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我對北京有些什麼印象？少不了吃吃喝喝又得成為談資，從點心類的驢打滾、豌豆黃，到滋味奇特的豆汁，以及許多美味的藥膳和燒烤，讓我和百多年前的北京平民生活連接起來。 但我這次想談的不是北京知名小吃，而是生日，還有生日蛋糕。 下一分鐘，是我的生日。 生日和農曆春節一起，似乎不怎麼稀奇，但我的舊曆年生日，是十二月廿三日，說起這個日子，中國傳統裡的的農曆小年，每次都讓我有種奇特的感覺，彷彿慶祝生日吃喝一頓，是將自己和中國的歷史文化結合在一起。 與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學相比，她則跟中華民國一起過生日，因此我年年總記得要為她準備禮物（可惜這兩年沒幫她慶生，禮物依然在手邊，不知現在她過得可好？），而我的國曆生日也沒什麼特別，當日並非任何偉人的誕生日，我比較愀心的是跟天才莫札特差了一天過生日，所以當初會喜歡莫札特，生辰相近或許是其中一個原因。 今年的農曆生日蛋糕已經吃完，仍一如所往，是我偏愛的巧克力口味，小小的手工蛋糕，值得稱讚的是醃漬雪莉酒的藍莓，肉桂也降低了甜膩的感覺，福華飯店的蛋糕師傅手藝真是值得讚許。 如果說，每年的國曆生日讓我懷念二百多年前的莫札特，反過來看，農曆生日則讓我和已故的老舍扯上了點干係。 二OO九年一月十八日，正是農曆臘月廿三日，也是中國著名作家老舍一一O周年誕辰。 十八日下午五點，北京燈市口西街豐富胡同的老舍故居，聚集了一批文化界的知名人士，有網路社群，也有知名作家，一同祭奠這位文學大師。 「舉揚國風、傳藝養正」，或者「倡導京味、一展民情、嫉惡揚善、慨然澄清」這樣的哀輓與讚頌，說來有些諷刺，這些人群裡面，多半都是文革那一代的青年居多。如果那些毆打老舍、對他吐口水、燒毀他著作、從沒讀過《我這一輩子》的小紅衛兵還活著，不知心裡又有些什麼感受？ 戰亂流離的時代，或者顛倒是非黑白，親身經歷過那樣的歷史，一個人的一生會是怎樣？ 今晚陳文茜主持的《文茜世界周報》，特別介紹了兩位民初大人物，一為國學大師及名作家林語堂，一為風骨高尚的北大校長蔡元培。 林語堂的愛情故事被介紹得相當耐人尋味，他到了八十二歲彌留時，還念著廿歲的初戀情人陳錦端，這位陳女士當年是廈門富家千金，兩人由於身分差異，林語堂被迫與後來的妻子相親，但是幾十年過去了，即使枕邊人曉得丈夫幾十年不能忘記舊愛，他仍然一生忠誠於太太廖翠鳳，這樣的一個浪漫作家，死前的遺憾是沒有將《京華煙雲》翻譯為中文，且未能得見初戀情人。 林語堂的生與死，我已經記不得了，印象中他寫北京的愛情小說，是那樣曲折離奇，加上親歷戰亂，沉睡中的故事讓許多讀者覺醒了、感動了，明瞭中國近代曾有怎樣苦難的歲月。 林語堂大師道出了中國人的悲哀，從《京華煙雲》看北京人的大喜大悲，也解讀世家大族面對倫理和戰禍的悲歡離合。 我很喜歡林語堂，在書店打工的時候，我最早是讀他的言情作品《紅牡丹》，後來也看《生活的藝術》和《吾國與吾民》，由於文字淺顯、敘述流暢，閱讀他的作品是一種愉快和樂趣；當我讀中學的時候，在學校則借閱他女兒主編的讀者文摘中文版，林太乙的名字，特別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是老舍之子名為舒乙，讀過他們各自的傳記，總不免嘆息，老舍與林語堂的人生，有這麼大的區別。 老舍不像林語堂，他不寫世家門閥，而專注於市井小民的生活，從細微處來觀照身邊的世界，將貧苦階級及社會底層的悲哀，描寫得分外動人，於是我讀林語堂的故事會露出笑容，看老舍的小說則會蹙起眉頭，甚至落淚。 在近代諸多華人作家裡面，老舍先生這樣以平民出身而躋身文壇，為數不多，而始終專注在下層階級的主題，在文學創作中表現悲憫情懷，老舍是極為出色的。 從他的作品裡面，能夠看到寫實的北京西城小羊圈胡同，發現清朝覆滅之後，滿族由官宦成為貧民的種種淒涼；在北京，旗人顯得特別多，末代王朝的遞嬗，讓這些人也跟著走入歷史，生逢末世，清王朝在內憂外患的夾攻下，已氣息奄奄，老舍之父就在與八國聯軍的巷戰中陣亡。 孤兒寡母，特別是民國肇造這樣的尷尬時刻，全家靠母親替人縫補、洗衣、作雜工，維持艱難的生活，平日只能吃鹽拌小蔥或醃白菜配粗糠，在板仔（俗語的「村」）每逢下雨，還要怕破爛的房頂會坍塌，這樣的清苦淒涼，使老舍對於北京大雜院的生活，以及過往的商販、軍閥、巡警、人力車伕、天橋下的雜耍說唱，都產生最強烈的影響，奠定了日後創作的主題與基礎。 老舍因為家裡沒錢繳學費，去考公費且提供膳宿的北京師範學校，畢業後作小學校長，他遇到北大蔡元培那時的五四運動，當蔡校長在講台上遭北大學生推擠，從毆打事件轉變為抗拒軍閥箝制思想，進而使蔡元培先是對抗袁世凱，接著和北洋軍閥對著幹，文人風骨，兩度辭去教育部長和北大校長職務，老舍想必見了震撼得不得了。 