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想問很久了……你身上那些貴重的飾品到底是怎麼來的？」旅店的房間裡，納維爾悠閒的靠在窗口，一邊觀賞著下面的夜景一邊問。

　　「不知道，這些東西很值錢嗎？」坐在自己床上把玩著納維爾送給他的領城通行證偽造品，潘索菲反而對身上的珠寶飾品毫無興趣。

 「你耳朵上那對鑲著高純度翠風石的耳飾大概就要我一個月薪水，很貴的。」納維爾之前好歹也是個將軍，薪俸可不少，對於這種高級品自然也見過一些。「其他的還有我不認識的礦物……」

 「是這樣。」潘索菲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兀自研究著通行證上的黑妖圖騰。

 「你之前要是拿去換錢，就不會因為吃霸王餐被捕了……」想起剛見面時的事，納維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吵死了、這麼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個好了！」像是被煩的受不了了，潘索菲拔下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丟給納維爾。

 「送我？」納維爾接住了金色的戒指，眨了眨水藍的眼睛，充滿疑問的看向潘索菲，他並不愛占人便宜。「你確定嗎？」

 「對啦、不要的話就還我。」潘索菲佯作生氣的嘟起小嘴，其實他是想到收了納維爾的東西，至少應該回禮——不過，他完全不想讓納維爾知道這件事。

 「不，我收下了。」像是感覺到了潘索菲真正的意圖，納維爾微微一笑答謝道。「謝謝。」

 仔細端詳這個戒指，以質感而言似乎是用常見的金打造的，在鏤空的波狀花紋間鑲著一顆一顆小小的白色晶石，因為顆粒不大，納維爾畢竟不是此道專家，辨認不出礦石的品種；那些花紋組成的圖案卻讓他覺得有點眼熟。

 「隨便你，我要睡了。」潘索菲沒好氣的說，一個翻身睡倒在床上。

　　「晚安。」納維爾看著手上的戒指，開始思考起了“放哪”的大問題；畢竟拿劍的手戴起來多少有些不方便，弄壞或搞丟就糟糕了。

 想來想去，拿了條細黑繩湊合著作成了項鍊，倒也勉強合適。

　　「潘索菲居然把那個戒指給你了，真讓我吃驚。」一個冰冷的聲音幽幽的從納維爾背後傳來，想來又是“黑瞳的賢者”醒來了。

 「聽你叫出自己的名字，感覺還真奇怪……潘索菲還只是個孩子而已，什麼事都是想到就做。」納維爾淡淡的說道，黑瞳的潘索菲跟碧瞳的潘索菲分別是賢者的一部分，“本能”與“自我”，有著重要的依存關係卻是大庭相逕；而“美德”目前仍舊下落不行。「聽你說的很嚴重，這個戒指有什麼來歷嗎？」

 「是有點故事，不過我現在不打算告訴你。」黑瞳的潘索菲果斷的回答；記憶與魔力都在“本能”的保管之下，“自我”除了模糊的片段印象跟龐大的知識以外什麼也沒有。「現在告訴你的話，他送給你的這個舉動就失去意義了。」

 「你每次都能找到理由拒答。」聽著跟上一次問問題時差不多的答覆，納維爾搖頭苦笑；對於眼前小小的賢者，他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為沒有記憶，“自我”是不知道“本能”的存在的；而黑瞳的潘索菲明顯的也不希望讓另一個他知道。

 

第二天，兩人早早上路。跨上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愛馬，納維爾顯然的很高興；但潘索菲的臉上可不是這樣表現，他跟這匹馬的樑子可大了，之前會暈馬有一大部分都是因為牠，一人一馬的戰爭儼然又要開始。

