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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碎心劫》
2008/07/14 13:41:34瀏覽954|回應3|推薦71

第十一章 《碎心劫》

墨貍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作夢也想不到那蓬頭垢面的小叫化竟然便是眼前的新郎官兒凌逍遙。縱使此刻事實擺在眼前,他卻兀自怔怔的不敢置信。墨貍這麼一嚷,眾賓客目光隨即向他投來,他見自己成了眾所矚目,臉色發窘,把頭微微撇向一旁,故作無事。

一轉眼,只見凌逍遙頑皮的向自己扮了個鬼臉,心想:「小叫化原來便是凌逍遙,凌逍遙便是小叫化。我真傻,鏡兒跟我說了那麼多有關小叫化之事,我竟然還不知小叫化真實身份。」轉念又想:「這小子說要給我驚喜,原來便是指這個。」

凌逍遙橫眼但見墨貍臉上盡是迷惘之色,心下大樂,忍不住便要哈哈大笑,他向來以捉弄人為樂,別人反應愈大,他愈開心。這時絲竹流轉,凌含羞陪著新娘子冰鏡娉娉嬝嬝的走了進來,男左女右,比肩而立。冰鏡頭戴珠鑲鳳冠,身穿錦繡霞披,面罩豔紅紗巾,露出一對勾魂杏眼,眼圈微佈
血絲,似乎一夜無眠。

贊禮生朗聲道:「一拜天地。」凌逍遙和冰鏡朝向門口,盈盈一拜。

贊禮生又道:「二拜高堂。」凌逍遙轉過身來,冰鏡微一遲疑,仍是向凌九霄夫婦拜去。

這時贊禮生又道:「夫妻交拜。」凌逍遙興高采烈的側過身來,但見冰鏡面朝高堂,眼發幽光,木然而立,猶如靈魂脫竅。凌含羞見她神色有異,忙將她身子一扳,讓她面對凌逍遙,準備夫妻交拜。

凌逍遙正要拜倒,忽然冰鏡全身發顫,向後退了幾步,叫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凌逍遙一怔,道:「鏡兒,妳怎麼了?」

冰鏡哭道:「我不能嫁給你,我不能……我不能嫁給你的。」

此言一出,在場賓客聳然動容,七嘴八舌的私語議論。凌九霄夫婦臉色微變,萬不料伊賀人未到,卻是冰鏡親口阻撓這場婚禮。凌逍遙更是茫然,道:「妳說什麼?」

冰鏡踉踉蹌蹌倒退數步,悽然道:「小七,對不起,我……我不能這麼做,請你原諒我的苦衷。」

凌逍遙腦海一片空白,顫聲道:「妳……妳……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
麼?是不是我……我哪裡對妳不起了?」

冰鏡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小七,小七,你一定要原諒我。」扯下臉上紅巾,隨手一拋,向外奔去。

凌逍遙叫道:「鏡兒,別走。」發足便要追上,突然頭腦發昏,望出來一片天旋地轉,雙膝一軟,撲伏在地,竟是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心想:「怎麼會這樣?鏡兒,鏡兒。」不遑多想,微微提了口氣,起身欲將冰鏡追回,但四肢無力,頭重腳輕,眼前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便這麼緩了一緩,冰鏡的背影已隱沒在門口。

凌書遙忙攙起他來,道:「小七,小七,你要不要緊?爹,媽,你們快來,小七中了毒啦!」

凌九霄夫婦不等他說完,早已過來圍住凌逍遙。凌九霄但見凌逍遙面色如土,忙搭他脈搏,心頭一驚,脫口道:「好厲害,是死香煞。」

眾人駭然變色,須知「死香煞」是江湖中一種無色無味的毒煙,狀作圓球,捏之即破,毒煙便即散出,常人吸入體內,卻要過一段時間方始暈厥。中毒者手足酸軟,難以動彈,兩個時辰若不解,便回天乏術。

這時現場一團混亂,誰也沒去留意冰鏡去向,只有嚴鴻歸、乘風兩人追將過去。兩人深謀遠慮,早在冰鏡開口悔婚時便已條分縷析:伊賀定在婚禮前夕對冰鏡說了什麼,冰鏡當下不依,一直拖到婚禮才下定決心。她極可能和伊賀約了某個地點,這當兒定是會他去了。至於凌逍遙中毒一事,疑點重重,「死香煞」甚是厲害,下毒者絕不是冰鏡,卻又是誰?在場賓客個個為人正派,不致幹出這等下流勾當,若說有歹人混在賓客中也不可能,自己等人早將所有賓客細細點清,如何能有漏網之魚?下毒者又是如何瞞過眾人耳目?小七回莊不過一頓飯功夫,究竟何時中了毒?

