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04/27 22:36:10瀏覽1621|回應0|推薦3 | |
萬曆十一年春(一五八三),大師在石室結束了水齋,回想起在五臺山所做的二次佛事影響很大,以致遠近皆知。古人說:「大名之下,必難久居。」因此,大師決定避開五臺山的虛聲,走隱居修持的道路。 以前大師曾閱讀過《華嚴疏、菩薩住處品》,裏面說:「東海有處,名那羅延窟,從昔以來,諸菩薩眾,於中止住。」清涼國師解釋說:「梵語那羅延,此云堅牢,即東海之牢山也。」從此大師對牢山一直很羡慕。這時大師開始實踐到牢山去的願望,他蹈東海訪尋牢山,並開始使用「憨山」這久已取好的號。 大師到了牢山,尋到那羅延願,因為無法住人,就再去尋最深隱的地方。在山的南面,池尋到一處背負群山,面吞大海的幽靜勝地,這裏的景色十分壯觀奇絕,使人有遠離人間煙火的仙境妙域之感。 這裏原有一座觀音庵,因遭歷史浩劫,早已成為廢墟。大師在樹下鋪了一張蓆,在露天下坐了七個月。後來當地土人張大心居土見大師在露天下勤苦修行,就為他蓋了一間茅屋,大師住下後,再也無人往來,因此感到十分滿意。 到了第二年秋天,李太后因五台祈皇嗣有功,訪求主事的三位師傅。大方法師與妙峰大師已接受了惠賜,惟尋不到憨山大師。太后決心要訪大師,就求龍華寺住持端庵法師去尋。端庵法師已知大師在牢山,就乘船去訪大師。當他到了大師茅屋裏並向大師敘述太后的心意時,大師卻懇謝說:「倘使能蒙太后的恩德,容許我在這山海之間安居,已經恩賜很多了,又何必求其他的恩賜呢?」端庵法師聽了只得回去覆命。 太后聽了端庵法師的話,心裏還是不好過,就在京城西山建了一座寺院,派內使一定要大師前來,可是大師決意住山。太后沒辦法,知大師仍住茅屋,即拔了三千金派內使送去修建房屋。大師盡力制止說:「我有這幾間茅屋已經夠快樂了,又何必再另造房屋呢?」大師不受分文,使內使十分為難,只恐回去交不了差。大師見他為難,心裏想:「主人有矯詔濟饑之事,現在牢山東區正值歲凶,為何不可廣聖母的慈心而救饑餓的百世呢?」就與內使把這三千金遍施各府的僧侶、孤老、獄囚,以濟饑餓。太后聽內使彙報說已將三千金救濟困厄,內心高興地連連感歎。 牢山附近的百姓,從來不知有僧寶以及佛教正法。大師居住的地方,算黃氏族人口最多,他們見大師精進修行,心裏非常敬佩,慢慢地和大師接近起來。經過大師的努力攝化,那裏的羅清教徒和外道教派的師長們,都相繼率領他們的弟子來歸依大師,漸漸地他們明白了其正佛法的修行意義。 萬曆十四年,神宗皇上敕頒藏經十五部,散施於天下名山。首先以四部置四邊境,即東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疆蘆芽。李太后派人送藏經到東海牢山,大師因事先不知道,以致藏經送到時無處安置,這時地方撫台等官吏見狀便請來供奉起來。大師見有敕命,只得到京謝恩,太后與宮中眷屬各出銀兩供養大師,讓大師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經的寺院,並預先取名為海印寺。 大師在京聽說達觀大師到牢山訪問他,立即兼程趕回。剛回到牢山腳下,正遇達觀大師下山,立刻邀他同回禪室。兩人談禪論道,法味盎然,這樣達觀大師在此盤桓了二十多日才回去。臨去時,還贈了一首詩給大師,其中有:「閑來居海上,名誤落山東」的句子。 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好一派海天風光。有一個夜晚,大師打坐後起來散步,看見湛藍的大海,澄徹的夜空,洞然一大光明藏,了無一物,即刻作了一首偈: 海湛空澄雪月光, 此中凡聖絕行藏。 金剛眼突空花落, 大地都歸寂滅場。 大師回轉靜室後,見案頭放著一本《楞嚴經》,展開經卷,當見到:「汝心汝身,外及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全經的觀境,頓時了然心目。