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是生活中最大的財富＞

昨晚愚人節，閒來無事跑到台灣大學的男生宿舍餐廳去用餐，想重溫年輕時光，結果，卻巧遇了一段關於西藏青年與台灣女孩的幸福愛情故事。

話說用餐前，我就看到餐廳前的大草皮上，搭了一個棚子，看來是有活動要辦。用完餐後，就聽到有人彈著琴、唱著山歌，歌聲甚是美妙。聞聲而去，才發現是個支持西藏獨立的音樂活動。

想說有西藏音樂可聽，就坐下來靜靜欣賞了。

活動開始後，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政治活動，而只是一個紀錄片分享。紀錄片名叫＂回家＂，是台灣紀錄片導演蔡詠晴的作品，拍於2009年前後，片長32分鐘。

蔡詠晴是個細細瘦瘦、長相清秀的女孩，因為我不認識她，也不曉得她拍得好不好，但既然來了，就隨遇而安，靜靜地欣賞影片。

片子一開始，就可以看到西藏的大山、大水，在優美的溪流聲中，一個流亡印度的西藏青年龍珠，就睡在車上，慢慢張開眼，述說起他從19歲離開家鄉，來到印度去追隨達賴喇嘛的經過。他大概是在1999年左右，徒步越過西藏與尼泊爾邊界的崇山峻嶺，終於見到了達賴。

之後，龍珠沒有選擇出家生活，而以天生的好歌喉，開始巡迴各地演唱，唱藏族的傳統歌曲，也唱他自己創作的西藏歌。

19歲以前，龍珠過的是漢化的藏族生活；但19歲之後，在異鄉，他才真正有機會接觸到藏人的傳統生活和文化，並開始在情感上找到屬於真正自己的認同。

他到處唱歌，到處宣揚西藏傳統文化，並鼓舞流亡的同胞莫忘故鄉雪域。

在紀錄片中，龍珠只能偶爾打電話回家，向家人告平安。反而是紀錄片導眼蔡詠晴，卻能以一個台灣人身分，回到龍珠的原鄉，去拍攝家人接到龍珠電話的那些畫面。畫面中，是一個團結的大家庭，一起聽著一個小小的話筒，彷彿是一對多的視訊會議。但身為被紀錄主角之一的龍珠，卻只能聽、不能看，反而是身為觀賞者的我們，能看到龍珠的媽媽是多麼想念兒子。

紀錄片很長，還介紹了許多西藏青年如何在印度異鄉生存下來，以及如何湊錢、借錢來到美國，展開他們能合法取得居留身分的生存之旅。

紀錄片在很樸實、簡單卻又不失流暢的剪接畫面中看完了，接下來是觀後感想的討論，由蔡導演親自主持。

我看到這裡，腦子裡就在想：＂什麼音樂活動？原來根本沒音樂嘛！＂

但這時候，有個男的竟然抱著木琴趨前，坐到另一張有麥克風的椅子上，準備唱歌。而那個人，竟然就是紀錄片中的龍珠。就在我覺得還算不虛此行時，蔡導演在與觀眾們可愛的討論中，忽然說出：＂這個紀錄片其實還沒拍完，只是剪個粗胚，不過拍攝過程暫告一段落後，我就與龍珠結婚了，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ㄜ...，這讓我很詫異，一個台灣女子，為何願意嫁給一個身無分文的西藏流亡青年？

這時候，可愛的蔡導演又繼續像鄰家女孩般話家常了。她說，龍珠唱歌追求她時，她一度拒絕，拒絕的原因不是她不愛他，而是她旅行全世界各地，都可以看到各國接納西藏流亡人士，但在台灣卻很少見，顯示台灣政府對西藏同胞不太好，所以她不想讓另一半到台灣受苦。

但愛情的力量還是偉大的，龍珠寫了一首歌＂央金＂，終於打動了她。

龍珠說，央金是西藏美麗女孩的名字，而他認為，詠晴跟央金的發音很像，所以有感而發，寫了這首歌。這是什麼樣的情歌呢？藏文歌詞是這樣寫的：

「(藏文中譯) 沒有妳的日子╱心沒有了時間╱
日子沒有24小時 如年漫長╱雪蓮花的臉龐╱在眼中浮現╱
我心中沒有失去希望╱在夢中依舊呼喚著╱央金 央金╱
我的胸口 漲滿著悲傷╱思念就像濛濛細雨╱
我在雨中很傷感的等待著妳╱
總有一日╱我們可以手牽著手一起走」

