飛道:「此處以南的郊外有間城隍廟,傳聞裡面鬧鬼已久,我要你二人把那隻鬼抓來。」 墨貍、林萍珊面面相覷,對他開出的條件感到既是荒唐又是古怪,林萍珊臉上流露出驚恐之色,心中千百個不願意。墨貍自小在鄉下長大,鄉下鬼怪軼事甚多,墨貍聽得多了,膽子也跟著壯了,只恨從未一睹鬼怪真面目,當下便欣然接受,道:「這有什麼難?我立即便趕到城隍廟,親自把鬼捉來你面前。」 龍追飛豎指道:「好,果然好膽量。我便坐在這兒等著瞧,你可別讓我失望。」 墨貍道:「我這便去。龍先生,小七便暫時由你照料了。」 龍追飛道:「沒問題。」 墨貍懸念凌逍遙病勢,當即携著林萍珊便走。林萍珊心中老大不願,禁不住墨貍死拖活拉,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前往。 奔了一段不算遠的路程,迎面杏子林中,矗立著一座斷垣殘壁的城隍廟,枝椏掩映間顯得鬼氣森森。林萍珊當得此景,不由得背脊發涼,正想打退堂鼓,轉念間想到臥病在床的小七,又想到這幾年在江湖上學到從容就義的精神、雪中送炭的胸襟,一時內心天人交戰,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邁向前行。 來到城隍廟前,但見高門半掩,一陣風吹得門扇「嘰嘰」作響,在寧謐的林中宛如一聲聲鬼哭神號。墨貍心頭不禁微微發毛,拔劍出鞘,橫持護胸,伸腿將門踢開,面前陡然一條人影一閃,林萍珊縱聲尖叫,墨貍連忙携著她向後縱開,一顆心在胸膛怦怦狂跳,心想:「方才那是什麼?」忽覺一滴水點落上手背,竟是自己流下的一道冷汗。 墨貍定了定神,心想:「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鬼?況且我平時不做虧心事,更無須左顧右慮。」大聲說道:「小朱兒,看來這裡也沒想像中可怕,咱們今日便充當鍾馗,把寄身城隍廟的孤魂野鬼統統打回陰曹地府!」 林萍珊道:「難為你這時候還能說笑,我小朱兒今日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墨貍一笑置之。緊牽著林萍珊素手,林萍珊實是怕得厲害,也顧不得男女之嫌,二人一步步走進廟中,卻見裡面好大一間石室,一隻火燭死氣沉沉的搖曳著,居中一物凌空擺盪。墨貍不禁變了臉色,林萍珊臉些便要暈倒。那物竟是具女屍,披頭散髮,雙眼突出,舌頭外露,左臉潰爛,生蛆流膿,又是觸目心驚,又是令人作嘔。 林萍珊當下發足便要奪門而出,驀地手臂一緊,竟是墨貍拉住自己。林萍珊怒道:「小貍子,這鬼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咱們另尋名醫,用不著非聽姓龍的草頭郎中不可。」 墨貍語氣如恆:「小朱兒,妳難道不覺奇怪麼?」 林萍珊急道:「我哪管得了那麼多?這地方太恐怖了,我只想走得遠遠的。」 墨貍緩緩的道:「眼前只是一具普通屍體罷了,並不能代表城隍廟真的鬧鬼。況且我總覺得此處透著一絲古怪,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林萍珊道:「小貍子,怎麼到現在還說這種話?這地方若沒有妖魔鬼怪,又有誰會平白無故的在此吊上一具屍體?」 墨貍道:「小朱兒,妳若是害怕,便在林子外等我吧!我不勉強妳跟我一道犯險。」 林萍珊急道:「都到這步田地才要退縮,豈不是太窩囊了?罷了,罷了,我留下來陪你吧!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墨貍不再言語,繞過那女屍,手去拿那燭台,眼前突然浮現一張蒼白的臉孔,臉上斑斑點點全是血花,一臉哀怨,便似寡婦死了兒子,窮儒名落孫山。