他便振筆疾書,片刻之間已把心中所證全部寫了出來,取名為《楞嚴懸鏡》。一見蠟燭才檄了半支,這時大師叫維那進來,叫他念了一遍,聽著聽著,大師自己也像是聽著夢中話一樣。 一天,大師想起《六祖壇經》中半夜砍頭的公案,便想學習六祖的定力。大師每夜開門習觀想:「假使人來借頭,我便歡直地捨給他。」這樣時間長了,覺得定力漸深。一個晚上,忽然有人嚷著:「強盜來了。」大師鎮定他說,「把強盜叫來!」他點燃蠟燭,正襟危坐,沒有絲毫的恐怖心,這時身材高大的強盜到了大師門口,見大師威嚴無比,一下子沒了氣焰,身體匍匐不敢入門,大師對他說:「這裏沒有什麼東西。」又叫侍者到庫房裏取二百錢給了強盜,這強盜便帶著敬佩的心情離開了海印寺。 第二年,牢山建成了殿宇,大師開始開堂為大眾說戒。從此四方的和尚到海印寺的日益增多,接著大師又為居士們講解《心經》弟子記錄成《心經直說》。秋天,胡順庵告老還鄉,送他兒子到海印寺出家為大師侍者,法名為福善,是大師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萬曆十七年(一五八九),大師四十四歲。這年大師開始閱藏經,並為僧眾講解《法華經》和《大乘起信論》。 大師自從離五臺山後,常有拜見父母之心,但恐落世俗知見,所以一直沒去。 不久前大師擬為報恩寺請一部大藏經,在十月份到了京都,太后即命人贈給一部。大師奉經到了龍江,這時報恩寺的寶塔連日放光呈瑞。大師到了金陵報恩寺,在迎經的那一天,寶塔的光明好像一座橋一樣,呈半圓形向北伸延,迎接藏經的僧人都從光明中走過。直至安置藏經,建立道場,光明仍連日不絕。 這罕見的奇妙光明,吸引了千千萬萬的人們來瞻仰觀禮,面對如此瑞詳之相,無不歎為稀有。 大師送經到報恩寺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直傳到他老母親的耳朵裏。老母親欣喜異常,先派人去問候大師何日到家,大師說:「我這次是為朝廷之事而來,不是為了家庭來的。如果老母親在相見時,如同過去未離時一樣歡喜,那我最多可回家過二夜,否則我就不回去了!」老母親見大師這樣說,就派人再去說:「現在能再相見,已歡喜的不得了,那裏還會悲傷?見一面就可以了,又何況是二夜呢?」 大師在靜坐中以神通力回到家裏,老母親一見兒子,因過於激動,竟高興得昏倒在地。晚上,大家聚在房間裏敘談,一位族中的長者問:「你乘船來還是乘車來?」老母親說:「何必問乘船來乘車來!」長者又問:「哪從何處來呢?」老母親說:「從空中來!」大師聽了驚訝地想:「怪不得老母親當年能捨我出家啊!」於是問老母親:「我出家後,你想念我嗎?」老母親說:「哪能不想念呢!」大師又問:「你怎麼排遣這想念之情呢?」老母親說:「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後來知你在五臺山,就去問師傅五臺山在什麼地方,師傅說『在北斗之下,即你令郎盾住之處』。我從此後,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禮拜,稱念菩薩的名號,漸漸地就不再想念了。假如說你死了,就不再拜了,也不再想念了,今天見到你,是神通變化而來呀!」 第二天,大師隨二親去祭祖墓,又去蔔擇二親的葬穴,這時老父親已八十歲了,大師開玩笑說:「今日活埋老子,省得他日再來!」並把鏟斫在地上,老母親見了一把奪過鏟說:「老婆婆自埋,又何必煩別人來!」連斫了數十下。第三天,大師向二親告別,老母親歡喜如故,未嘗蹩眉,大師知道老母親並非尋常之人。 有一位黃子光,是當時大司馬的弟弟。大師到牢山後不久,年齡還只十九歲時,就已在大師的皈依請益。大師授以《楞嚴經》,二個月即能背誦。從此茹素勤修,儘管父母反對,也不改變修行的決心。