嚴鴻歸和乘風各是心想:「伊賀這小賊自己不敢來,卻將所有責任推給鏡兒獨自承擔,真是枉為男子漢大丈夫。」腳步片刻不緩,漸漸冰鏡一身紅影已愈來愈清晰。但見冰鏡一路哭著奔跑,淚花在半空中紛飛打轉,不遠處的花叢中立著一條錦衣青年,面如冠玉,身材挺拔,給群花一襯,更是丰姿如仙。

二人一凜,心想那便是伊賀了,只見他手搖摺扇,若有意,若無意向自己二人瞥來,其時天涼如水,原也用不著扇子,他這般裝模作樣,誰也知道是故示閒雅,不禁怒火中燒,於是加快腳步。

嚴鴻歸二人的距離和冰鏡差了一大截,冰鏡卻與伊賀近在咫尺。伊賀搶步上前,一把將冰鏡拉了過來,向後縱開丈許,大聲笑道:「兩個老不修,這仗,究竟是我贏了!」

嚴鴻歸怒道:「這仗還沒結束呢!姓伊的小毛賊,快將鏡兒還來。」

伊賀「嘿」的一聲,洋洋自得的道:「就憑你二人,也想跟大爺鬥?」腰肢一晃,沒入一片花叢之後,跟著十來條人影拔地而起,一二三四五……總共十二人。這十二人均不蒙面,或方面大耳,或小頭銳面,或眉清目秀,氣宇軒昂,或環目虯髯,雄姿風發,嚴鴻歸和乘風看得甚是清楚,異口同
聲的道:「果然是子午十二使!」

這十二人,正是羅剎教中的子午十二使。分別是子淵、丑魚、寅紹、卯神、辰空、巳坦、午夜、未軍、申坤、酉容、戌梵、亥如。當日被嚴鴻歸所傷的便是卯神,這時卯神傷勢已好轉大半,仍是面無血色。十二使中以子淵武功最為了得,也是以他居首,然而伊賀便是他們的少主,也是羅剎教中頂尖人物。

伊賀朗聲道:「子午十二使,快解決這兩人。」他說話中氣沛然,渾不似前日才剛受傷。原來他幼功所積深厚,將養片時,又加服了羅剎教靈丹妙藥,傷勢至此竟已痊可。

十二使齊聲道:「是,少主。」十二條人影同時躍起,半空中已拔刃在手,向嚴鴻歸和乘風兩人攻來。

十二使手中武器甚是奇特,那子淵使得是流星鍊;丑魚使得是一對判官筆,想必精於點穴;寅紹、卯神各使刀劍;辰空左手中指套著一枚鐵環,鐵環上一根四尺長銳刺;巳坦善於拳腳;午夜左右各持銅輪,膂力甚強;未軍使得是荊杖;申坤使得是鬼斧;酉容雙手使鞭,鞭上纏著一條通體漆黑的毒蛇,蛇信吞吐,目發暗光;戌梵使鐵尺;亥如使得是一柄鬼頭槍。式樣繁複,目不暇給,瞬息間已搶到嚴鴻歸二人身畔。

嚴鴻歸已蓄勢待發,雙掌翻飛,綿綿不絕的展開「幽冥神掌」;乘風也持棍在手,屏息以待,絲毫不敢疏忽,眼見立時便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正邪廝鬥。

嚴鴻歸「幽冥神掌」已練得爐火純青,乘風的「封神棍法」也已練得出神入化,但子午十二使同樣也是造詣非凡,初時便鬥得火熾,方圓十丈之內草石紛飛,激沙揚塵,林木劇烈搖動,張牙舞爪,委實驚心動魄,人人均是豁出性命,傾畢生之力而放手一搏。

嚴鴻歸掌力陰寒而渾厚,縹緲而虛幻,十二使中子淵、未軍、戌梵昔日曾經敗在他手中,重傷嘔血,險些身亡;卯神雖受了他五成掌力,卻已吃足了苦頭,這時功力未復,實不宜戀戰,偏生此輩中人最是要強好勝,寧可一己殉難也要報仇雪恥。其餘八使雖無親身體驗,但子、未、戌三使當年如墮冰窖、嗚呼哀號之景兀自歷歷在目,思之慄慄危懼,這三人即便被人斬斷一臂,也不會稍皺眉頭,但中了幽冥神掌之後卻折騰如斯;卯神大難不死,幸得靈丹妙藥,卻終究免不了一番煎熬,其餘八使親眼目睹被「幽冥神掌」所傷的慘狀。當下誰也不敢正攖其鋒,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圈內騰挪遊走,伺機而動。

