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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1 05:59:20瀏覽9339|回應5|推薦48 | |||||||||
由於留言字數限制,繼續表述一下感想: 可能是個人觀感不同,我認為關錦鵬雖然美化潘玉良,他唯一的失敗就是把奧米這個角色放大了強度,俗就俗在這一點上,說是表面我不覺得,除了奧米的故事,其餘都讓人滿意,至於感動我的那一段,反而是立春院中的諸多女人關係,呵呵。 比如潘玉良和她在立春院服侍的清倌人邵曉蘭之間的情誼,曉蘭哭泣的時候,玉良就用手幫她拭淚,兩人相擁的景象時常出現,許多鏡頭中兩個女人眼神之間的交會,還有肢體的碰觸與態度,都充滿了相互的憐惜和依戀。 曉蘭想要生下小孩,無奈中被老鴇賣給船夫的時候,為了怕玉良難過,又或者不想驚動其他的倌人,一早便從立春院悄悄走了,玉良一路哭泣著追到河邊,心中埋怨曉蘭,卻更恨自己幫不上忙;後來,玉良在巴黎遇見一個長相和曉蘭一模一樣的賣花女子,那女子自稱名叫笑恩,還是個越南來的華僑,玉良就每天去光顧那間花店,還想幫這個女子畫肖像,報恩與故人之情,讓玉良第二回碰到不告而別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惆悵與痛苦。 女性的友人,或者說女人之間的愛,對潘玉良都是非常重要的,她內心渴望有個人能夠分享自己的生命,並且陪伴在自己身邊,潘贊化無法滿足她的需求,因此在蕪湖是曉蘭,後來到了上海,則是電影明星黃雙燕。 和邵曉蘭一樣都對男女關係感到痛苦的黃雙燕,說實在話,黃雙燕的情況也是女人付出極大的犧牲,黃雙燕和一個小白臉的導演同居,為了留住情人的心,她將財產全都交給他,還任人打罵,結果對方拿了錢還是與別的女人糾纏不清,黃雙燕在極度的痛苦之下,只有自殺來了結殘生。 奧米(夏夢櫻)和黃雙燕的情況部分相同,她們同樣無法得到愛人的心,但兩人又有些不同,奧米和丈夫佟國良因為相戀而結婚,可惜婚後愛情質變,佟國良入贅到夏家,卻時常在外偷腥,不是和公司的小姐亂來,就是找小明星偷情,奧米受到刺激,就與藝術界的田守信混在一起,可惜田守信對她沒有愛情,兩人就在曖昧的友誼中互相扶持。 直到潘玉良遇見奧米,兩個女人內心的衝突就更顯得劇烈,這是編劇發揮的一個重點,雖說奧米的出現與結束生命都顯現萬分庸俗,演員伊能靜演得也不怎麼吸引人,可是那樣一個錯愛了一個男人的悲劇女子,與自己一生的繁華盛世同歸於盡,真的是十分強烈的戲劇效果。 潘玉良是潘贊化的小老婆,奧米則是婚姻之中的大老婆,原本無法理解的女人關係,在奧米與玉良的交往之下,她們發現婚姻之中無論是第三者還是元配夫人,都會受到極大的傷害,這也促使玉良下定決心要走出自己的路,永遠不在沒有地位的戀愛關係中,被丈夫視為一個必須跟隨夫家的小老婆。 當然,潘玉良與奧米的曖昧程度,明顯是幾個女人裡面最露骨的,她們曾經一起擁抱入睡,後來奧米甚至當了潘玉良的第一幅裸體畫的模特兒,還資助玉良在法國開個展的經費,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情誼,變得分外充斥著彼此激盪的情慾,甚而是一種傾慕,還有些模糊矛盾的成分。 例如奧米和田守信之間,當她知道田守信無論在藝術上或者感情上,都愛慕著玉良的時候,就非常嫉妒玉良;然而,當田守信和玉良過從甚密,她又依偎在玉良的身邊,埋怨似地說著田守信的壞話。奧米究竟愛的是堅持所愛的田守信呢,或者是才華洋溢的潘玉良? 田守信說:「矛盾是奧米的上帝」,也可能除了編劇,誰也無法明白這種曖昧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傳奇故事究竟還是要以悲劇為基調,奧米挽不回丈夫的心,情感上得不到歸宿,便將父母的遺產半數給了丈夫,自己卻選擇了割腕自殺,玉良受到刺激,前前後後三個女人的悲劇,讓她決定從此不再為男人付出,於是她離開了心愛的潘贊化,從此定居在法國終老。 