他平日用功,切志於參究明心,常常脅不至席,坐禪達旦。一次大師到南方去,黃子光心中暗想:「我生在邊地,長期不聞三寶之名,今天幸遇大善知識,倘使大師不回來,我們就失去依靠了!」於是就在觀音菩薩的,刺臂燃燈供養菩薩,求觀音菩薩加被大師早日歸來。燈臂之後,火瘡發痛,可他仍然日夜正襟危坐,持念觀音菩薩聖號。這樣過了三個月,火瘡才痊癒。但在臂的瘡痕上卻結了一尊觀音菩薩的形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畫。大師回來後,他求出家的心很切,但大師始終不同意。第二年黃子光坐脫而去。 大師在這幾十年的修行歷程中,時刻不忘重興報恩寺,以前居五台龍門時,雖已有機會,但因需要費用太巨,未能行動,到東海牢山時,也時刻在等待時機。現在、大師認為機緣已熟,因此就以送藏經的因緣到了京都,將報恩寺的始末奏上太后,並且說:「工程浩大,需要經費很巨,難於輕舉,願乞聖母每日減少膳饈日用百兩,這樣積累三年,工程即可開工,積累十年,工程即能完成了。」太后聽了十分高興,這年十二月就開始積儲經費。 萬曆十八年的春天,大師書寫《法華經》,表示感謝太后的德意。在這期間,有一夥人策劃破壞道場。他們購買了方外的黃冠道袍,假稱大師占了他們的道院。並還聚集許多人,諍訟到撫院。當時的開府李公,瞭解了事件的真相後,非常痛恨這夥無賴之徒,就把他們送到萊州府治罪。大師也去萊州府聽察,並盡力替他們解救。可那數百名無賴不知大師的慈悲,依舊在府城裏作哄鬧事,並圍著大師不去。大師見狀,讓身邊的侍者到別處去,獨自一人徐徐而行。 到了城外,這夥無賴的首領,持刀在大師前揮舞,欲想殺死大師。大師鎮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說:「你殺了我,怎樣處理自己呢?」這首領聽了大師的話,一時感到心虛,即刻收了刀,隨同大師到了城外的二里地。將要分路時,無賴們認為首領對大師有利,想動手毆打他。大師心中暗想:「他們要是一鼓動,這首領就有危險了。怎麼辦呢?」大師乾脆拉著首領同至寓處,關了門,脫了外衣,大師又擺出瓜果招待他。二人邊吃邊談,首領完全被大師感化了。這時滿市喧嘩著這樣一片聲音:「方士殺僧了!」太守聽到了這一消息,就派遣了府役把無賴捕了起來,無賴們惶懼地叩頭求免。大師就對無賴們說:「你們不要怕,待我去說說看。」大師到了太守前,太守問:「狂徒要殺你嗎?」大師說:「沒有,府役來追捕時,我正和他們的首領在吃瓜果呢!」太守又問:「哪他們又為什麼鬧事呢?」大師答道:「他們只不過是一般性的市集喧鬧而已。」太守想把他們拘留起來,大師說:「應把他們放掉,如果用枷鎖把他們拘起來,等於把惡人常放在身邊,這是沒有好處的。」太守聽大師這麼一說,忽然醒悟,立即下令叫地方官兵把他們驅散,狂徒不到三日,全部解散。這樣,狂徒鬧事的事就安寧下去了。 這年,大師還寫了一本《觀老莊影響論》共八篇,其中論心法一篇文字雖最短,但卻已概括了儒釋道三教的中心思想。論心法中說:「我幼年學習孔教,俗不知孔教的源流;後來學習老莊學說,也不達老莊學說的宗旨。當退出世務,進入深山大澤時,努力於習靜觀心的法門。因為習靜觀心的功能,明白了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深妙道理,既然三界萬法都是心與識的幻現,那麼一切有形相的事物都是心的幻影;一切聲音語言,都是心的幻響。而一切聖人身體,是心的幻影中顯現最莊嚴的形相,聖人的言教,是心的幻響中最順於真理的聲音。正由於萬法唯心的緣故,因此治世的政治、法律、文學、藝術,以及資助人們生存的一切事業,如果它們是善的,有益於人類大眾的,那麼,也都是順於正法的。這是因為心外沒有一事的獨立存在,所以說萬事萬物都是真心所現。