乘風的封神棍法也教武林中人望風披靡,手中鐵棍舞成一縷縷寒光,橫縱織成一面牢不可破的氣網,諸般奇招妙術源源不絕使將出來,招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和丑魚、卯神、巳坦、酉容四使勉強鬥得旗鼓相當,但此刻若是有人偷襲,卻是防不勝防。

冰鏡心憂如焚,叫道:「別打了,別打了,伊賀,你教他們罷手,罷手啊!」

伊賀道:「這場正邪之戰百年難得一見,要他們罷手多麼可惜。」竟是存著幸災樂禍的袖手旁觀之意。

冰鏡急道:「伊賀,你非要玩出人命才肯善罷甘休麼?」

伊賀皺眉道:「這是我們男人間的事,女孩家吵什麼嘴?」

冰鏡憤然道:「我已經跟你走了,你還想怎麼樣?倘若嚴老師和乘師傅有何不測,我立即在你面前
自刎。」

伊賀不耐煩的道:「好好好,妳千萬別衝動,我依妳,什麼都依妳,妳滿意的吧?」嘴巴這麼說,仍是不下令罷鬥。

冰鏡跌足道:「你還不叫他們罷手?」

伊賀橫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你們也聽到了,別打啦!」滿嘴盡是敷衍。

子午十二使聽他語氣,均知少主存心隔岸觀火,於是也不罷手,反而繼續昏天暗地的廝鬥。伊賀兩手一攤,道:「他們手癢想打架,我也管不了。」

冰鏡俏臉一沉:「伊賀,你……你好可惡,我永遠不睬你。」扭頭便奔。

伊賀吃了一驚,一面追,一面道:「鏡兒,鏡兒。」倏地回頭道:「子午十二使,都給我住手,人都給你們氣跑啦!」語畢,頭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子午十二使聞言,心下無不破口大罵,什麼大逆不道之言全都冒了出來,最後竟變成市井穢語,粗俗鄙陋,不堪入耳。十二使又鬥了一陣,待伊賀走遠,便乘機越出雷池,紛紛向四野散去。這麼一來,嚴鴻歸和乘風便掌握不住伊賀的行蹤,便是想找,莽莽乾坤,也不知從何找起。

嚴鴻歸和乘風正想追趕,但十二使各自奔向不同方位,一時也不知追向誰好,便這麼緩了一緩,十二使已鴻飛冥冥,不知蹤影。方才劇鬥正酣,無暇留意伊賀去處,傾刻間眾人走得一乾二淨,連足跡也沒遺留。

乘風懊喪欲絕,氣沖沖的道:「嚴老師,鏡兒和伊賀作一道,會不會有危險?」

嚴鴻歸喟然道:「這也難說得很。伊賀品行不端,若要對鏡兒不軌,的確防不勝防。」

乘風正色道:「嚴老師,這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管,咱們分頭行事,我去追尋伊賀等人,你趕緊回莊坐鎮,小七那兒也需要有人照料。」

嚴鴻歸道:「乘世兄,伊賀那賊子極其狡猾,你自個兒千萬當心。」

乘風道:「我理會得。」

當下二人各奔東西,乘風猶豫片刻,決定西去。嚴鴻歸隨即返回莊裡,但見綵綢喜帳依舊,賓客卻皆散去,一場喜事風流雲散,想必人人都是大感遺憾。

凌氏三姊妹在大廳善後打理,忍不住叨叨絮絮的唸道:「欸,這下可好了,小七給人孤伶伶拋在禮堂,傳出去可有多難聽!」「可不是?我早看出那女娃兒不是什麼好東西,偏生小七便是瞎了雙眼,也不曉得在執著什麼。眼下事情弄到這步田地,聚仙莊給人看笑話來著,真是顏面掃地。」

「含羞,芍藥,妳們別這麼尖酸刻薄,鏡兒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小七也不願意如此。眼下最重
要的,不是聚仙莊的聲名,而是咱們的親弟弟,小七啊!」

「野薑,冰鏡那死丫頭什麼出身,妳不會不曉得吧?小七在家裡胡鬧任性倒也罷了,竟連那種風塵女子都勾搭上了,容我說一句,這一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是啊!那狐狸精把小七害得可慘了,也將晦氣全帶進咱們聚仙莊,他日若栽在我手裡,我非要將她臉蛋兒劃得橫七豎八,瞧她以後如何招蜂引蝶。」