 「今天開始，第二批追兵應該會陸續趕到。」渾然不覺濃厚的火藥味，納維爾一如往常的提醒著每天的注意事項。「要小心點。」

 「那個黑妖精呢？」潘索菲忙著把馬背上的黑毛打結，抽空回了一句。

 「我請百合先到港口去打點一些事務，在那裡會合。」實在看不下，納維爾伸手阻止了他的報復行動。「不要欺負我的馬，欺負小動物是不對的。」

 「哪裡小？」被阻止的潘索菲很不服氣。

　　「跟龍比起來很小。」納維爾又開始搬出他的比較法則理論。

 通常一天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這樣過去的，兩人隨意的東拉西扯，漫長且無聊的旅途感覺上就縮短了不少；要是哪天對方不在身邊，恐怕兩邊都會不習慣這麼安靜的日子。

 說不上什麼原因，納維爾只是覺得這個小傢伙需要照顧，就給他無微不至的保護，有時甚至忘記了還有“黑瞳”存在的事實，或許是為了補償自己心裡的缺憾也說不定，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而對過去完全沒有記憶的潘索菲，早在不知不覺中依賴上了納維爾，這個人願意接納他的一切，不因為他是誰，就跟書上說的“重要的人”一樣，給了什麼都沒有的潘索菲繼續生存的理由。

 兩個孤獨的人，維持這種微妙的關係並且互相需要。

 在森林中走了好一陣子，納維爾注意到細微的水聲，調轉馬頭依聲尋去，果然發現了一條小小的瀑布跟湖泊。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中午了，便把馬栓在樹旁吃草，兩人就地休息。

 一向重視儀容整潔的納維爾掬起清澈的湖水，低身正想洗臉的時候，昨夜潘索菲送的戒指從領口滑了出來，浸入了水中。

 剎那間，水面開始發出柔和的白光，像是滿溢出來般浮出了許多光點往空中飄去，形成了一個美麗卻十分奇異的畫面。一開始只是一小塊區域，漸漸的、擴展到整個湖面，納維爾一看情況不對，連忙抓住細繩把戒指拉出來。

 剛剛，是怎麼回事？

 納維爾心有餘悸的看著恢復平靜的湖面發愣，眼角捕捉到了另一道掠過林中的寒光……

 「小心！」那柄鋒利的兵刃跟潘索菲的呼喚同時到達，在一髮之際被納維爾側身閃過。

 「密使……」納維爾皺起了眉頭抽出了從匠坊那裡借來的長刀，單憑那乾淨俐落、無可挑剔的一劍來看，他已經知道來人的程度。

 「請隨我回去。」黑衣人佇立在他面前，用平板的聲調說著；跟目前所遇到的所有追兵一樣。

 「不可能。」把刀舉在身前，納維爾給了跟之前相同的答覆。

 下一個瞬間，刀劍相交；兩個黑色的身影已然纏鬥在一塊。

 兩人的行動速度相當，從一刀一劍相擊碰出的火星來看，可說是棋逢敵手；旁邊的潘索菲看的可緊張了，這個密使很顯然的比前天晚上的那五個高了一個層次，讓納維爾打起精神認真應敵。

 另一方面，交了幾招的納維爾心中也是暗暗吃驚，這樣的身手，據他的了解在密使中應該沒幾個。有潘索菲在旁邊，全力回擊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讓黑瞳的賢者出現的話，潘索菲的身分會馬上敗露。

 轉念一想，心中已有了計較。

　　「炫目的容顏，懾人的怒吼，在我身前綻放……雷擊！」接下密使凌厲的攻勢，沉穩的完成咒語的詠唱，納維爾向密使放了一發雷擊。

 「想拖延時間？」一個翻身後躍躲過半空中打下的響雷，密使冷笑一聲，又揮劍攻了上來。

 納維爾低著頭，卻不知在做什麼，並不打算招架的樣子。

 「束手就擒吧！」密使低吼一聲，劍鋒直取納維爾左胸，居然打算猛下殺著。

 「你在做什麼！」潘索菲受不了的大叫著，不僅是對納維爾、也是對無用的自己；明明他那麼的心急，之前在月神殿曾經出現的力量仍是一點蹤影也無。

 「……暴風之壁。」劍刃擦過納維爾的左肩，他終究還是舉刀格擋了；他唸完咒語的最後一句，對密使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一陣狂風吹起，吹起了塵沙、吹起了樹葉，被震開的密使勉力攀住了一棵樹，這才沒有被吹開，但是飛揚的黃土已經讓他暫時睜不開眼睛了。