墨貍嚇了一跳,倒退一步,燭台險些脫手,定睛再看,那臉孔倏地消失不見了。 墨貍兀自驚魂未甫,但好戲似乎尚在後頭,四周突然火光朦朧,飄起一朵朵幽藍深邃的磷火,跟著四面八方「哈哈,哈哈哈」的傳來一陣長笑。這幾下分明便是笑聲,聽起來卻和號哭無異,語調異常淒厲,在室內形成強烈的迴響。 墨貍和小朱兒一生中從未聽過如此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聲音,背貼著背,感到對方身上濕濡濡的都是冷汗,也不知折騰多久,鬼火一朵朵消失殆盡,笑聲也漸趨終止。在這之間,彷彿過了幾輩子的輪迴轉世,其實前後也不過半炷香的時光。 在這關頭當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忽聽林萍珊尖呼一聲,墨貍急忙回頭來瞧,一顆血肉糢糊的頭顱當空掠過,沒入黑暗之中。林萍珊只嚇得花容失色,抱著腦袋坐在地上,口中溢出一絲嗚咽之聲。 墨貍趕緊扶她起身,溫顏道:「別怕,別怕,有我在,鬼怪不敢接近。」 林萍珊抽抽噎噎的道:「便是有你在,我才害怕啊!」 墨貍一怔,瞪眼道:「妳說什麼鬼話?小心我扔下妳不管。」 林萍珊嚇了一跳,道:「小貍子,你別動氣,我給鬼怪嚇糊塗了,才會這般言出無狀,你別扔下我一人不管啊!」 墨貍道:「我唬妳來著,豈難道我會如此忍心?」凝目望向頭顱消失的方向,心下覺得可疑,走上前去,舉燭來瞧,但見半空中數條可疑的蠶絲在黑暗中縱橫交織,其中一條延伸到頹倒的神像後便沒了痕跡。墨貍疑雲漸盛,拉著林萍珊過來瞧。 林萍珊不解的道:「這地方怎會出現蠶絲?」 墨貍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不過適才頭顱消失的方向,恰巧跟蠶絲延伸的方向一樣。」 林萍珊經過一番非人的驚嚇,膽子反而壯了,問道:「這又能代表什麼?」 墨貍道:「我想定是有人在此裝神弄鬼。小朱兒,就這條蠶絲,妳能瞧出什麼端倪麼?」 林萍珊見蠶絲沒入神像背後的隙縫中,稍一沉吟,當下和墨貍對視一陣,異口同聲的道:「神像!」 兩人所料果然不錯,林萍珊憑著一股機智,墨貍卻是鄉野怪談聽了不少,自然能將兩者微妙之處聯想在一塊。林萍珊道:「我數到三,一起搬開,一、二、三。」話音甫落,纖手運勁,和墨貍合力推開神像。面前陡然閃過一道森寒耀目的寒光,兩柄大斧從神像底處交叉飛出。二人危急中向兩旁竄開,滾倒在地,雙斧從兩人耳邊閃電擦過,劃破幾莖髮絲,強風颳得耳際火辣辣生疼。若非二人閃避迅速,此刻早已身首異處了。 林萍珊兀自心有餘悸,道:「看來底下不少機關。小貍子,我先進去,你當心些。」拔劍出鞘,另一手幌亮火摺,當先跨入神像底下的石階。 墨貍本想叫她斷後,但想她這種篤信死義的江湖豪士未必肯從,於是只好作罷,尾隨其背,暗中凝神留意,走不數步,忽聽前方咻咻聲響,似有暗器朝向這來。 林萍珊處變不驚,叫道:「快退後!」向後一縱,順手抄起墨貍腰肢,一躍上了十幾階石梯,雙足 兩人此刻也已看得分明,身前幾階石梯紮著十來隻羽箭,是階梯中一項「前後夾攻」的機關。兩人臉色都是煞白如紙,都知若是稍有疏忽,勢必被羽箭飛刀射出十來個透明窟窿。 墨貍定了定神,攜著林萍珊站了起來,道:「設下機關之人不知對世間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這般處心積慮的置人於死地不可。」 林萍珊道:「我也不知道。這地方處處邪門,總不會是廟裡的鬼怪佈置的吧?」 墨貍道:「我說定是有人在此裝神弄鬼。咱們光在原地憑空猜測也沒用,繼續前行,一切自能水落石出。」 林萍珊「嗯」了一聲。這次換墨貍一馬當先,二人適才由生到死走了一遭,更加提高警覺,好不容易走到石階盡頭,只不過一丈之遙,卻像是從天之涯走到了地之角。 