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訪玉山一：玉山西峰

昨夜，在東埔山莊即聽聞玉山因積雪過深，排雲山莊莊主已禁止人們攻頂的消息，但抱著「既來之，則走之；不能走，即退之」的想法，依然朝著塔塔加步道出發。

在步道上遇到一批批剛下山的山友，都說只要有六爪的冰爪應可上山；但也有山友反應，他們的嚮導基於安全考量，只讓他們停止於主峰下的風口附近。種種訊息，對於只帶四爪冰爪的我們，都令人感到不安，此行能否順利上山？或是只能休止於排雲山莊？在步道上，都仍未有解答。

過了西峰下觀景台，在近排雲山莊的山徑上，我們終於看到了前一波寒流所帶來的靄靄白雪，像撒冰屑似地均勻散布在冷杉森林的頂上，這片冷杉森林往日路過時即甚為喜愛，這時原本蒼綠的森林上，又多添了些白雪的蹤跡，更顯得清新可人，對於身處南國少見雪景的我們，這樣北國森林才有的蒼鬱景象，讓人驚喜十分。

不久，排雲山莊在望，一面國旗招展在冷勁的山風中，背後則是如黑白照片般鬱鬱蒼蒼的冷杉純林，雪白和蒼綠在山莊上頭爭戰著、調色著，調出一片不綠不白，說不出、也人工調不出的綠白色調，帶些古意，帶些蒼勁，讓人想起范寬谿山行旅的墨韻。

午後，我們抵達排雲山莊，用了午餐稍事休息後，即向玉山西峰進發，往西峰的登山口在山莊的右側，由此進入來回需費時兩個多鐘頭，算是較輕鬆好走的路線。

剛走沒多久，山徑旁即見到一棵頗具古意的大杉樹，他的枝幹叉枒且挺拔，特立於眾冷杉純林之上，姿態特別的獨立傲岸，而一身的靄靄白雪，更增添幾分嚴峻的氣息。

山徑再走，不久即走出山林，走向一片高山草原的稜線上，短箭竹坡上散立著三三兩兩，像耶誕樹一樣的冷杉巨木，這樣高大的「耶誕樹」若擺在城市裡任何一家百貨公司前，相信都能招來萬千人潮的歡喜讚歎，更何況，「耶誕樹」上還留有瑩白的殘雪呢。但這時，「耶誕樹」只屬於山上的藍天白雲，以及正狂奔不止的淘氣山風，他們陪襯著他，搖晃著他，在午後陽光一片的草原上，一起樂陶陶。

也在草原上，視野開闊了，往後望去，從圓峰往主峰的那條險稜，也全然顯露了。龐大且滿是皺褶的山體裡，遍積著深深的白雪，看來更加的猙獰，這不禁讓我想起上月路過這段險稜時的一些危難，這時候想走這段路，更是想都別想了。

山腰間還有段通往圓峰山屋的山徑，這時有些昨晚在東埔山莊認識的朋友，正頂著風面如刀的強風在艱苦攀爬中，遠望著山徑上移動緩慢的小黑影，只能在心中默默為他們祝福加油了。（p.s.在我們離開後的下星期，那段山徑上即發生了山難，雪季上高山，需要格外的小心）

山徑再行不遠，轉個彎，西峰山頭即矗然眼前。玉山西峰，是玉山群峰裡唯一一座為森林所覆蓋的山頭，從這裡看，高大染雪的冷杉大軍，從山腰間直站上山頭上，只在林隙間留下些餘地給低矮的草原，若不有森林大火，草原和森林的勝敗之勢，在西峰這裡，可以說是判然分明。

穿行在冷杉林下，逐步走上西峰山頭，這時山風興起，山雲做態，雲白疾走，藍天時現，在這樣幻變莫測，沒一刻稍停的藍天白雲下，高大冷靜的杉木，顯得分外的老成穩重，走在這樣老成的林下，又呼吸著清冷的山林清氣，人的心，也會不自覺的，隨之沈澱冷靜下來。

在林下幽然靜謐的雪徑裡尋覓到了「西山神祠」，由於位在森林裡的西峰山頂並沒有明顯的高處，所以不少人都將這處日治時期即建立的小神廟所在，視為西峰山頂，但其實西峰山頂還在更上邊一些，可是對我而言這些都不那麼重要，更重要的是尋訪它的過程。

西山神祠位在冷杉森林的深處，如果說有什麼幽境類屬神靈居處，我想這裡即是。在尋訪它時，會讓人有種冒昧闖入一個不屬於人間的驚異感，小山神廟雖是重建，卻仍保有舊時日本神祠的味道，讓人更有種闖入日本山靈精怪世界的奇思幻想。在這裡，有山友們預先準備的馨香檀粉，鞠個躬，捻祝香，感謝山神的照顧，一時間，心靈和山靈，就彷彿連結成了一片。

離開神祠，再走回草原上，原本籠罩在主峰上的濃雲這時逐漸退去，主峰漸露出他龐大的山體。從這裡看主峰也是十分的精采，大塊的山峰巍然雄立，赭紅多皺褶的山壁上殘雪處處，更為原本壯麗的山勢增添幾分秀美。主峰和西峰的高差約500公尺，若非心理上明白前方有前人已走出的登頂路徑，否則光憑眼前的景象，這500公尺幾乎會讓人以為是無法逾越的天關險塹。

再走回近排雲山莊，這時正夕陽滿天，十分醉人的美麗景色，紅色的夕陽映照著群山，一重一重，群山上杉松的樹影，獨孤而多姿，遍覽這黃昏時的山林美景，讓人一時忘了晚來山風的勁冷。

再走回初來時見到的古意大杉樹，這時他也為夕陽燒紅了身子，全沐浴在夕陽的暖溫裡，來時見到的峭峻姿態早已盪然無存。山徑上依然滑冰處處，但回山莊的路卻已然不遠，在殘冰間輕快地跳跳走走，彷彿在和夕陽下的陰影爭先著，看誰能先回到山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