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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24 23:53:23瀏覽1039|回應0|推薦10 | ||
原來蒼茫夜色中間,在昏黃的鐘樓上面,明月正圓,好像白玉盤頂在塔尖,濃厚的浮雲很快飄了過來,終於將月色給完全遮住了。 籠罩在夜色中的巴黎,看起來是那麼幽冷,直到五顏六色的燈光蔓延開來,把這些黑暗推往更深的角落;街上的人群,疏疏落落地走在漸次黯淡的光線盡處,彼此沉默地以一種悄然的節奏,消失在還來不及眨眼的當兒。 不期然地,他和斳玲竟然逛到校區的附近,看著熟悉的街道,方東旭剛想起隔了兩條街,就是自己暫居的宿舍,正在惆悵何以人生之中的煩惱與哀愁有如近鄰的同時,斳玲卻開口了。 她說:「我想買瓶紅酒。要不要一塊去?」 「怎麼突然想買酒?」 「酒癮犯了,沒喝上一口,比什麼都還難受啊。」 方東旭不表贊同地說:「女孩子最好不要酗酒。」 「到巴黎不醉了怎麼成?」斳玲哈哈一笑:「就讓我再任性小酌一回吧!」 方東旭道:「妳要是不灌醉自己,我就能夠忍受妳的任性。」 「這就是巴黎,讓人忍不住想要任性起來的城市!上美術會比上廁所便宜、聽音樂比填肚子廉價、紅酒比開水更適合當日常飲料,到處散播愛與關懷的標語、卻殘酷施行種族歧視的手段……巴黎是全世界最奇怪的城市。」 「巴黎也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比其他我所造訪過的地方還要令人印象深刻。」 「錯,」斳玲指正他,「巴黎醜惡到極點。」 「何以見得?」 「巴黎使人墮落。」 「我不認為自己會墮落。」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過這種經驗。」 「是嗎?何以見得?」 「要不要我展示一下墮落的真諦?」 方東旭聽了,覺得她就像是雨果筆下《Roi S'Amuse》那「善變的女人」(Victor Hugo所寫的戲劇,譯為《國王的娛樂》),擁有不斷改變的偽裝和瘋狂的情緒;只見她忽地走到對街,扯掉了綁住馬尾的橡皮筋,甩著頭披散了一肩烏黑的長髮,又從皮包裡面取出一支鮮豔的口紅在唇上塗抹,然後補上深色的眼影和濃厚的腮紅,又將襯衫的領口紐扣打開,露出沒穿胸罩的奶白色胸脯,大剌剌往這個文教區的街口上一站,似乎想要表明自己的觀點。 沒想到,就在下一秒鐘,一個模樣普通的男人走了過去,接著這個看似上班族的男人露出一種狎弄的目光,好像在估量夜渡資的價碼。 方東旭駭然在一旁觀看著,彷彿她真的想要現場實行自己的觀點,證明巴黎的男人都是好色的禽獸,無論是在紅燈區的馬路上,還是這個文教區的夜晚,她都能讓一個男人目睹何謂墮落的過程。 他怒氣沖沖跑到對街,也不管路上的車輛對他按著喇叭,忿然問道:「妳以為妳在幹什麼?」 正在和斳玲探詢價格的男子,見到有人過來打岔,還以為方東旭是這個阻街女郎的皮條客,不悅地說:「Triche-t-il?你想幹什麼?這是仙人跳嗎?」 方東旭則一臉趕人的模樣:「Ce n'est pas vos affaires!Allez-vous -en!(不關你事。走開!)」 只聽那巴黎男人忽地褪盡斯文,接連憤怒地吼道:「Va te faire foutre chienne Japonaise!(X你媽的日本婊子!)Va te faire foutre Japonais!(X你媽的日本人!)」 這番爭執引起了許多路人的觀看,為了避免麻煩,斳玲連忙拉了方東旭跑走,從人群之中躲開,不意中卻踱到學校宿舍附近。 方東旭無言地跟著她,又問道:「那傢伙怎麼以為我們是日本人?」 斳玲道:「誰曉得?歐洲人分不清中國人和日本人,只知道日本女人最愛隨便跟人上床,這麼著便錯罵了唄。」 「妳怎麼不糾正他啊?」 「讓老外幫著修理我最痛恨的日本人,何樂而不為?」 本想責備她這放浪的行徑,可是方東旭卻忍不住笑了,他看著在昏暗的光影下綻放笑容的斳玲,似乎在最微小的快樂之中,就能夠獲得一絲心靈的滿足;可是在那笑容的背面,卻又隱藏了多少辛酸──多少異鄉遊子的血淚,以一種諷刺、傷感,還有一股轉嫁到民族仇恨上的快意──那是多麼複雜的心境? 就在兩人相視而笑的當兒,從路的另一頭忽然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方東旭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個嬌小的法國女子,在昏暗的街燈底下,她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臉上也充滿了詫異。 「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妳?」 「就是我,」法比安.貝亞瓊以一種訓話的口氣說:「這兩天你沒去上課,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方東旭看著斳玲,又轉向這個傲慢的女人,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只說:「我有我的原因。」 法比安瞧了眼他身邊的女子,這個裸著半個酥胸、濃妝豔抹的東方女人,看起來就像是紅燈區來的下賤娼妓,她厭惡地瞪著他,模樣好似在打量著一個骯髒的嫖客,又瞄了一眼斳玲,當她開口的時候,口吻裡充滿了極度的輕蔑。 「『她』就是原因?」 方東旭感到憤怒起來:「這不關妳的事。」 法比安面色一凜,說道:「那好,反正我也不想多管閒事,只是今天下午布逢副教授告訴我,說你不明不白蹺了兩天的課,所以要我順路把他這兩天上課的講義帶來給你。」說著,她就把一疊印好的資料遞到方東旭手上。 看著那疊講義,方東旭覺得有些驚訝,然後道:「這──謝謝妳。」 「謝什麼謝?」法比安的聲音似乎顯得更為憤怒了:「如果你這個黃種人只是笨也罷,要是不知道力爭上游,就簡直比狗還不如!」 「妳!」 方東旭本想再反駁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而且他也不想對這個本來就充滿偏見的巴黎女人解釋什麼,只見法比安忿忿地轉過頭走開,頭也沒回地朝另一個方向快步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 聽見他的咕噥,一直沉默著的斳玲問道:「她是誰啊?」 方東旭嘆息著說:「是語言學校的老師。」 「真的?」 「我沒騙妳。」 斳玲笑了:「好兇悍的女老師,人看起來這麼年輕漂亮,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倒追你的女學生呢。」 「怎麼可能?」方東旭無奈地說:「她有種族歧視,以前還用華人的諧音罵我是狗(chien),真是氣死人了。」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當你被這類的種族主義者修理的時候?」 「我不知道。」 斳玲微笑了一下,直到巴黎街頭的冷風吹得她起了雞皮疙瘩,便把敞開的襯衫衣襟扣好,然後說:「天冷了,陪我去附近買瓶紅酒好不好?」 「嗯。」方東旭從口袋掏出手帕,然後說:「把臉擦一擦吧,妳別頂著這臉濃妝去超市,免得又惹人誤會了。」 斳玲哈哈一笑:「這倒是。」跟著把臉上紅紅綠綠的脂粉抹了幾把,好不容易纔回復原本的容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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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