嚴鴻歸微微皺眉,再也聽不下去了,心想:「凌含羞,凌芍藥兩姊妹名門出身,趾高氣昂,只顧家譽聲名,渾不知小七和鏡兒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反倒野薑這女孩蕙質蘭心,善解人意,和她母親薛馥一個樣兒,無怪當年三女共爭一夫,最後還是野薑和李厘終成眷屬。」心下掛念小七甚緊,當即趕往小七寢居。

此刻凌九霄夫婦、凌書遙、李厘、墨貍全聚在凌逍遙房裡,嚴鴻歸穿過迴廊、內花園和幾座天井,悄無聲的走了進去,人人全神貫注在凌逍遙身上,誰也沒留意他的到來。

嚴鴻歸但見凌九霄正運功為凌逍遙驅毒,凌逍遙雙目緊閉,一張俊臉全無血色,往昔的朝氣蓬勃全都蕩然無存。嚴鴻歸最鐘意的便是這孩子,這時見他下場落得如斯淒涼,心下好生難受,忍不住熱淚盈眶。

墨貍急得搓手跺足,心頭翻來覆去只是祝禱:「小七,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給我撐下去,咱們還有一場比鬥,你記得麼?你若食言了,小貍子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左目一瞥,但見嚴鴻歸不知何時挨至身旁,心下頗為驚訝,正要開口招呼。嚴鴻歸向他打個噤聲手勢,又指向凌九霄父子二人。墨貍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當下便點了個頭。

凌逍遙眉宇糾結,額頭見汗,突然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黑血。凌九霄又伸掌在他背心「靈台穴」重重一拍,凌逍遙身子一晃,當下又嘔血數口,血濺胸膛,色作殷紅。凌九霄長長吁了口濁氣,下得床來,將凌逍遙身子平置,拭去他嘴角血漬,蓋妥了被褥。

眾人喜形於色,李厘心頭一寬,道:「謝天謝地,小七總算脫離鬼門關了。」

薛馥淚盈於睫,坐在床邊,輕輕撫著凌逍遙臉頰,幽咽道:「小七,小七,我苦命的孩兒,都是娘親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苦。」臉上愛憐橫溢,只恨不得代其受苦。

凌書遙道:「爹,小七既然好轉了,為何此刻還不甦醒?」

凌九霄道:「他方才脫離險境,真元未復,難免會昏睡一陣子。書兒,反正你左右無事,出門到藥舖抓點補藥,小七這幾天都沒回家,身子消瘦許多。」

凌書遙道:「爹,我正就去。」轉身出外。

墨貍走到床畔,但見凌逍遙一張蒼白的瓜子臉透著一絲狼狽,呼吸均勻而沉穩,想來好眠甚酣。薛馥握緊凌逍遙手掌,目光充滿憐愛與慈祥,臉色憂忡悃悃,真不知要如何愛惜小兒子才好。

墨貍心頭一動,突然好生羨慕此刻的凌逍遙擁有著父母的關懷與疼愛,喃喃的道:「小七,你可知你有多幸福麼?陪伴在你身邊的,都是我最渴望卻又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觸景生情,忍不住淚盈於睫。

薛馥瞥眼見到墨貍神色有異,柔聲道:「小朋友,你沒事吧?哪兒不舒服,要不要我喚下人扶你回房歇息?」

墨貍聽她溫聲軟語,神情祥和,心頭一酸,忍泣道:「我沒事,我好得很。凌夫人,妳用不著理我,小七才需要妳的關心,我這外人如何跟小七相比?」

薛馥聽他神情言語中微帶狂態,不禁揚眉錯愕,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來,只怕自己說錯了話,索性「嗯」了一聲,便一語不發。

李厘忽道:「嚴老師,你回來啦?鏡兒呢?咦,她不在這兒,想必正在大廳上吧!我這便將她帶來,這時候小七最需要她了。」

嚴鴻歸斷然道:「不必了。」

李厘一怔,見他面色凝重,這才恍然大悟,道:「難道鏡兒……鏡兒真的掉下小七,她……她真的跟伊賀走啦?」

嚴鴻歸悠悠的道:「鏡兒受人所迫,也是身不由己,咱們局外之人也不能評斷是非,她今日所為,卻無非是為了小七哪!」

李厘喟然長嘆,道:「我也不懂誰是誰非,但我唯一肯定的是,若非伊賀這廝從中作梗,小七和鏡兒也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嚴鴻歸道:「伊賀身份非比尋常,在客店被老朽打傷之人,原來便是子午十二使之一,而伊賀便是魔教少主。老朽適才和十二使交過手,若非他們聯手阻撓,我也不會讓伊賀乘隙逸去。」