 許久，這陣狂風才漸漸減弱，密使在空地上站定，一片塵埃飛揚中，那兩人早已不見蹤影。

 「被擺了一道……」密使自言自語著，一樣的平板語氣，但從他用力收劍回鞘的動作看的出來他並不高興。「算了，下次一定會殺了你的。」

　　當密使好不容易站穩的時候，納維爾他們已經逃了好一段距離了。

 「真的是……嚇我一跳。」潘索菲在疾馳的黑馬上斷斷續續的抱怨著。「什麼嘛……」

 「擔心我啊？」摸了摸潘索菲散亂的紅髮，納維爾神色自若的調笑道。「謝謝。」

 「才沒有，少自作多情。」潘索菲鼓起了腮幫子，不想在這話題上打轉了。

 「……」平常都會體貼的接下其他話題的納維爾，今次很難得的沒有回應；少了他的催策，黑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納維爾？」覺得奇怪的潘索菲回頭時，納維爾也倒了下來，接個正著。

 像是察覺了主人出事，原本一直跟潘索菲唱反調的黑馬一反常態，聽從潘索菲的號令停了下來。潘索菲把納維爾從馬上拉了下來，手忙腳亂的查看他的情況；回想著自己在書上看過的醫學常識，潘索菲用手探了探納維爾的額頭。

 好熱，但是汗水卻是冰涼的；看到臉色蒼白的納維爾雙目緊閉、咬牙切齒忍耐的模樣，潘索菲慌了。

 向來都是他被照顧，哪有一次他照顧過人的？

 現在這狀況也由不得他多想，照著記憶中納維爾野外藏匿一貫的做法，潘索菲在附近找了個勉強算隱密的洞窟，使盡全身的力氣把納維爾拖了進去，算算乾糧跟水的存量，還能撐上幾天。

 一切準備妥當，現在最迫切的問題是納維爾到底怎麼了？該怎麼辦？

 回想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潘索菲心念一動，拉開了納維爾的衣服檢查剛剛被擦過的傷口——果然，傷口周圍依序泛著妖異的一層青、一層紫、一層黑，而且顏色還在漸漸的擴散。

 這種毒，他在書上看過！

 那是一種產於極冬之國境內最高峰阿帕歇山的毒草，一旦汁液中的毒性進入人體的血管系統，會依照擴散範圍出現青、紫、黑的變化，黑色的範圍一但擴散到心臟，中毒者會立刻死亡；除了特優級別的藥品外，目前沒有任何醫治方法。

 這種荒山野嶺，叫手無搏雞之力的潘索菲去哪裡找特優級藥品？他不要落到被別人找的下場就謝天謝地了！

 那麼，納維爾難道必死無疑了嗎？

 想著想著，眼淚不自主的流了下來。潘索菲撲在昏迷不醒的納維爾身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除了龐大的令人咋舌的知識以外，在心智上他其實還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而已，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納維爾……起來啦！說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的……」顧不得滿臉的淚水，潘索菲拍著納維爾的臉頰想要叫醒他；即使知道沒有用，還是想做些什麼。「我以後會乖乖吃掉紅蘿蔔……拜託你醒過來……」

 以前從來沒有什麼東西他覺得重要，現在連唯一一個重要的人都要失去了嗎？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重要的人。

 