兩人正鬆了口氣,石階入口忽然翻出了一塊鐵板,「碰」了一聲,將入口封住,四下煙灰瀰漫,竟是想將兩人活活困死在內。林萍珊和墨貍對視一眼,目光均帶著若有似無的恐懼。墨貍當下便衝去推開鐵板,只踏了兩步,便聽林萍珊喝道:「慢著。」 墨貍道:「幹麼啊?」 林萍珊畢竟出道較早,江湖閱歷自比墨貍豐富,又加女孩家心細如髮,因此能察墨貍所不覺,道:「佈下機關之人定是深謀遠慮,料準必有急性之人貿然回頭,沿途定又機關重重,也許裡面另有出口。咱們不必性急,靜觀其變,自能左右逢源。」 墨貍道:「要是別無出路,咱們可真要困死在這兒了。」 林萍珊道:「不會的。我想那草頭郎中見咱們一去不歸,定會親自前來營救。」 墨貍嘆道:「眼前也只能這麼想了,就怕他忙著偷閒泡茶,忘了有兩個短命鬼不顧性命的執行他交代的任務。」 這時二人來到一間偌大的石室,室內左首立著一排巨燭,四面八方矗立著十來尊木偶,每一尊木偶左手槍右手棍,透著火光望去,木偶均是活靈活現,就像是尋常武人一般。兩人乍見此景,心頭都是忐忑不安,均不知等會兒又會發生什麼變故。林萍珊瞄了墨貍一眼,道:「看來這群木偶似乎不簡單,小貍子,咱們快速通過。」 墨貍道:「好。一、二、三,跑!」當下兩人飛奔入室。驀地眼前人影一晃,一柄長槍橫掃千軍的攻了過來。 墨貍走在最前,急忙躍後避開,這瞬間他見到攻擊自己的並非活人,而是機括操縱的木偶。他一避讓,足尖落地,左側立時長棍飛出,竟是另一尊木偶襲來,情勢當真刻不容緩。這時林萍珊也舞著長劍和三四尊木偶周旋,攻守兼備,身法靈逸,一時不落下風,只是她每避一次,其餘木偶便也跟著加入戰團,最後所有木偶均傾巢而出,向林墨兩個不速之客發動猛烈攻擊。 這木偶機關當真設置得巧妙已極,只要有人踏中地下機關,立時便有木偶槍棍擊出,進退呼應,攻守自如,一絲不苟,簡直便與活人無異。但厲害歸厲害,巧妙歸巧妙,木偶終究是死物,只要立在原地不動,不去刻意踩動機關,這些木偶便動彈不得了。只是兩人身陷重圍,均已自顧不暇了,豈能分出神來領悟這道理? 林萍珊一劍盪開一尊木偶的長槍,同時矮身避過兩側木偶橫劈的棍擊,但木偶攻勢愈發凌厲,連綿悠長,每一招都是置人死地的殺著。林萍珊雖暫時趨避自如,但時間長了,寡不敵眾,不免左支右絀,死在無眼的槍棍下。 墨貍這邊可沒那麼幸運了。他面臨的木偶堪堪是林萍珊兩倍有餘,槍光棍影在他身邊縱橫交錯,穿來插去,有若上百條靈蛇騰挪遊走,雖沾不上他身,但隨時都能伺機反撲。墨貍不斷撥開一方攻擊,總是會有另一方趕來遞補,木偶便似心心相印,彼退此進,此攻彼守,絲毫不給墨貍喘息的餘裕。 忽然墨貍左腿一麻,竟是被木偶長棍戳到,一個顛簸,險些摔倒,咬牙苦撐,原想邊打邊通過石室,等出了石室便能順利擺脫木偶的攻擊了。但似乎設此機關者不想讓人偶之戰草草結束,木偶發攻之餘,還不忘阻去前面通路,便是想藉機脫身也難如登天。墨貍腿上麻痺消去,換來錐心刺骨的劇痛,初時強自忍耐,這時再也抵受不住了,大叫道:「小朱兒,咱們先退出室外,稍歇片刻,再重長計議。」 林萍珊道:「你先退,我為你斷後。」 註:在寫拙作《南鄉子 醉落魄》之前,筆者曾寫過一部小說《飛鴻雪泥》,易忌風、袁彤、林萍珊、焚月、李厘、袁玥等人的事蹟,都收錄在裡面。《南鄉子 醉落魄》原本是《飛鴻雪泥》的後部曲,後來筆者覺得《飛鴻雪泥》寫得不好,必須將《南鄉子 醉落魄》獨立,是以將《飛鴻雪泥》若干情節穿插在部份章節中,藉由各人回憶敘述,令讀者聯想《飛鴻雪泥》的整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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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