凌九霄心頭一震,呆然半晌,勉強鎮定心神,道:「其實我心裡早有個底子了,伊賀的身份來歷,我如何猜不著?只是我不願設身處地的推究罷了,畢竟事實真相太過令人匪夷所思。況且伊賀和十二使的出現,究竟代表了什麼?最不樂觀之見,便是魔教復出,從此江湖永無寧日。」

嚴鴻歸道:「九霄,眼下只見魔教幾隻小妖,魔教是否復出,尚只是個未知數,老朽會視情況考量,做出明智的打算。再過兩個月便是武林十年一度的揚刀立威大會,許多正派英雄均會赴場,屆時再與眾位武林同道共商大計。」

凌九霄嘆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李厘忽道:「爹,小七身上的死香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凌九霄和嚴鴻歸相顧迷惘,二人識見均是超群絕倫,但對於凌逍遙無故中毒一事,只覺得滿腔匪夷所思。

李厘又道:「我左思右想,仍是猜不出其中道理。小七一回莊便飛奔入內,讓三哥為他更衣打扮,前後也不過半炷香功夫。況且當時莊外有嚴老師、大哥和我把守巡邏,尤其是鏡兒和小七的寢室,從頭到尾也沒見到半個可疑人影,小七是如何中毒?下毒者又是何人?若說小七在外頭便已中毒呢,也不太可能:一般人中了死香煞,多半都要一段時間之後方始發作,是以應當在寢室中便已發作才是。依我推斷,下毒者只有一個心態,便是希望小七在婚禮上毒發,讓現場一團混亂,準新娘能順利抽身遠走。但這只是我個人拙見,極可能真相並非如此,不過下毒者究竟是誰?這才是我苦思不解的要點。」

凌九霄連連點頭,道:「我的推論和你一樣。小七若在外頭中毒,應當在寢室中發作,除非……」說到這裡,和李厘、嚴鴻歸對視一陣,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

凌九霄當先喝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李厘道:「爹,請你息怒,我也何嘗不是難以置信?或許這一切都是咱們想左了,其中另有隱情也說不定。」

凌九霄「嗯」了一聲,長嘆道:「無論如何,我都寧可相信自己人。」

李厘默然片刻,臉上微現猶豫之意,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最後他微微吸了口氣,道:「爹,當年我在學藝時,三師姐殺了四師哥,嫁禍給我二師哥易忌風。四師哥品行低劣,死有餘辜,二師哥卻何其冤枉?但兇手確實是窩裡人,當時我也是難以置信,但無論如何這便是鐵錚錚的事實。」

凌九霄淡淡的道:「這些陳年舊事,你和野薑成婚之前便和我說過了。」滿嘴雲淡風輕,但內心何嘗不明白他弦外之音?

李厘又道:「總之,這件事我會調查個水落石出。眼下還是以小七和鏡兒最為要緊,小七醒來若不見鏡兒,以他那大少爺脾氣,莊裡肯定要雞飛狗跳了。」

嚴鴻歸道:「你成叔叔已動身找尋鏡兒了,咱們靜候片時,相信……相信即快便有佳音。」聽他語氣,竟是殊無把握。

李厘「嗯」了一聲,道:「大哥、二哥、司徒叔叔和莊丁也出外尋找了,只怕鏡兒有心相避,或是伊賀把她帶回老巢玄冰島,那可真是大海撈針了。」

言談告個段落,各人心事迥然,室內氣氛凝重,誰也不再言語。薛馥、墨貍守著凌逍遙,嚴鴻歸、凌九霄回到大廳商酌揚刀立威大會之事,李厘見一個大好的婚禮弄得人人灰頭土臉,心頭陰鬱難遣,於是舉步出莊,到外頭閒步散心。


到了晚間,月漸西移,夜幕低垂,凌逍遙躺在榻上,睡得正沉,神色平靜,似乎忘卻婚禮上教他難堪卻又傷心之事。薛馥靠坐在床上,臉上微見倦態,偶爾快要睡著,卻倏地瞠大雙眼,就怕一閉眼凌逍遙就會憑空消逝。

