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流的源頭,摺一個紙船放進潺潺的水流中,紙船隨著波浪滑行,看著紙船慢慢的消失在我眼前,就彷彿是記憶慢慢的被鎖進抽屜裡,踏著岸邊的石頭離開,耳朵聽著淅淅的水聲,一路上都可以聞到芬芳的林木精香,腳底雖有碎石壓迫阻礙,但是卻也不會讓我跛足在河床底中。
突然間,我在河流中央淺攤上看見紙船的蹤影,它擱淺在河流中央不得前進,我駐足在岸邊看著紙船也彷彿看見抽屜正慢慢的被打開。
記憶裡我的家人是我最親的人,我常常想著家人才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就是沒有姐姐,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裡 的老大,所謂老大呢?不是權力最大,而是做事最多的老大,我的哥哥從小就體若多病,儘管他出生時是個超級胖寳寶,但是他從小到大都是葯不離手的藥罐子,反而我是個標準的健康寶寶,生病兩個字沒有聽過,或許這就叫做反向問題吧!
哥哥除了體弱多病外,還得了一種怪病,叫做癲癇症,這病來的突然也霹靂,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在哥哥小學一年級,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發病過程嚇壞了家裡所有的人,家長們都無法理解呵護至極的小孩子怎麼會得這種病,最後就把罪惡的矛頭指向爸爸,說爸爸在哥哥小時後,不高興就賞了幾巴掌,結果害哥哥摔下椅子撞到頭摔壞了腦袋,這件事情是不是哥哥病情的主因不得而知,但是哥哥被這病折騰的很慘,連帶我們這些親人都深受其害。
哥哥發作時,四肢僵硬雙拳握緊,黑眼珠子外翻成白眼睛,每次發作都讓家人擔心害怕不得安寧,哥哥倒是發作的不醒人事,清醒後反問我們他的頭上怎麼長了大包包,臉上無知的神情讓大家都不敢告訴他發作時的醜態,他的病一但發作除了守候在他身邊外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小時後的醫療資源非常貧乏,哥哥這病上上下下看了多個醫師,連帶的廟裡的神明都請到家裡來坐鎮,可是哥哥這病沒有起色,發作的次數頻繁,這時醫生提出警告:「這病發作的太頻繁的話呢?怕是會傷了腦子,到時不是變成笨蛋就是變成瘋子,」
這一句話嚇的我們手足無措,卻也在這位醫師的推薦下,我們找到了一家公立的精神病科,這裡的醫師詳細的檢查哥哥的病因後開了藥方,這也是哥哥這輩子跟藥物結緣的開始,醫生交代這藥要持續不停的吃,能做的只是壓抑發作的次數,卻無法永遠的斷根不發作,哥哥發作的次數減少了,可是在哥哥的病歷上也多了這幾個字:『精神官能症,』
哥哥到精神病院拿藥的事情是個秘密,但是哥哥卻是打心理的排斥這個事實,也不願意去面對自己身上的疾病,常常讓人覺得這病是來折磨最親的人,因為只有最親的人才看的到這病的可怕,常常是阿公幫忙去拿藥回來,阿公老了後就換成是我去幫哥哥拿藥,每兩個月拿一次藥,一拿就不間斷,阿公為了怕哥哥生氣不吃藥,每次拿完藥回來就趕緊把有醫院名稱的藥包給丟掉,裁了些白紙一份一份的重新包裝,哥哥不了解我們的苦心,每每抱怨說:「我又不是神經病,幹麼每次都要逼我吃精神病的藥,」
我心理不由得抱怨的想著:「我又不是神經病,老要我去精神病院拿藥,」
長大後的哥哥因為這病不用當兵,那是阿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去爭取的福利,還得帶著哥哥不停的去國防部驗證病因,來來回回奔波好幾趟,哥哥始終嘟著嘴巴責怪阿公說他根本沒有病,哥哥想去當兵,想脫離阿公的掌控,想要試試看什麼叫做獨立,哥哥最後還是失敗了,最後一次的面談時居然在國防部裡發作,他還是一臉茫然的清醒過來,一旁的軍官嚇的趕緊簽字,只有阿公是露出勝利式的笑容。