喜歡潘玉良的人,或者探討過她個人性傾向的人,或許都會發覺:為何潘玉良畫了這麼多女人?特別是:她所著重的都是女性的裸體畫? 她畫的內容,超過一半以上是女人,而且是裸體的女子,還可以看岀很多她小時候在妓院裡面生活的痕跡,比如說幾個女孩子拿著扇子、面具、小玩意在跳舞,或者女孩子們親暱的動作,除了體現回憶,或者也是一種自我的投射,誠實、勇敢地表露自己的出身與經歷。 女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帶著相互的欣賞,同時也可能產生競爭,像我以前就覺得身邊某些女性朋友的能力很強,或者認為對方的才華勝過自己,才華、身邊的男人、感情、工作成就,都是女人可以比較的項目,或許相互競爭,但有時不見得一定得變成敵人,女人跟女人也有機會變為互相瞭解的朋友,甚至是更相濡以沫的知己之情,最後到達情人這一關,女人之間的同性情誼不能說是一種性需求,這也要看環境,以及女人相互的情感狀態。 於是,有人猜測她可能是同性戀者,或者是雙性戀者,但是她的性癖並非重點,重點是劇中的潘玉良所強調的:「每個女人的身體,都是一個動人的故事,我以前會覺得那是悲慘的故事,至少是心酸的故事,但是我現在堅信,那是一些動人的故事。」 潘玉良一生當中有兩個男人,可是這三個女人卻更左右了她的想法和抉擇,關錦鵬導演的用意,是以感情生活當作創作的各式佐料,因此潘玉良的作品中總是充滿了憂鬱的女子,在濃得化不開的傷感之中,充斥著讓人感到悲涼的氣息。 鞏俐所詮釋的《畫魂》,1994年劇照。 潘玉良的性,我以為反而是關錦鵬點綴得非常隱諱動人的一面,女人暗藏的情慾和相互鬥爭關係,比起拍得有些庸俗、肉慾床戲表面化的電影《Frida》(講知名女畫家Frida Kahlo)更讓我欣賞,Frida Kahlo也是一個傳奇人物,比起潘玉良也不惶多讓,可惜好萊塢就是喜歡異化一個傳奇的存在,於是美麗的女畫家變成一個完全看不岀靈魂、瘋狂莫名,並且耽溺於肉慾的膚淺女子,我只能說這部電影的手法還比不上關錦鵬的電視劇來得出色。 電影版的《畫魂》(鞏俐主演,她是我非常喜歡的女演員,可是就把這部電影演差了),關錦鵬的價值就能被分外抬得高,他含蓄地從潘玉良的畫中演繹了女人們纖細脆弱的感情世界,身為女人,我特別對那種壓力和壓抑感同身受。 藝術就是要啟發人們的性靈,讓人們相信:人與人之間都是平等的。就像潘玉良窮盡一生,不只是為了要讓別人認同她,也是要告訴她所愛的潘贊化:就算你們這些人在國外受過教育,總是倡導新思想和新文化,可是真正以自己的作品實現這個夢想的第一人,是潘玉良這個女人! 或許,藝術更需要一雙特別善意的眼睛,看穿作品之中所要表現的意味。
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回憶和體會更真實呢? 就像《畫魂》之中的潘玉良,在畫畫的時候,她不會琢磨著賞畫的人喜歡什麼,或者猜測人家認為一幅畫能值多少錢而下筆,就如田守信現實地道出自己的心事:「我不想有一天沒錢買油彩的時候,纔想起:原來要先吃飽飯,纔可以畫畫的!」 在法國的時候,潘玉良迷惑地問道:「為什麼同一道風景,有些人就可以畫出那麼動人的情懷?」 田守信誠實地說:「那是因為他們心裡乾淨。」 他看自己的畫,那些線條和光影,或許都裝飾著自己強烈的慾望,幾乎是在懇求別人的讚美,或者故意找到一些可以觸動人心的題材,虛偽地誤導人們以為畫家都有著高尚的情操,但田守信卻厭倦了繼續欺騙別人和自己,潘玉良洋溢的才華更讓他感到自卑,也讓他不敢再拿起畫筆,兩人之間競爭,或許是理想和現實相悖的後果,使得田守信不得不放棄繪畫,轉而投入皮革店的生意。 就像寫作,或許與藝術一樣,都不需要分享,也都是一種屬於自己的固執,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自己創造的作品更有價值,自己人生的經歷愈深刻,就愈能讓自己的作品益發動人;我一直認為,人不可能隨心所欲就成為天才,從真實的記憶和印象下筆,雖然不比油彩塗抹的直接,生命的色澤,還是用黑白的文字來表達更顯得貼切,像我留著自己的舊作,並不是想要自己有一天為此感到慚愧,而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需要一個理由,只要找到自己想走的路,還是可以高傲地活下去的。 