墨貍年輕體壯,雖然勞碌一天,卻仍是精神奕奕,見薛馥明明身心俱疲,卻硬是咬牙苦撐,心下頗為不忍,道:「凌夫人,妳累了一天,還是趕緊回房就寢吧!小七這兒有我照看著,妳儘管放一百八十顆心。」

薛馥道:「這怎麼成?你來我家作客,這種事怎能由你代勞?」

墨貍開顏一笑,道:「凌夫人說這哪裡話?小七是我好朋友,眼下小七有事,我豈能置身事外?凌夫人,妳別苦撐了,小七這時最需要家人,妳若把身子累垮了,如何照料小七呢?」

薛馥微一遲疑,道:「這……這……」

墨貍道:「妳儘管望安!我會好好照看小七的。」

薛馥道:「好吧!我在此先向你謝過了。」

墨貍道:「萬不敢當。」

薛馥依依不捨的向凌逍遙凝視片刻,突然俯下頭顱,在他臉頰親了一親,替他拉妥被褥,這才起身出室,順手帶上房門。

墨貍目送薛馥背影漸漸遠去,嘴角輕輕溢出一聲喟歎,誰曉得他有多麼渴望得到薛馥的慈愛?端坐在小七身畔,仔細凝視著他的面容,心道:「小七生得眉清目秀,面目討喜,性格俏皮,無怪莊裡人人把他捧在手掌心。」

半是羨慕,半是感慨,起身坐在桌旁,以手支頤,漫漫的陷入長思:「十年前的夏天,原本該一如往常的在院子裡沏茶聊天,不意禍從天降。墨家突然被一個瘋漢闖入,那瘋漢手持荊杖,轉眼便殺死了爹爹媽媽,跟著又在家中展開一場腥風血雨。槐叔抱著我藏在院子裡的大樹上,連氣也不敢透一聲。我隱約見到那漢子側面一眼,跟著槐叔把我的臉按在他懷中,等我想要看清那漢子真面目,府裡到處已屍陳狼藉,所有下人都不幸罹難,只有我、槐叔、管家燕幕遮逃過一劫。槐叔料理了爹媽的後事,便帶著我離開支離破碎的墨家,輾轉來到江陵一處偏僻鄉下,從此耕田養鴨,過著一般莊稼漢的生活。」想到這裡,目眥盡裂,雙手握拳,憤憤的想:「我要的不是如此,我要找出當年的兇手,我要替爹媽報仇。」

忽聽一個聲音喃喃的道:「鏡兒,小七作你夫君好不好?妳說好的,我們要一起長廂廝守,白頭偕老,生很多很多的胖娃娃……」語音模糊,原來是凌逍遙夢中囈語。

墨貍恍若不聞,沉浸在往事之中,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憤愾淒涼之色,突然間腦海一記靈光電光石火的一閃:「為什麼槐叔這麼反對我習武報仇?還有……他為什麼可以這般平靜?為什麼料理爹媽後事之後,便不顧一切的遷離墨家?」腦海間倏地冒出一連串疑問,那是他十年來從未深思過的問題,一時間滿腔的憤怒被迷惘和困惑取代,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

墨貍想到這裡,眉宇已糾結一團,額上冷汗淋漓,滑落了臉龐,一點一滴落在桌上。忽聽一個溫和的嗓音道:「小貍子,小貍子,你在幹什麼啊?」

墨貍一怔,從漫漫幽思中抽身而出,但見面前一張清秀憔悴的臉蛋兒對自己微微一笑,正是凌逍遙。墨貍喜叫:「小七,你……你醒轉啦?」

凌逍遙莞爾一笑,道:「我醒轉好一陣子啦!一直目不轉睛瞧著你,誰知你一點反應也沒有,害我一度以為你是不是靈魂出竅了呢!」

墨貍笑道:「看來你睡了一覺!胡說八道的本領倒是半點也不減。」

凌逍遙一笑,左顧右盼,道:「小貍子,她大概睡了吧?」

墨貍一愕,道:「誰啊?妳媽麼?」

凌逍遙瞪眼道:「還有誰?當然是鏡兒啊!」隔了片刻,腦海中登時浮現禮堂上冰鏡揚長而去的那一幕,跟著所有思緒紛至沓來,充斥在他波濤洶湧的腦海中。

他耳邊響起禮堂上冰鏡傷心無奈的每一句話,眼中望見她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婚禮眾賀客紛紛向他投來各種異樣的目光:鄙夷的、憐憫的、笑謔的、憤愾的……一時間,他宛如回到那張燈結綵、花燭高照的禮堂上,原本歡天喜地的扮演新郎官兒,步入賓客雲集的禮堂,那感觸既是新鮮,又是期待,不料到頭來竟落得夢幻泡影,準新娘親口向他悔婚,粉碎了他長久以來的嚮往。他又再一次承受那晴天霹靂的打擊,心又再一次飽嘗那千刀萬剮的滋味。