迷了真心的人,執著了客觀環境和主客心識,他們就無法徹證真心本有的妙用;假如悟證了自己本具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真如妙心,那麼,宇宙人生的一切現象,當下即是不可思議的妙有境界。但要悟證這萬事萬物的統一本源,而產生不可思議的妙用,這只有聖人才能達到啊!」 萬曆二十年,大師四十七歲。這年七月到京都訪紫柏尊者達觀大師,相會於都門西郊園中。達觀大師見大師到來非常高興,兩人相對兀坐四十晝夜,目不交睫,談論著如何撰寫明代《傳燈錄》,並約定在曹溪相見,共同開闢禪宗的一代法脈。後來又同大師一同上石經山,觀看了石經洞。石經洞望石板刻的藏經是晉朝的一位靜琬法師,因顧慮三災壞劫無佛法,就在房山縣鑿石為板,刻了一藏佛經貯藏在山洞裏,又用石門封閉。到了明朝時,這石經洞的塔院被和尚出賣,達觀大師發心把它贖了過來。因此保全了石經法寶。這時,大師作了《琬公塔院記》和《重藏舍利記》,刻在塔院裏。 第二年,牢山東區出現災荒,餓死了很多人。大師把山中儲存的齋糧,全部分給近山的居民。但仍不夠,大師又乘船到遼東,買來豆數百石,使靠山的居民,沒有餓死一個。 十月冬至節,大師到京朝賀太后,太后留大師過冬,並請大師在慈壽寺說戒。這時大師知太后儲蓄已厚,就請她修建報恩寺。但因日本侵犯朝鮮,朝廷正商議派兵討伐,修建之事只得暫停。 神宗皇帝因信仰道教,對內使經常為佛事行走,素來僧惡。有一次,太后派內使到東海牢山時,內庭以偶然事故觸怒了神宗,又傍及了太后,大臣們都覺得很危險。這正給朝內反對太后的朝貴一個下手的機會,有些打算先把送經內使除掉,然後借用以前方士鬧事的流言來打擊大師和太后。因此他們先命令監視官員的服投人員,扮作道士的模樣,上殿擊鼓呈狀,告大師侵吞國家庫銀,皇上一閱,不禁大怒,下旨逮捕大師與送經使者。 大師聽到這一消息,就召集了大眾說:「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就是為了一個眾生,也不捨三塗苦趣。這東海是邊地,素來不聞三寶的名號。我在這裏教化十三年,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至於那些捨邪歸正,修行佛法的,連鄉比戶都是。看到佛法在這裏生根發芽,我的願心已滿足了,死又有什麼值得遺憾呢?只是未能重興報恩寺,感到有些痛心罷了!」 當大師告別大家,離開即墨城的時候,城中的百姓老少,都流著眼淚來送別,對大師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擔心。 大師到了京都,奉聖旨下押鎮撫司。在升堂拷問時,執事官先受風旨,準備迫大師盡招太后在各山所施的資財。在苦刑的拷訊下,大師說:「我作為僧人來說是慚愧的,因為無法報答國家和人民給我的恩典。今天,我不會可惜這生命的完結,只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死去,的確有傷於皇上對太后的大孝啊!我如果為了奉迎皇上,曲意妄招而損壞了罔常之道,的確不是臣子愛護君王的誠心,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歷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賢哲們呢?」大師以精誡之心抵制了誣告,僅招認了以前供養的七百餘金,願請皇上查內庫帳簿。當查清了內庫後,除了以前代賑的七百餘金外,果然沒有絲毫差錯,神宗這才明白過來,於是母子和好如初。但皇上還是以大師私自建寺為由,貶大師流放雷州充軍。 自大師三月下獄起,京城內外諸寺院都為大師誦經禮懺,有些和尚還燃香煉臂持咒加持大師。 到了十月底大師將南行時,朝中許多士大夫們,大多穿著褻服,偏倚一足來相送。 十一月,大師到了南京,在長江邊上老母親來與大師訣別。