我喜歡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 許多藝術家一生都在追求自我突破,也都在表達自己的獨特風格;他們追求的是怎樣超越自己,追求的是如何超越他人! 這是一種高貴的精神,因為有了這種精神,纔有文學與藝術的發展、創新、豐富和改革……《畫魂》揭露了藝術的真實面,讓人從繪畫的過程中,經由注視畫家筆下的色彩,看見畫家當時所流露的情感,有哪些是矯情虛假的,又有哪些是真摯誠懇的,我認為這就是這齣戲之所以感動我的主因。 劇的畫面美輪美奐,簡直就是藝術的典範,所有物品精巧考究,場景的選取、服裝的設計、道具的放置,甚至是筆墨、茶具、首飾,都別具匠心,帶有一種古典的雅致情懷。 演出潘玉良的李嘉欣,雖然許多人說她演技欠佳,不過這齣戲扭轉了我對這位亞洲最美女明星的想法,她對於掌握潘玉良的角度是正確的,沒有誇張的肢體動作,也沒有強烈的表情變化,就是那麼柔柔的笑容,還有憂鬱的神色,如芙蓉般出淤泥而不染,像水般清澈靈動的雙眼,符合我對這位女畫家的最佳幻想。 但那只是幻想居多的成分。 關於戲劇,扮演悲劇角色時,一個演員要避免誇張的演出,纔得以用自然的肢體語言表現岀細膩的內心世界。 我一直相信,藝術和文學一樣都能夠以經驗法則來作為靈感的發揮,例如潘玉良的畫,可以很明白地發現她的取材都是現實生活的種種回憶,完全沒有幻想的成份;她畫身邊的靜物,畫記憶中的妓院朋友,畫具有濃厚人文情懷的山水景色,或者畫許多裸裎的女子,那是一種自然的風貌,是一種對於記憶的最佳詮釋。 潘玉良對美術的摯愛,對畫畫的執著,還有她在藝術上的造詣,都是一種既定的印象,這些早就在歷史中黯然失色了,讓它們重新回到世人感動的雙眼中的,是關錦鵬的這齣作品。
現實之中的潘玉良,可以從許多照片和自畫像中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好看的女人,藝術家不需要美麗的外表,只為自己的信念而存在,至於貌美的女演員,只要能讓觀眾眼前一亮,就是一種最好的選擇。 據說潘玉良是一個具有男子氣概的女人,有些人形容她有如一個TomBoy,與連續劇中塑造的美女在氣質上剛好相反。 有人說潘玉良不但長相不美,做事、說話直來直去,連嗓音也像男人一樣粗,還善於唱京戲,課堂休息的時候同學叫她唱一段,她就毫不膽怯地大聲唱起來,但她只唱老生(老男人),其出衆的老生唱腔,簡直有職業水準。這是不是讓很多人難以想像? 先入為主的觀念,讓許多人批評關錦鵬導演,說他誤解了這個女畫家,其實潘玉良的內心世界,從她細膩掌握女人柔軟的身段,或者由她感情的依歸,並且為了避開潘贊化夫人的諸多作法來看,潘玉良是一個想要撼動自己命運的女人,可是她最終卻還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從妓院婢女到小妾到大畫家,從安徽蕪湖、上海到法國巴黎,再經由巴黎輾轉去了義大利等地展覽自己的作品,潘玉良窮其一生,想要得到世人乃至於世界的肯定,要不是渴望能夠讓自己的丈夫潘贊化也為她感到肯定與驕傲,潘玉良大可取個藝名或者改名,決不會頂著潘家太太的頭銜四處走動,並且在自己的作品上面永遠留下「潘」這個姓。 潘玉良是中國女性藝術家中,最早將視角轉向女體,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畫家,她在上海藝術學院學習時,就以自己為模特兒,展出一系列的裸體畫,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展示重點,引起當時社會的震驚,也為當地政府所禁止,報紙上批評她是輕薄、淫蕩、寡廉鮮恥的妓女。 女性的一生往往比男人精彩,潘玉良的生命如此豐富多彩,就像她的畫,明顯透露著女人主宰自己身體的意圖,或許妓院中的女子都受制於男性,為了表現自己的對抗,她寧可將自己的身體展現給眾人,把妓院中那些隱藏在黑暗角落的故事,攤在陽光下檢視男人的威權與自大。 潘玉良的出身是妓院裡面一個下女,沒讀過書、不認識字,她碰見一個搞革命、新思維的潘贊化,偏偏不滿足於男歡女愛中,覺得自己被困在既定的範疇裡面衝不出去,她想要吸收知識,充滿了學習的渴求,並且明白自己必須創造自己的人生,她個人或許並不想當個強有力的傳奇女人,或許她的作品很傳奇,或者人生生命很傳奇,可是目的不過就是避免重蹈身邊那些女性友人(或者清倌人)的覆轍而已。