他茫茫然杵在當兒,猶如木雕泥塑,動彈不得,原本便沒什麼血色的臉蛋兒此刻更是蒼白無比,身子微微發顫,險些便要摔倒。他抓緊了墨貍雙手,恍惚道:「小貍子,鏡兒呢?她在哪兒?她在哪兒?」

墨貍道:「小七,你冷靜些。鏡兒她……鏡兒她……」

凌逍遙見了他臉色,心中更無懷疑,顫聲道:「鏡兒……鏡兒她沒回來,是吧?」

墨貍不願瞞他,只好點了點頭,溫顏道:「小七,你不必擔心,莊裡已差人出去尋找了,相信即快便有佳音。」

凌逍遙道:「不行,我……要去找她。」一咬牙,邁步便奔。

墨貍起身拉住他手,道:「小七,眼下鏡兒下落不明,朗朗乾坤,你上哪尋找?聽我的話,留在莊裡靜候佳音,別讓你爹媽操心。」

凌逍遙嚷道:「不要,我要找她,我要找她。」

墨貍皺眉道:「小七,眼下不是你任性胡鬧的時候了。」

凌逍遙悽然道:「墨貍,我只剩下一個月性命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不問她為何拋下我
獨自離去,我只要臨死之前和她在一起,便是只有一時片刻,我死也能瞑目。小貍子,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此刻內心有多徬徨,求你讓我走,就算踏遍天涯海角,就算我客死異鄉,屍骨膏於狼吻,也勝過留在家裡盲目等死。」

墨貍見他目中淚水充盈,神色間流露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哀傷悽惶,聽他言語悲愴欲絕卻又深情款款,與那嘻皮笑臉的小叫化簡直判若兩人。他其實何嘗不明白凌逍遙內心之痛?他知道凌逍遙一向遊戲人間,達觀開朗,若不是心靈受到重創,又豈會掬下一把男兒淚水?當下好生為難,他答允薛馥好好照看凌逍遙,這回若讓凌逍遙隻身遠離,回頭該如何向他家人交代?墨貍牙齒一咬,道:「小七,你別任性了,好麼?」

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潑剌剌的淋在凌逍遙頭上,凌逍遙憤憤的甩開他手,倒退一步,道:「小貍子,小七要走,沒人阻攔得了。」

墨貍蹙眉道:「小七,你非得如此麼?」

凌逍遙冷冷的道:「我只要找回鏡兒。」

墨貍一時只覺得兩人間的距離好生疏遠,曾經是肝膽相照,傾心相許的好兄弟,為何此刻竟會鬧得如此不快?想起他只剩下曇花一現的性命,卻飽受被意中人孤零零拋棄的折磨,不由得心如刀錐。過了半晌,才提起了桌上長劍,道:「小七,我跟你一道去。」

凌逍遙霽然色喜,一把抱住墨貍,又跳又嚷,喜道:「小貍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啦,我真不知該如何酬謝你才好,小七最喜歡你啦。」

墨貍苦笑道:「我說過丈夫相交,貴在誠信,什麼酬謝不酬謝,你我還需要那一套麼?小七,你留信告知你爹媽,我替你收拾細軟。」

凌逍遙鬆開手臂,忙提起毛筆,在桌上留了幾行龍飛鳳舞的字跡。墨貍打理了一口包袱,負在肩上,道:「走吧!」

凌逍遙沉吟道:「大門不好走,從後院越牆出去。」

墨貍「嘿」的一聲,揶揄一笑,道:「凌七公子可真是經驗老到。」

凌逍遙報以一笑,領著墨貍悄無聲的掩至後院,展開輕功,輕飄飄的越過高牆,當下二人便向未知的遠方相偕而去。


二人易容改裝,喬成尋常莊稼漢子,這才躲過聚仙莊對外發佈的眼線。二人在策馬風塵,顛沛流離,日子一晃便是半個月。便在過去十來日間,凌逍遙雖和墨貍言談嘻笑,吃喝打鬧,卻始終難以忘卻心底的悲痛苦楚,往往一笑之後,立時顯露淒涼落寞之色。墨貍知他心情鬱悶,總是一路上妙語如珠,逗他發笑,偶爾講幾個鄉間故事,讓他聽得悠然神往,寄情情節發展,不去刻意自尋煩惱。一段時日之後,凌逍遙才漸漸將傷心難堪之事置諸腦後,拾起昔日的爽朗開懷。