大師見老母親歡喜交談,音聲清亮,胸中沒有絲毫的滯礙,於是問:「當您聽到兒死生之際,難道就不憂愁嗎?」老母親說:「死生是由業力而定,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憂,何況是你呢。但人言參差,我對此事又沒有決定的見解,所以覺得有些懷疑。」母子倆就這樣坐談到天亮,在即將訣別時,老母親囑咐說:「你應善以大道自愛,不要替我擔憂,今天我也與你長別了!」老母親說完,頭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大師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天下的父母都能這樣,豈不可以頓盡生死之情了嗎?」於是下筆寫了一首《母子銘》: 母子之情,磁石引鐵。 天然妙性,本自圓成。 我見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元無我。 生而不戀,死若不知。 始見我身,是石女兒。 達觀大師因在石經山與大師相約,願在曹溪共振宗風,當大師遇難時,達觀大師正在匡山天池等候,聽到大師遇難的消息,內心大驚道:「要是失去憨山大師,那曹溪共興的願望也不能實現了!」 達觀大師先趕到曹溪,然後到京請友好相救。再折回聊城,聽說大師準備離京,就回南京等待。 大師到南京後,在長江邊一個庵中與達觀大師相見。達觀大師提議要大師陳白冤屈,大師不同意,認為這是定業所感,不必多言。臨別時,達觀大師把住大師的手臂說:「我在無地聽說你遇難,就對佛許下誦《法華經》百部的願,為了你平安,只有靠我的心願和你的口舌來完成了!」大師聽了,唯唯謝別。達觀大師又把所作的《逐客說》贈給大師。 大師到了圓中,讀《圓覺經》時作了一篇四相章: 一、我相 鐘鼓鈴鑼不斷聲, 聲聲日夜說無生。 可憐醉生夢死宕, 鏡裏相看涕淚傾。 二、人相 突兀巑岏聳鐵城, 刀林劍樹冷如冰。 誰知火向冰山發, 燒盡冰山火不生。 三、眾生相 鐵門緊閉杳難開, 關鎖重重亦苦哉。 可怪呻吟長夜客, 不知因甚此中來。 四、壽者相 一條血棒太無情, 觸著須教斷死生。 痛到切心酸鼻處, 方知王法甚分明。 出了圜中,路過長安市,又作了四首詩: (一) 長安風月古今同, 紫陌紅塵路不窮。 最是喚人親切處, 一聲雞唱五更鐘。 (二) 體苦虛空自等閒, 纖塵不隔萬重山。 可憐白日青大客, 兩眼睜睜歎路艱。 (三) 飄風驟雨一時來, 無限行人眼不開。 忽爾雨收雲散盡, 大虛原自絕塵埃。 (四) 空裏乾城野馬人, 目前彷彿如煙村。 直須走人城中看, 聲色原來不是真。 這詩中的禪味法味,耐人尋思。 第二年正月,大師渡過文江,訪問了鄒給諫。廬陵的大行王性海,拜謁大師在文江畔,請大師為《楞伽經》作註。二月,大師上大庾嶺,在嶺頭觀看了惠明奪衣缽的遺址,並作了一旨詩吊念,其中有:「翻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嶺心」的句子。大師見行人度嶺艱難,汗流滿身,就囑咐一位行人,要他設立一座茶庵在嶺頭。又見山路崎嶇難行,勸人修造山路,幾年後這條山路即成平坦了。 大師到韶陽,入山禮六祖大師。當他喝了一口曹溪水時,內心感慨地吟了一首詩: 曹溪滴水自靈源,流入滄溟浪抽天。 多少魚龍從變化,源頭一脈尚冷然。 大師到了祖庭時,看見一片凋蔽不堪的樣子,只得懷著淒涼的心情離去。到了五羊,大師身穿充軍的囚服朝見了大將。大將軍親自替他鬆了縛,又以齋食供養他,晚上就宿在海珠寺。 大師住下後,一位常講陰陽之學的周鼎石先生,一天率門生數十人來訪大師。談話間,周先生提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的《周易》論題,其中一位老道長提出自己的見解說:「人人都有知覺,日間應付事務的是這個知覺,夜裏做夢的也是這個知覺,所以說:『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周先生說:「大家都這樣說,我心裏認為不一定如此。」