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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07 10:04:13瀏覽1239|回應2|推薦18 | |
她也曾有青春的臉龐 媽媽,我們從小跟著叔叔輩叫她「阿嫂」。奇怪,她也從來沒表示介意我們這樣叫她。或許那個年代,為了生養,只管忙,其他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七歲那年,爸爸驟然病世,留下我們九位還在求學的兄弟姐妹,那年媽媽還沒四十歲。天!媽沒有上過一天學,又無一技之長,在那以男性為中心,仍然保守的社會中,九個只會伸手張口仍在求學的孩子,又身處一個擁有近三十位成員的複雜的大家庭的環境裡,爸爸的遽逝,對母親言,不啻人生劫難。她後來二十年如何將九個兒女養育成人,「含辛茹苦」也只是一般形容,「歷劫歸來」則孰幾近之。 記得爸爸去世那幾個月,媽不時在房裡偷偷哭泣,四十多年來,那如泣如訴的啜泣聲,一直深印在我腦海中。 媽媽的勤儉刻苦、堅忍不屈的精神是超乎想像的,我們兄弟姐妹九人,大家上學放學時間都不太一樣,有的唸上午班,有的下午班,單要打點打發我們上學就夠複雜,何况還得經營一家賴以為生的雜貨店。每天早上到市面上辦雜貨時,有時也會把握有限的時間,採購一些蔬菜或魚蝦之類的食物,到離家五、六公里的馬來鄉村販賣,以賺取額外收入。 印象中,媽媽每天總是五點多就起床,生火煮水準備早餐,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能休息。為了供我們上學讀書及後來陸續出國深造,她把結婚時親友送的手飾全賣了。在最艱難的時候,她還靠不斷組織銀會及向親友借貸的方式來維持總是處於瀕臨乾涸的財務。對母親而言,那是一段「以會養會,以債養債」、「馬拉松折騰」的歲月。 有一回,一位鄰居責備我說:「你總是跟母親要這個要那個,你看過你媽提著大袋小包的貨物,踉蹌地跟著人群擠巴士,被巴士剪票員、司機呼喝的狼狽樣子嗎?」 堅韌勞碌一生 那些年,媽每天拂曉打點一切,讓我們部分唸上午班的孩子上學後,就得趕到「坡底」—新山市區大商店去張羅雜貨店的貨源。為了省幾角錢,她總是捨計程車而提著大小包的貨物去等巴士、擠巴士。而那年代,巴士總是人潮擁擠,那些提著大小包裹行李的搭客,難免會被其他乘客和剪票員、司機當著是阻礙而被投以不耐、厭惡的表情,甚至喝斥以對。 她的青春歲月都在生孩子,她的中年歲月都在養孩子。為了孩子,她坎坎坷坷捱了幾十年,那是義無反顧的生存本能嗎?對她,或許沒有什麼悔與不悔,只是當她稍能喘一口氣時,我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各自為自己的家庭、事業忙碌。而她,甚至沒有機會陪伴孩子成長,咀嚼親子互動的喜悅。 我和母親的關係一向親密;八歲那年,在一次等校車要越過馬路時,被車撞倒。昏迷中,隱隱然再次聽到那熟悉的啜泣聲,那是在趕往新山大醫院途中的車上,我正躺在媽媽的懷裡,感受到她的體溫,也再次聽到她心痛無助的哭聲。 她總是這樣等待 一直到我結婚之前,每當要到政府部門辦各種証件手續時,她都會堅持要陪我去。在台灣求學那幾年,她也來看我兩次。 返馬後,我從新山到巴生教書。二十多年來,一直到她2006年12月中風後不良於行之前,每次回家、離家,她都要等我、送我。開始幾年我還沒有自己的汽車,回到家有時已是晚上十一、二點;若搭夜車就是凌晨五點左右,每次從長途車站搭計程車返抵家門,一打開車門,就會看到客廳的燈光也會同時亮起,媽媽總會以略帶蹣跚的腳步,親自來開門。 不管我什麼時間回到家,她總會預先煮好幾道菜,或煲好一鍋湯,然後就是習慣性地叫我或我們到廚房去吃點東西。由於每次回家菜都涼了,我也不太要吃,而她每次看到我不太要吃的樣子,也會露出無奈落寞的表情。 每次離家,她都堅持要送我到車站搭車,有時我搭長途車,有時搭火車;每次上了車,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裡就會不禁感傷。既便我後來有了自己的車子,每當要開車離家時,她總會送我們到屋外鐵柵,拴了門,常不等我開車,就掉頭往屋裡走。而我知道,那是她掩飾自己難過神情的一種方式。 有一次,母親突然病重被送進醫院,我星夜兼程,攜帶妻兒趕回去探望;她神智並不很清楚,也不太認得出我。隔天我要從家開車返巴生,母親還在醫院。第一次我自己開門關門,上車離開,那次在沒有她不捨的身影下離家,還真有點淒淒然、若有所失的感覺。 為了勸我放棄在巴生的工作,以便回新山一起住,她拿出畢生積蓄,買下一間店屋,開了一間五金店,以破釜沈舟的方式,要我回去打理、催我回家。而我總是有諸多藉口,終究沒有回來接手。這是我們親子間曾有過的一次「回不回家」的「拔河」。幾年後,她終於傷心地將五金店收盤。 由於我任教的學校是華文獨中,那些年,免不了常常要籌款,而我通常也會帶著三、五位學生回家鄉籌款,有時還讓學生住在家裡。其中一次,她竟調侃我是在「乞丐學校」教書,用帶點酸溜溜的口吻,說我這樣怎麼會有前途。當時我有點驚訝,媽媽竟能這樣傳神地表逹對我不肯「回家」的不滿,卻又在我要帶學生返程時,拿出五百元塞到我手中,說就捐給我那「乞丐學校」,任我怎麼推卻也不肯收回去。而我知道,那也是她的方式,是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她對我的方式。 媽媽的眼睛 2006年12月某天,我接到大哥打來的電話,說母親再度生病住院。我再帶著妻、兒趕回家探望,知道母親病得不輕,是腦溢血,而在她感覺不舒服的前幾天,是剛好我回去探望她時,臨行前帶她去日本餐廳用餐,而母親並不習慣日本料理。 我不知那一餐,是否是她發病的誘因,但我卻一直感到很內疚。因為那一次中風後,母親便不良於行,需要別人照顧,而這是一生堅強獨立的她最不能忍受的。從那時開始,她都在很不自在、很有點怨氣的情緒下過日子,而我只能儘量抽空多回家,哪怕只是一個人,拂曉出發回新山的家、星夜兼程趕返巴生的家,也成了家常便飯。 想到那悽愴的啜泣聲,想到她滄桑的一生和孤寂的身影,想到她也曾有一個青春的臉龐。每當我仰望那漆黑無垠的夜空,就會想起那首催淚的兒歌,那閃著閃著的,不就是媽媽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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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