然而冰鏡始終杳無芳音,便連伊賀一眾妖人也像是泥牛入海,眼見死期日復一日的逼近,凌逍遙雖然表面平靜如恆,內心卻已暗潮洶湧,莫可自制,往往終日緘默不語,在馬上寢食俱廢,無時不是對著遠方望眼欲穿,就盼哪一日能見到他夢寐以求的那抹身影。

墨貍何嘗沒有好言相勸?但凌逍遙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墨貍見得慣了,勸得懶了。這時見他身子搖搖欲墜,隨時都會不支倒地,忍不住道:「小七,你別再逞能了,咱們就地好好歇息吧!」

凌逍遙隨口敷衍一聲,也不下馬,反而騎得更快。墨貍眉峰一皺,縱馬趕在前頭,道:「小七,再這麼下去,你會先支持不住的。聽我的話,停下來喘口氣好麼?你不顧自己死活,牲口可挨不起啊!」

凌逍遙聽了他話,微一遲疑,心想跨下坐騎已不眠不休負載奔馳一整天了,雖然百般不願,卻不得不下馬。當下二人將馬匹拴在樹下,讓牠們低頭吃草。墨貍拉著凌逍遙就地歇坐,拿出一塊大餅,和他分著吃。墨貍飢腸轆轆,大把撕扯,囫圇吞嚥。凌逍遙心頭抑鬱成疾,啃了幾口便擱著不動,遠眺夕陽殘暉,暮靄蒼茫,歸鴉成群,莽莽平野間透著一絲衰色,西風拂身,已有數分寒意。他心
頭翻來覆去的仍是想著同一件事,一時神馳天外,竟似癡了。

墨貍坐在他身邊,凝視著他的側臉,心想小七已時日無多,卻慘遭意中人狠心離棄,淪落異鄉盲目的到處尋覓,始終落得一身冷清。想起凌逍遙已許久沒有開懷大笑,想起再過不久便將與這位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人鬼殊途,心頭一陣傷痛,哽咽道:「小七,吃不下便睡吧!好好睡上一覺,明日我再陪你找尋鏡兒。」

凌逍遙聽見「鏡兒」兩字,不由得全身一震,黯然垂下眼簾,道:「小貍子,這時候只有你對我最好啦!小七能夠認識你,當真累世修來的福份。」

墨貍熱血上湧,抓著他雙肩,激動莫名,大聲道:「在我內心深處,你小七不只是我知心好友,更是我一輩子的好兄弟。」

凌逍遙聞言,心下好生感動,道:「我三位親哥哥待我雖好,卻從未跟我說過什麼肺腑之言,更不會向我傾吐心事。小貍子,我倆相處不過寥寥半月,你卻這般推心置腹的待我,一想到你的好,便十分不捨離開人世。」

墨貍大聲道:「小七,我不許你說這種消極話。你日積月累做了那麼多好事,老天爺不會狠心帶你走的。便是我也要緊緊拉住你,不讓黑白無常抓你回去交差。」

凌逍遙悠悠的道:「倘若真有那天到來,那也是命數使然。小貍子,這幾日我胡鬧任性,總把你話當耳邊風,你一定十分頭疼吧?」

墨貍悽然失笑,道:「不錯。我是既惱怒又頭疼,你這天殺的蠢蛋,死心塌地要尋找意中人,卻又不肯好好照料自己。他媽的凌小七,你今日若不給我一覺到天明,瞧我以後睬不睬你?」

凌逍遙見他橫眉豎目的說話,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道:「我聽你的話,今晚補個好眠,養足精神再出發。」

墨貍喜道:「這就對啦!」

凌逍遙早已筋疲力竭,當下倒頭便睡,不一會便沉沉入了夢鄉。墨貍也躺下身來,曲肱而枕,閉目養神,兩人便在荒郊野外度過一宵。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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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精采了
2008/07/20 00:23
不知道墨狸佳的滅門慘案是不是跟子午12使有關?!

月下老人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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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7/15 08:58

真希望有賣那種自動閱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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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查居士新書4-明月依然在心底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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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安
2008/07/14 19:32

文筆功力一流

地支被妳用完了

再來是六十甲子的天干地支了

祝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