又問大師:「老禪師,請見教!」大師問:「這句話出那部典籍?」周先生回答說:「《易經》的系辭,」接著便把系辭的章句連續了幾句。大師聽後說:「這是聖人指示人要悟不屬生死的一著。」周先生一聽,立即拍案叫好,說:「還是老禪師指示的親切!」大家聽了都覺罔然,紛紛提出問題。周先生解釋道:「死生即是晝夜之道,通達於晝夜,就不屬於晝夜了。」這樣一說,滿座歎服。 三月十日,大師抵雷州,住在城西的古寺裏。 四月一日,大師開始著手註《楞伽經》。 這年雷州鬧饑荒,疫癘橫發,經年不下雨,死傷不可勝計。大師所住之處,好像尸陀林一樣,到處都是屍體,因為有法力加持,才得安穩無礙。天時乾旱得連井水也都枯竭了,隨從大師的侍者福善,在半夜時等了一罐井水,以充一日之渴。 到了七月,城內外橫屍遍地,大師勸人收拾掩埋了數以萬計的屍體,又為當地百姓作濟度道場,道場的儀式完畢,天即下起傾盆大雨,地面上的雨水上漲了三尺,從此厲氣即解,百姓於是得救。 第二年正月,會城也死傷了許多人,屍體遍地暴露。大師命人收拾掩理了數以千計的屍體,又建了普濟道場七晝夜,會城也便安寧下去。以前廣東人士多不知有佛教,自大師教化以來,有根多人皈依了三寶。 四月,大師寫成《楞伽筆記》。因為皈依大師的許多讀書人士未入佛理,大師又為他們撰寫《中庸直措》,發揮佛法的道理。 大師初到五羊時,上下官員見大師是帶罪的僧人,都很輕視。當時的制台大同馬陳罔如,對軍法極嚴格,大師也沒去見他,但陳大司馬卻常派人侍候大師。這年九月,大師同丁右武去拜訪他,門役回說不見,大師只得折回。晚上陳大司馬親到船中拜訪大師,還攜帶了茶點,一直談到三更。大師非凡的才能,使在座的大為驚佩。此後,陳大司馬對部下極力稱讚說:「憨山大師是僧中的麟鳳啊!」又下今讓三司往拜大師。從此,嶺南都知道大師是十分有德行的高僧,同時也知道恭敬三寶了。 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大師五十三歲。正月來了一位侍禦軒樊,因堅持建立太子為副主的意見,被貶摘雷陽。他來到五羊訪大師,大師正在校對《楞伽筆記》。軒樊問大師:「雷陽風景如何?」大師拈起經卷說:「這就是雷陽風景啊!」軒樊聽了驚歎大師非凡的胸懷,即為大師薦募集資金,刻印《楞伽筆記》。 有一儒生龍璋,一次聽到大師議論佛法,心裏非常驚異,回去對他的朋友王安舜、馮昌功說:「北來的一位禪師,說佛法很奇異。」這二位聽後即來向大師請教,大師對他們開示了禪宗的向上一著。他們聽後即深信不疑,切志於禪宗的參究。從此,五羊在這三人的帶領下,來皈依大師的人日益增多。 大師常常回憶起達觀大師許下的誦經之願,但因一直沒有條件,所以未能遂願。到了夏天,大師在山岩疊壁之間建了一座禪室,模仿大慧禪師冠巾說法的事蹟,召集了舊日皈依的弟子,一邊誦經一邊為弟子說法,當誦到「見寶塔品」時,忽然悟入佛陀的深意即是指娑婆世界人人目的便是華藏,但須「三變」的目的,特為劣根人漸示一斑罷了。於是立即著手寫了一部《法華擊節》。 大師的弟子丁右武,生性急烈,為人慷慨,但只知敬僧,不知有佛法。他將要回家去時,大師送他到船,並重下鉗錘,這時丁右武幡然大悟。大師替他取了一個號叫「覺非居士」,又作了一篇《澄心銘》警策他: 真性湛淵,如澄止水; 僧愛擊之,煩惱浪起。 起之不休,自性渾濁; 煩惱無明,愈增不覺。 以我取彼,如泥入水; 以彼動我,如膏益火。 彼亂我真,亂實我生; 我苦不生,劫燒成冰。 是故至人,先空我相; 我相若空,彼從何障。 忘我之功,在乎堅忍; 習氣才發,忽然猛省。 省處即覺,一念回光; 掃蹤絕跡,當下清涼。 清涼寂靜,挺然獨立: 恬澹怡神,物無與敵。 第二年春,《楞伽筆記》刻成,大師為弟子講了一遍後,印了一百多部,遍送海內外佛教界的善知識和護法宰宜。 