不知道哭了多久，潘索菲終於累了。

 他擦乾臉上的眼淚，正想看看傷口情況時，注意到了昏暗的山洞中，有個地方正微微的發著光。

 在納維爾微濕的領口附近，潘索菲掏出了他送給納維爾的戒指，正微微的發著白色的光芒。

 什麼礦物碰到水會發光……潘索菲在了解的瞬間破涕為笑。

 星耀石！放進水中會引起光魔法粒子散發現象，古籍中能讓佩帶者增強輔助魔法效力、占卜準確度，更重要的是浸泡在血中還可作為解毒劑服用的特優級藥品。只能使用一次，之後就會變成普通的白晶石，不會再引起任何粒子散發現象。

 潘索菲有些猶豫，雖然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是他隱約記得這是個有某種象徵性的東西。拿到的時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衡量了幾分鐘，他毅然拿起身旁的石頭，把戒指上的星耀石全部敲了下來；用匕首劃破手指，兩樣東西在口中一和，俯身餵給了納維爾。

 後續的整理忙了好一陣子，納維爾左臂傷口的顏色慢慢的消退了，潘索菲這才安心下來，注意到微暗的天色，也差不多到吃飯時間了。找出行囊中的火石，潘索菲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把火生好，坐在納維爾身旁啃著乾糧。

 在火光的輝映下，納維爾的臉色似乎沒那麼蒼白了；潘索菲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很有成就感的想著等他醒來之後要說的話題，有好多的話想說，還可以趁機糗他一頓。

 今天，好漫長喔。

 「嗯……好像睡很久了？」納維爾黑灰交雜的長髮晃了一下，他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睜開了眼睛。

 「終於醒了，你真的很會給人添麻煩耶！」幾乎是馬上，潘索菲同時開口挖苦道。

 「全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弄的？很厲害喔。」納維爾環顧四週，看到物品的佈置就跟他往常所作的一樣，很欣慰的稱讚潘索菲。「謝謝。」

 「廢話，連你都會了，我這麼聰明當然會啊！」聽到他的道謝，一時間要說什麼全忘了，潘索菲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嘴巴還是死硬著不承認他很高興。

 「咦？戒指上的石頭怎麼……？」注意到一旁沒有了晶石的戒指，納維爾好奇的問。

 「不、不知道！」用毯子包裹住身體，潘索菲背向著納維爾躺下；要是說出為了救他把星耀石通通敲下來，到時候他的尾巴又要翹上天了。

 「這樣嗎……」納維爾一臉半信半疑的，似是還想追問。

 「我很累，要睡了！」說是這樣，今天一天這樣忙下來，確實是很累了；潘索菲閉上眼睛，沒兩下就進入了夢鄉。

 

一個人吃完了晚餐，納維爾坐在火堆旁看著那枚金色的戒指。

 那個似曾相識的圖案，他想起來是什麼意思了。

 「你其實早在中午的時候就發現了吧？星耀石的事。」“黑瞳的賢者”開口道，坐起身來。「他為了你，把這個戒指的涵義給拋棄了。」

 「“娜魯厄斯之主”……對嗎？」納維爾低聲問道；娜魯厄斯是位在異大陸的最高學術研究機構的名稱，包含了魔法、煉金術、機械假學……等等所有技術的核心。而這個徽紀跟上面所鑲的星耀石，代表了持有者在那裡至高無上的權力。

 「沒錯，創立那個地方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潘索菲眨眨他的黑瞳，若有所思的說。「或許，擺脫這個沉重的過去對他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為什麼會送給我呢？」把這種東西送給身為騎士的自己，納維爾覺得有些奇怪。

 「大概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吧……他也知道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黑瞳的潘索菲罕見的一笑。「所以，送給重要的人。」

 「……謝謝。」納維爾將戒指掛回原位，對潘索菲認真的道謝。

 「你搞錯對象了，去跟他本人說。」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黑瞳的賢者轉身回到自己的舖位睡下。

　　「能夠成為你心中重要的人，我很高興。」用水藍色的溫柔目光看著他的背影，納維爾仍舊繼續說道。「今天辛苦你了，小小的賢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