他說：「五四運動給我一雙新眼睛」，對於西方民主和科學的憧憬，以及蔡元培如此的清流作風，使他立即辭去待遇優厚的職位，遠赴英國倫敦任教，並且在異國開始了文學創作，一九二五年寫下第一部關於教育界陰暗面的作品《老張的哲學》，而那年他已經廿六歲，寫作小說算是開展比較慢的了。 千禧年的北京，白天沒有月色，也沒有烽煙 不過，寫作生涯早點開始，也佔不到什麼先機，我從十六歲開始爬格子，早了十年發表小說作品，到現在也沒能寫出點名堂來，這是題外話。 《駱駝祥子》是老舍最好的作品，應該沒有人會否認，但老舍寫作最初的誘困，卻很偶然，那時山東大學的一位朋友來他家聊天，隨口談起北京一位車伕，那人自己三次買了車又賣掉，最後還是一窮二白，顯示出一種宿命式的悲哀。 那個朋友接著又說了另一個車伕的故事，被軍閥抓去當砲灰的貧民，在亂世中生不由己，最後伺機逃出部隊，還偷偷牽回了三匹駱駝，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舍對這些小人物的真實經歷很感興趣，將北京下層社會的生活，摻合自己獨特的靈感和生活背景，寫出了以人力車伕祥子為主角的佳構，交織著北京窮苦人家和風俗民情，將《駱駝祥子》的悲劇娓娓道來。 北京蘆溝橋（中間那段纔是兩百年古橋，七七事變時被炸壞後重建） 記得老舍有句名言：「才華是刀刃，辛苦是磨刀石，再鋒利的刀刃，苦日久不磨，也會生銹。」 說到「才華」兩字，不免讓我聯想起蔡元培所設立的中研院，以及一位任職於中研院的朋友，經由莫大介紹認識的作家張復先生，對「才華」兩字甚為敏感，他認為寫作不需要才華，曾經聽他說過自己的故事，講一位友人評論他的小說，認為「才華」欠奉，但個人覺得他那位朋友缺乏慧眼，套用老舍的說法，「熟纔能生巧。寫過一遍，儘管不像樣子，也會帶來不少好處。不斷寫作纔會逐漸摸到文藝創作的底。」 老舍的說法，對我而言就是一種自勉的箴言，他一輩子寫了一千多萬字的文章，我也不過就幾百萬字，要能寫出更好的作品，還是得「勤能補拙」啊。 關於創作，老舍還認為需要「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我一直秉持這樣的觀念，希望日後也如他所言，「或者就能成個好作家了」（那「或者」兩字真讓人憂慮啊）。 簡體字版的《周恩來與文化名人》 親愛的老舍！ 你的靈魂如今安在哉？ 資本主義講「大家有飯吃」，社會主義講「有飯大家吃」，台灣不是美國，也不是共產社會，連北京也邁向社會主義修正的「走資派」道路，我個人對周恩來沒盡全力救援老舍是憤怒且痛心的，不過他的書裡總愛提這段失敗卻又模糊的往事，一思及周恩來在中緬邊界畫分上，讓中國失了土地和全球最好的礦脈，加上對老舍見死不救，每次翻這本書就讓我更為唾棄他。 剛開始看老舍的那篇遺稿《正紅旗下》，或許與現今衝高經濟成長率與控管失業率完全無涉，但我卻能由其中讀出一份理想、一種抱負。 死在理想主義所造就的瘋狂之下，當小紅衛兵衝入他家裡，高舉著紅旗反紅旗，並且以毆打手段羞辱老舍的時候，不知他會不會悲從中來，想起多年前另一個讓學生轟下台的蔡元培？ 老舍投湖自殺，是時代的悲劇，正如我所讀過的許多文字，這個內心灰暗的作家，最後為了自尊和理想而死。 在我知道的北京地底下，就在夏日蔓生的草坪底下，在門前階梯的巨大厚石板下面，在冬日寂寥的寒氣之下，埋藏著另一個世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洶湧的理想世界。 透過閱讀老舍的小說，看看十年前經過身邊的三輪車，然後回顧京奧之後的嶄新市容，老舍活著的世界雖已不復存，可是從這個不斷變遷的城市裡，仍舊能夠慢慢拼出百年內中國歷史進行的全貌。 我們內心所相信的理念，對不同社會的理解，以及自己深切的期盼，不一定是被眾人所允許並遵循的道路；我們只能選擇要相信哪一個眼中的世界，並且從閱讀老舍的思想遺產中，看出一種狂熱，一份信仰，還有對眾生深切的悲憫，只有這樣，纔能明白自己與這座城市應該朝向的未來。 對於《One Night in Beijing》（北京一夜）這首歌，我曾聽不少人唱過，最早的是陳昇的男女對唱版本，後來有李宇春等知名歌手唱過，但我個人最喜歡的是阿信Shin的詮釋。  曾有一個北京朋友說，二ＯＯ八年京奧主題曲，應該找這首歌更適合，我個人相當贊同，可惜了這首好歌，可惜了這麼個好歌手，可惜了這樣有深度的歌詞，從中我恍若看見老北京曾有的風華與失落。  偶然發現央視的一場表演，演奏非常精彩，每當看到這個視頻，不知怎地都讓我想起老舍，回憶起《茶館》小人物和旗人生活的嘻笑怒罵。   琵琶：張強（中央音樂學院副教授） 京胡：姜克美（中國廣播民族樂團） 嗩吶：郭雅志（香港中樂團） 原作詞：陳昇/劉佳慧、作曲：陳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