這歌詞是我後來上網查的。詠晴其實又改寫了一個漢語版，歌詞也很美，但因為我沒帶筆，來不及抄，只記得大意是說，他們倆人在雨夜的街頭，默默坐著，內心都是無比掙扎。

這個掙扎後來果然證明是有道理的，因為根據台灣的中華民國憲法，中華民國固有領土及於西藏地區，所以叛逃海外的西藏青年，依法不能取得合法身分，所以龍珠不能在台灣取得合法居留權，只能以為期兩個月的觀光簽證來台灣。即使龍珠與蔡詠晴合法登記結婚了，這個魔咒依然無法被打破。

這時，有人就問蔡導了，妳為何敢嫁給一個口袋空空、看似沒有未來的人？

蔡導說了一段話，讓我幾乎掉下淚來。她說，龍珠身上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他是一個很富裕的人，也是這點感動了她。

她還說，她去過龍珠的家鄉，知道她來自怎樣的原生家庭，她要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而不是金錢、世俗眼光什麼的。

蔡導不但嫁給了龍珠，兩人還很快生了小孩，小孩也都三歲了。此外，主持紀錄片分享會的她，本身也頂著大肚子，一點都不怕奶粉錢無著落，也不怕老公簽證到期走後，下一次可能進不來的風險。

詠晴說，她很佩服西藏人的一點，就是他們有寬容的心胸，對於當年殘殺一堆西藏同胞的中國人不但不仇恨，還認為這是前世的業，今生要來還的，不帶太多仇恨，因此樂天知命，總能陽光地看向未來。

在這個互動過程中，我又聽到了一個重點。蔡導說，因為印度政府是看在達賴知名度上，收容西藏流民，但藏人都很怕達賴圓寂後會被趕走，故無不想辦法湊錢離開到美國等地發展。有些人會跟親友借錢，離開印度後就渺無聲息。這時候，被倒帳的藏人一點都不會生氣，還認為說，錢一定不會失去的，因為他下輩子會還我。

我整場歌聽完後，深深佩服龍珠與詠晴的勇氣，但同時還是不知道她們花錢辦這活動要幹嘛？

終於，會場邊有個台灣人仗義執言了，表示這場活動有義賣，想支持與聲援這對害羞夫妻的，可以買點藏胞的手工藝品，支持她們繼續與台灣政府抗議，直到龍珠能合法在台取得居留權。

會後，我問詠晴導演，何時要再到行政院抗議？她說，四月底、五月初的母親節前，會再來台北一趟。

之後，她就挺著大肚子和龍珠，連夜搭車回花蓮去了。

花蓮？台北？車錢之外，他們還得花錢租棚子，只為了播一個紀錄片和唱幾首藏歌給台大男宿舍前的學生聽？未免太不符經濟效益了吧？

回到家後，我上網查了蔡導演的facebook，看到她原來住在花蓮壽豐，而且過得相當幸福。她們的家，家徒四壁，卻什麼都不缺。洗衣機是用藏族傳統年節的饃饃從鄰居手上交換來的；音響是鄉間的蟲鳴鳥叫；旅行，是到各地做巡迴分享會；快樂，是和朋友一起唱藏歌、喝杏仁茶。

相對比於一堆台灣年輕人因為沒錢而不敢生小孩，詠晴與龍珠一家三口卻是最沒錢的幸福人，也是世界上最不缺錢的富裕人。

我也常巡迴台灣各地做理財演講，也經常採訪各地的有錢名人，但我很少看到有人臉上能掛著像詠晴這樣清湯掛麵般的簡單笑容，也很少人敢像龍珠這樣，身無分無卻能以澄澈的眼神看向未來。

我一向認為，愛是人生最大的財富，龍珠和詠晴的故事證明了這一點。但這一個晚上，我又多明白了一件事情，原來寬恕也是生活中一個極為寶貴的資產，當我們失去金錢的時候，學會寬恕和包容，原來我們什麼都不會失去。

王志鈞　台灣財經作家
2013/04/01

蔡詠晴導演的臉書：一家三http://www.facebook.com/pages/%E4%B8%80%E5%AE%B6%E4%B8%89/388821547838170

台藏家庭人權聯盟爭取無國籍配偶在台合法化網站：http://www.wretch.cc/blog/forresidence

*摘錄一段在詠晴導演臉書上的話，我很喜歡：

你愈開心，就愈捨不得。
捨不得的不是這房子，
而是某種說不出口的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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