廣東風俗好殺,到了中元節,家家都要殺牲口祭先輩。這時節,市場上牲口堆積如山,真是慘不忍睹。大師此時建了盂蘭盆會,又講解了《孝衡鈔》,勸大家齋僧、放生,用蔬食祭先輩,聽從的人很多。從此凡遇喪祭大事,父母壽日,或者祈禳,或者拜懺,都放生素齋,後來還成立了放生會。佛法的慈悲救世精神,在大師的倡導下,逐漸在這裏生根發芽。 萬曆二十八年,權使初出朝廷,橫行於民間,加上日本入侵,人心惶惶不安。大師見局勢不便於弘法活動,即分散了弟子們,獨自閉關絕跡,深藏以避擾亂。 會城一帶因荒年而糧食不足,常從福建用白艚運米,時值地方混亂,大家只恐商人乘機提價,百姓都為此事擔心。 會城大將軍的公子即將外出,停船在海邊,這時湊巧有幾隻白艚也停在公子船旁。稅使早已蓄謀打擊大將軍,便藉口這幾隻白臘是大將軍為公子送行的,集合幾千個市民,投擲磚石,打破了公子的船隻。他們又圍住師府,持刀相逼,情況十分危急。這時正巧三司府縣的官員都赴端州行節禮去了,會城沒有一個正官,如果再無人解救,危險就在呼吸了。 大將軍無決解圍,即派中軍到大師關前求解,大師不答應,說:「我並沒有什麼神術。」中軍跪下哭泣說:「大師即使不考慮兵主的安危,難道就不考慮地方生靈的死活嗎?」大師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不禁惕然,即刻起身到稅使處,從容勸化,開曉其意。稅使聽大師一勸,果然明白了道理,願意去招安百姓,解散亂民。這時,大師先來到亂民前說:「你們今天所要求的,無非是想吃價格便宜的米,但如果今天犯了大法,就會有殺頭的危險,即使有了價格便宜的米,誰來吃呢?」亂民聽了都覺愕然,頃刻之間,帥府之圍即解開了,父老們都十分感激大師。 這時三司官員正在軍門嗆飯,聽說市民作亂,都放下碗筷,一齊趕到會城,見亂民已散,心裏才鬆了一口氣。 秋天,南韶觀察使祝惺存,請大師入曹溪祖庭,大師乘興而入,看見四方流棍集於山門,打賭的,開酒食店的,無所不有,環境被搞得非常穢汙。這積弊己有百年之久了,更可歎的是,墳墓占了祖山,僧產多被侵佔,並且寺中惡僧勾合外棍挾騙寺產,寺中僧人沒有一個敢正視現狀。大師不禁歎息說:「這是心腹之患啊!假使不除去,那六租的道場終將化為狐窟,永遠不可藥救了。怎麼辦呢?我即使住在這裏又有何用?」大師考慮了半天,只得去告訴戴制台,戴說:「這事好辦,我試為大師去做。」即下令本縣坐守,限三天內把流棍全部驅逐,不留一人,拆除店鋪,不存片瓦。從此,曹溪山門的積垢如洗,又恢復了往日的清淨。 戴制台留大師過齋,談話間制台說:「六祖道場的腥膻,我已為大師洗淨了,目前地方生靈塗炭,大菩薩有何慈悲之法來救濟呢?」大師問:「這是什麼意思?」制台說:「這一帶海上有一夥強盜,他們擁有採珠船千艘。近來欽差奉旨採珠,又資助了他們的勢力。採珠結束後,他們橫行於海上,到處劫掠,這是第一。第二是地方開礦,朝廷採役橫暴亂來,挖掘墳墓,破壞百姓的財產,百姓處處遭受毒害,這比強盜的劫掠更殘酷,有上述這二害,所以百姓不能安寧地生活,請問大師如何處置呢?」大師回答說:「此事不容易,慢慢地再想辦法吧!」 朝廷派來的李採礦使,對佛教頗有信心,這年秋天他到曹溪進香,在山住了好幾天,大師對他開示了佛法,他聽了非常高興。大師勸他做重興祖庭的布金擅越,他慨然獨力承擔。大師又暗中對他說:「開採礦山對地方百姓損害很大,這大概不是皇上的本意吧?請你把採礦的船隻約束以期限,往來超過期限的就處以罪,礦一採完,應儘快地撤除差役,使他們無害於百姓,可以嗎?」李採使聽了唯唯應諾。回去之後就力行約束,從此山海地萬就安寧下來。 戴制台很感激大師的幫助,寫信感謝大師說:「今天我才知道佛祖的慈悲廣大!」因為這樣他護法的信心更切了。大師也因為有他們的幫助能夠在曹溪安心弘法。大師開闢了祖庭,改修道路,選擇優秀的僧人授戒,設立教育沙彌的義學。又設方了庫司,清規。查閱了租課,贖回了僧產。