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訪玉山二：玉山主峰

為了趕在山雲籠罩山頭前登頂，清晨四點半即起床，這時的排雲山莊，像座電燈壞了的大冰凍庫，除了山友們的打呼聲外，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及清冷。不久用完了餐，正檢查昨晚跟山友借來的六爪冰爪時，莊主起來了，好像還不甚放心似的，又叮囑了幾句此時上山的危險，我們只好再次重申不會勉強，若不行，一定下撤的想法。

五點半，走出山莊，像走入一個更大、更黑暗的冰凍庫裡，查看了一下門口的溫度計，標示著零下2度，但幸好沒有風，兩件刷毛衣裹得嚴實些，也不覺得冷。在黑暗裡，靠著頭燈的微明摸索前進，往玉山頂峰的路在山莊左側，一路的之字形上坡，上行約2.4KM即可抵達山頂。因為是熱門路線了，所以山路十分的清楚寬綽，即便摸黑走，也不容易迷失路徑。

山徑初始，是走在一片冷杉純林裡，上行不遠，路徑旁的積雪明顯變厚了，且因為這兩日白天有陽光，讓山徑上原本鬆軟好走的積雪消融了，反而在山陰處結成堅硬難行的滑冰，這些滑冰讓我們不能不換上冰爪，緩慢的，小心的，步步朝峰頂前進。

在離開山莊約0.8KM處，我們來到了往圓峰山屋的叉路口。這時天開始透亮，才發現四周竟是鉛雲圍繞，原來今天山雲上來的這麼早啊。也在這附近，開始走出森林的地界，路兩旁迎接我們的全是低矮匐匍的玉山圓柏，再上去些，則換成也低矮的玉山杜鵑。從這裡開始，路開闊了，天透亮了，心也開始野了，索性脫下冰爪，跳踏著冰隙前行，竟也一路上行順利。

在近風口處，我們遇到了昨天往圓峰山屋去的山友，他們原本計畫以五天時間走完玉山群峰，而且按計畫，他們今天應該往後五峰的南玉、或是鹿山前進，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探詢之後才知因為後五峰積雪甚深，他們選擇今天先往主峰、北峰這裡過來，且有可能會放棄後五峰的行程，提前下撤。據我所知他們都帶了十二爪的冰爪，且都有一定的登山資歷，卻能不勉強，瀟灑的選擇下撤，實在是不容易，且讓人贊賞的決定。

近山頂0.5KM處，我們選擇了「雪地專用」的陡峭路線上行，一段手腳並用，艱難辛苦的攀爬後，終於站上了風口附近的棧道上。這段山徑因為落石頻仍，所以上方全覆以鐵架鐵網，又加上附近山風強勁，為防有人失足摔落，路旁又加以鐵欄護持，成了棧道的模樣。或許處於迎風面的關係，這裡的積雪更深、更厚，已很有「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蒼茫意境了。

棧道內無風無息，十足風雨前的寧靜，可是稍走出棧道，走入「風口」，狂暴的山風即像特快車一般，直往人身上撞過來，讓人不由得直往後退，風口風口，幾次來，這次才終於深刻感受其得名的因由。而且這時的山風不只猛暴，還帶著刺骨的森寒，其威猛激冷的勢頭，全無聲地凍結在風口路標的殘雪上。

風口，是主峰和北峰的叉路口，由此下行，即是前往北峰的山稜。這時候，原本籠罩群山的濃雲逐漸散去，強勁的山風捲帶著山雲，在北峰的稜線及山頭上，正帶起縷縷如流水般的美麗雲瀑。

不捨美景，又難奈冷寒，我頂著強風在棧道和風口間三番四次來回的跑，按快門的手指最後得伸進口裡呵氣，才能稍解凍傷的感覺，這是在國內旅行所從未有的經驗，但實在高興，實在好玩，我再三四次的跑，直跑到北峰上的雲霧都散去，才依依不捨的停止。