從畫作中,可以看出人生必然的轉變,甚至比傳記還更能瞭解一個畫家的真實內在;當人們欣賞一個成功者的刻苦成就時,不能忘記那曾經折磨她的殘酷霜雪,潘玉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因此她畫了許多妓院中的人物,翻看潘玉良的畫冊,或者一些她生活的照片,為什麼一個女人要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海闊天空,會不會只是想要逃避社會底層女性的命運? 若說階級沒有分別,或者每個人都可以掌握應有的尊嚴,在民國初年的妓院,或者是看盡所有狎弄女性、皮肉生涯、道德淪喪的醜惡狀態,一個長得不好看女人,還能吸引到潘贊化這樣一個從日本留學回國、早稻田畢業的高材生傾慕,所用的心機必然很深。 男人,或者說一般的男人,甚至是一個知識份子,女人該如何吸引他們的目光?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沒有外貌吸引力的女子,該如何從上百個同樣處境、沒有知識、沒有希望脫離賤籍的妓女之中脫穎而出,還能接著完成自己的夢想? 沒有潘贊化拉她一把,我不認為潘玉良自己可以從那樣一種悲慘的谷底爬出來,她和潘贊化認識的時候,還只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我相信她一直在等機會,等她逮住了那個機會的時候,她一定會在潘贊化面前極力表現自己,至少也得展現自己不落俗套的部分,而不是用肉體來吸引這樣一個社會高層的精英份子。 問題是:手法呢?潘贊化為什麼會願意幫她贖身,還把她帶離那個妓院? 我看潘玉良這樣一個女人,應該是個聰明又實際的少女,連續劇的男才女貌簡化了這個問題,但是湮沒在歷史底下的真相,始終讓我覺得她充滿了城府和居心,就連李嘉欣那樣的美貌,或者潘玉良那些絢爛的畫作,也無法改變我對這個女畫家的觀感。 但我喜歡潘玉良,是她永遠不忘本,從她對待潘贊化以及他家人的方式,或者她在繪畫上持續表白的回憶,就證明她不是一個過於自私的藝術家,即使藝術是這樣需要自私和自戀的產物。 或許,潘玉良的畫並沒有像她的傳奇的故事那麼被認同、被討論,她的作品始終纏繞著女體這個主題,那種滄桑感是國外藝術家所缺乏的,就連莫底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的女體真跡,都沒有那股風塵氣息,這在藝術界是不受歡迎的一種表現手法,從國際畫壇來看,潘玉良的畫到今天是否真的具有影響力,沒有人能夠確定。 但她畫裡透露出特別感動人的一種氣息,就是這個味道,特別是研究過她的感情生活和出身之後,這樣的畫風與其說是表現了藝術,簡直不如說是展現了個人心靈的偉大。 問題是:真實的潘玉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她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是一個不能忘懷回憶的悲觀主義者,還是永遠追求自我的夢想家? 或許三者都是。 或許關錦鵬的連續劇讓潘玉良的知名度大增,不在齊白石、林風眠、徐悲鴻之下,但是對一個以繪畫爲生命目標的女性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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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