僅在一年之間,百廢俱興。 第二年,大師重修祖殿,改路徑,辟神道,移僧居,拓禪堂,又創立了新的清規。 萬曆三十一年秋(一六零三),大師在曹溪寫信給達觀大師,請他來重興祖庭,但因發生了震動中外的「妖書事件」,達觀大師不幸被捕入獄。所謂「妖書」即達觀大師要求朝廷減免礦稅的諫文,因為奸臣的挑撥,所以一片為國民的忠心,竟被冤屈入獄。 這時,執政者想把達觀大師處死。達觀大師說:「世法如此,久住何為!」就洗了浴,點起油燈,端坐說了一首偈: 一笑由來別有因, 那知大塊不染塵; 從玆收拾娘生足, 鐵橛花開不待春。 說畢即溘然而逝。達觀大師的近侍曹學程,聽說達觀大師已逝,急忙赴到,見師端坐不動,就撫著師的背說:「師傅去得好!」達觀大師又開目微笑而別。這時年齡只有六十一歲,他這樣灑脫自在的了脫,使朝野上下聞之,無不歎服。 憨山大師聽到達觀大師逝世的消息,便想趕去吊唁,但因路途遙遠,未能如願。大師從南嶽啟程,經過數千里的長途跋涉,終於趕上荼毗法會上,大師舉起火把說: 「性火真空,性空真火,狹路相逢,定沒處躲。恭維紫柏尊者,達觀大和尚,偶來人世,誤落塵寰。赤力力,脫盡娘生花衫;光礫爍,露出本來面目。荷擔正法,純剛就練就肩頭;徹底為人,生鐵鑄成肝膽。生死路上,直往直來;今事門頭,半開半掩。六十餘年松風水月襟懷;千七百則兔角龜毛在仗。饒地未後風流,未免藏頭露尾。撇下髒私,誰料落在憨山道人手中,今日恃為人天眾前,當場拈出,大眾還見嗎?」大師用火把畫了個O相,又說: 柱杖挑開雙徑雲, 通身湧出光明藏。 珍重諸人著眼看, 這回始信無遮障。 荼毗了達觀大師後,大師和達觀大師的弟子們將達觀大師的舍利安置在塔中,憨山大師又作了一篇塔銘,其中說:「師誕生後,五歲不語,一僧過門,摩其頂而謂其父曰:『此兒出家當為人天師。』言訖忽然不見,師逐能語。髻年,性慷慨激烈,婦女無敢近。年十七,欲仗劍北遊,至蘇州閶門,天下雨,值虎丘僧明覺,見師少年不群,心異之,因與同蓋,歸寺餐宿。師夜聞誦八十八佛名經,侵晨,即解腰纏十餘金,請剃發,禮明覺為師,往來三吳間。 「一日辭明覺師去,聞僧誦張拙見道偈,至『斷除妄想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遂大疑之。每至一處,輒書二語於壁間,疑至頭面俱腫。一日齋次,忽悟,頭面立消,自是陵躒諸方。 「過匡山,窮相宗奧義。一日行二十里,足痛,師以石砥腳底,至日行二百里,乃止。遊五台,至京師,參遍融大長老,留住掛搭。遍參笑岩、暹理諸善知識。 「見大千潤公,上堂講公案,以口耳為心印,以帕子為真傳,師歎曰:『西來意果如是乎?』遂不入眾。南還,至嘉禾,有密藏道開,南昌人,棄青衿出家,依師為侍者。郡城有楞嚴寺,為長水疏經處,久廢。師與太宰陸五台公光祖心契,始議恢復,建禪堂五楹。成日,師行錐刺臂血盈盂,書一聯云: 若不窮心,坐禪徒增業苦。 如能護念,呵佛猶益真修。 「師念大藏卷帙重多,致遐方僻陬,有終身不聞佛法名字者。欲刻方冊,易於流通,普使見聞,作金。剛種子,即有謗者,罪當自代,遂倡緣。」 達觀大師在一些居士的幫助下,大量印刷了佛經方冊的單行本,便於流通,易於翻閱,對佛教的傳播產生了不可估計的作用。 塔銘中接著說:「師即刻藏嘉禾,有成議,」乃返吳門,省的得度師覺公,已還俗,以醫名。師乃詐姓名,稱病舟中。延明覺和尚珍視,覺見師,大驚,師即涕泣,勸之剃發。覺慚愧,還執弟子禮。」由此可見達觀大師對師的至誠心和報恩心。 塔銘中又說:「予度嶺南五年,師以予未歸初服(即僧服),每歎曰:法門無人矣!若坐視法幢之摧,則紹隆三寶者,當於何處用心耶?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負,當不復走王舍城矣。」
|
|
(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