在當時的社會裡沒當過兵的男人是一種弱勢的象徵,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哥哥的職場之路充滿窒礙,為了證明自己是正常人哥哥付出了比別人多的汗水跟努力,這病可能有傷到哥哥一部分的腦袋,也可能是上天也給了哥哥一點的幸運,哥哥對文科的東西如國文地理等等是完全不入腦,而且還是個超級大路痴,但是對理數科目卻十分的拿手,進入電子公司上班原本做的是倉庫的雜工,枉費他大專畢業的文憑也只能拿來安慰家人而已,一個大專生領的是女工的薪水,還要受到眾人的歧視眼光,那時哥哥每天下班都會來找我發牢騷吐苦水,種種不公平的待遇被他規劃為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最後一點及補充一點,我總是靜靜的聽著哥哥的發言,讓他盡情的把一天的怨氣給宣洩出來,我清楚的明白這世界上除了家人外,沒有人可以給他真正的溫暖,我這個妹妹得有很多的分身才可以應付哥哥。
得像個媽媽,隨時叮嚀他吃飯吃藥。
得像個姊姊,隨時傾聽他心裡怨氣。
得像個爸爸,隨時陪著他跟病魔對抗。
皇天不負苦心人,沒多久哥哥因為細心又認真的工作表現受到賞識,進入了工程單位做開發工程師,哥哥終於找到了興趣所在,更加學習到了不少的新東西,他像是一塊全新的海綿快速的吸收所有的知識,這時的哥哥是帥不可擋的棒,我記得他常常說:「我不是病人,我是正常的,」
我心理含著淚對哥哥說:「是的!你絕對是正常的,」
記得哥哥長大後越來越排斥藥物,常常都偷偷不吃藥,後來我帶著他去長庚看癲癇症的專科門診,醫生問他說發作的次數多不多時,哥哥的回答是很少,在一旁的我只能暗自發愁,因為他不清楚自己發作的次數,只有旁人清楚,哥哥彷彿是替自己下了催眠術,我不忍心拆穿他的意念,因為我從醫生那裡得到一句箴言:「有時候心理的意志比任何藥物都來的好用,」
哥哥長大了也有了婚姻的困擾,透過安排的相親無數次,哥哥長的高大英俊瀟灑,外表看起來是沒得挑的帥哥,個性就是太老實跟古意,呆呆的有點笨笨,每次婚事就快要談成功時就莫名其妙的沒有下文,我想應該都是一些三姑六婆的作祟吧!家裡的人急了,居然壓力都全放在我身上,每個大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我,好似哥哥沒結婚是我的關係,整天不是在我耳朵旁碎碎念不停,就是唉聲嘆氣的沒完沒了。
沒法子我得想想辦法把哥哥給嫁出去,首先抓哥哥來洗腦子,請他不要老是露出二愣子的表情,順便也幫他改變造型換穿上帥氣的襯衫,教教他怎麼跟女孩子約會,終於可笑的三人行出現了,我變成哥哥的司機負責載他們出去玩,他們兩個人親親我我的去吃大餐,我一個人孤拎拎的在車子上吃麵包,這樣子辛苦了一陣子,真的也盼到了開花結果,哥哥真的可以結婚了,我肩頭的擔子終於可以卸下來了。
婚後的哥哥帶著家人出去開創新的天地,也成家;也立業,有老婆;也有小孩,靠著他那個像牛一般的堅持個性闖蕩出自己的天空,有時夜裡會想到哥哥不知道還會不會發作,但是欣慰的是他身邊一定會有人照顧他,藥也一定會定時吃。
每次想起這唯一的哥哥心頭都會隱隱的做痛,上天給他的磨難造就他成功的性格,是一種測驗也是一種經歷,不知是不是家族的基因作祟,妹妹生的小孩中居然也有一個相同的病例,當小孩發作時妹妹十分傷心,打電話給我時還失去理智的抱怨:「為什麼是我的小孩?為什麼妳的小孩沒有?」
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但是哥哥聽到後趕緊打電話給妹妹,他的安慰帶給妹妹一些鼓勵,不過聽說還是不改那種第一點、第二點的發言習慣,沒想到哥哥最後還能給妹妹最大的精神鼓勵。
人生不就是應該如此嗎?遇到問題時更應該冷靜的面對,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艾杏寫於200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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