從風口再往上去，離主峰頂已然很近了。最後這段路抖峭於巉岩危石間，平日即不好行走，更何況這時路徑全為白雪所掩盡，若沒有鐵鍊供扶持、指引，再沒有昨夜山友好心出借六爪冰爪，這段覆滿白雪的山徑，鐵定是難以上行的。

而且不只是人助，在埋首攀爬雪徑時，原本掩蓋主峰山頂的白雲也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雪白的主峰山頭，以及山頭上無盡的藍天。不管別人信不信，我確然相信這是昨天在西峰頂上和山神已然達成的默契，每次在山上祝願，山神幾乎都不讓人失望。

不管夥伴，快步地攀爬上白雪遍布的主峰頂上，那種暢快，真是筆墨難以形容，高興的大喝一聲，讓聲音在四野山谷裡激盪迴響，雖是第三次上來了，但那份「一覽眾山小」的快意及喜悅，卻是一分也沒有稍減。

在山巔上行走，但見原本灰黑，上頭刻有「玉山主峰」的變質砂岩，如今已雪白如大理石一般，字跡只在雪跡裡依稀浮現。

山巔上的積雪被強風捲帶，一顆顆突起如小樹枝狀的雪粒，也全往一邊倒去，呈現極規律，極有趣的圖樣。

站在山頂往四方望去，除了一望無際的雲海外，最吸引人的還是主峰附近的四個山頭。唯一有人造建築物(測候站)的北峰，峭立在陳有蘭溪和沙里仙溪溪谷上，長而平緩的稜線，直拖到主峰下的風口附近，聽說那裡是眺望主峰最好的地方，許多我們平日看到的主峰照片，如玉山銀行主打的那張，都是從那個方向看過來，此行雖然錯過，但希望將來能有機會登臨。

往東邊看去，聳立於荖濃溪谷上的是壯麗的玉山東峰，殘雪將其深刻的岩理刻劃的分外分明，像是座惡魔的城堡，只在下方不遠處獰笑著。東峰是前五峰中最不好親近的山頭，這次已經是第三次錯過了，從積雪的情況看，即便這次行程沒有耽誤，這樣的雪況應該也上不去吧。看著東峰，有些感慨，但也更期待下次的相見。

往南方張望，一如第一次進入玉山山區的印象，玉山南峰果然是積雪最多的山峰，整條稜脈，從南峰的大岩石山頭、到鋸齒狀的三叉峰脊，一直到近處平緩的圓峰山頭，全都積滿了白雪。所不同的是南峰下的山坡，從這裡看顯得更加陡峭，似乎不適合滑雪，不像在圓峰山屋那裡所見，讓人錯以為平緩的可以一滑而下。

在圓峰的右側邊，我們還可以見到小南山單面山的山體，一邊是側斜的金黃草坡，一邊卻是直下楠梓仙溪的陡峭岩壁，小南單面山的單斜構造，大約沒有比這裡更看得清楚的了。

最後，與小南山隔著楠梓仙溪溪谷對立著，山頭上唯一有著翠綠森林的，即是昨日曾造訪的玉山西峰了。一條曲度優美的稜線蜿蜒的拉下來，在下方深處的排雲附近和主峰搭上了線，西峰雖然不高，但自有其秀麗的山勢。

北峰、東峰、南峰、西峰，山峰間則是陳有蘭、荖濃、楠梓仙、沙里仙等溪谷，順著溪谷遠眺，西部、南部一帶的平原彷彿在望，整個台灣島，若是你任由想像馳騁，似乎也都可以瞧見。在玉山山頂上，有的不只是360度的展望，而且是天地四方無窮無盡的騁騖及想像。

但雪會讓人冷靜，在熱情向四方想望時，清冷的空氣、蒼茫的雪景，都會讓人一時間虛空冷靜下來，開始注意到，當下，所擁有的就只有當下，無論看得多遠，想走得多遠，都還是得從這個當下出發，以期能步步致遠，就像此行登臨玉山的過程一般。

喜歡教訓的我，在玉山頂上，又體會了一個新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