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6/07/27 01:18:05瀏覽1052|回應0|推薦15 | |
早上八點半的時候,方東旭剛吃完早餐,整理了背包和上課用的書籍,就從宿舍走了出來。 亮晃晃的朝陽照著這滿是綠意的景象,而就在白天,似乎所有的秩序都回來了,宿舍窗外搖曳著青脆的樹葉,連晨間的鳥囀彷彿都帶有一種制約,彷彿牠們服從早晨的韻律,以一種規則的鳴叫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吱吱喳喳開啟了一天的序幕。 方東旭看著宿舍外那一排蒼翠的行道樹,不禁回憶起昨晚斳玲站在那裡哭泣的模樣,雖說她來找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她昨晚的樣子真的很怪,化著不適宜的濃妝,穿著不高雅的衣服,述說著和情人痛楚的往事,大樹的陰影遮蓋了她臉上的表情,只記得晚風輕邈,兩人並肩走在樹蔭遮蔽的人行道上,霓虹燈在一塊塊石板上閃爍著,她的眼淚忽然滑了下來,身子也不住地顫抖著,她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 昨晚他可有問她何以會來找他嗎? 方東旭突然灰了臉,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沒有大腦的男人,他覺得腦門彷彿被「鏗」地敲了一下,他可能無意中傷害了一個女孩,無知地就這麼讓人家離開了,卻什麼也沒有吐露;驀地,他又轉身走回宿舍,反正只是語言學校的課,蹺課一天也無所謂,那位叫做布馮的新老師,看起來人還不錯,事後要是請個病假什麼的,應該也沒有關係。 巴黎和這個世界上的許多大都會一樣,有些地方只有在夜晚纔會發光發亮,白天的時候,這些幾個小時前可能燈紅酒綠的街道,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骯髒混亂;對某些人來說,這裡充滿了發財和顯達的機會,但是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卻是人間地獄,而且所有的悲劇都會不時上演,白天巴黎人遠離了這個聚集了不少非法移民和偷渡客的區域,晚上他們就懷著作威作福的心態來造訪,享受這些人受到現實生活鞭笞的苦難模樣。 斳玲正坐在房裡,茫然地看著桌上一朵凋萎的花,對她而言,時間已經失去了周期性,她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白天和夜晚融合為一,幾乎分不出彼此;酒啊酒,沉浸在醉意之中是何等美好,既緩和了痛苦,又撫平了挫折,減輕現實加諸在身上那無情的傷痛,卻也使那劇痛的傷口不停地灼燒著。 忽地,一陣柔和的小提琴聲在外頭幽幽響起,那旋律是如此地響亮動聽,但時間早已使她愁苦,各種聲音和景象也令她愁苦,唯有在酒精和茫然之中,她纔能找到解脫,這麼優美的音樂,在她耳中猶如難以忍受的噪音。 那陣小提琴的樂曲,似乎激怒了她的某個鄰居,只聽見那人以一種帶有西班牙口音的法語腔罵道:「Zut!Type moche!Trop bruyant!(呿!吵死人了!)」 另一邊也響起憤怒的叫喊:「C'est juste huit heures!Va te faire foutre!(一大早吵什麼?去你媽的!)」 小提琴的旋律沒有停止,粗話怒罵的聲響也不覺變得嘈雜得讓人著惱起來,斳玲訝異地走到窗口望了出去,她原以為是街頭賣藝的在樓下爭執,剛從窗口看到方東旭的一剎那,她愣住了,還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喊道:「你在幹什麼啊?」 方東旭纔要開口,臉上的微笑卻收斂了,表情變得有些沉重:「我在拉小提琴。」 「怎麼非要跑到我家樓下拉提琴?」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問昨晚的事情。」 斳玲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剛開始是詫異,後來則是些許的自憐,而終於,她苦笑著說:「你先上來吧,別讓人誤會了。」 「沒什麼好誤會的吧?」 「這麼早啊,這條街都是晚上開特種營業的,那票鄰居熬到早上纔睡,你大剌剌來拉什麼撈什子小提琴,可打擾到人家了。」 方東旭微笑道:「好,我馬上上樓去。」 電鈴響起,方東旭出現在她眼前,他看著這間狹小的套房,只見裡面到處都是舊報紙、垃圾、亂七八糟的紙袋,滿是煙蒂的菸灰缸旁邊,掛著一件皺巴巴的透明胸罩,地上有成堆不知是男裝還是女裝的髒衣服,桌上有些油膩膩的殘羹剩飯,還有些髒兮兮的碗盤,可這兒最多的是空酒瓶,堆得到處都是。 斳玲步履不穩地走到桌邊,拿起她的酒瓶。「抱歉,這裡一團糟,我沒料到你真的會找上門來。」 方東旭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妳還好嗎?」 「我?好得很。要不要來點酒?」 「現在纔早上九點,不適合喝酒。」 「噢,」她打了個酒嗝,「現在喝酒是嫌早了,可我這兒沒什麼好招待的,只有幾瓶廉價酒,入不了你眼罷。」 「我不是這個意思。」 「隨你便,我就替你放這兒。」她從桌子底下翻出一瓶酒,隨手遞了過去,然後搖晃著走到旁邊的椅子坐下。 方東旭看著她,平靜地問道:「妳的男朋友──我是說,妳的愛人呢?」 「走了。」 「走了?」 「走了,跟個剛認識的白種女人走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 斳玲又問他:「現在你也要走了?」 方東旭搖搖頭。 「那你還賴在這兒幹麼?」 方東旭又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說道:「我想幫助妳。」 斳玲皺起眉頭,自顧自灌了一大口酒:「哼,我不需要任何幫助。」 她的臉顯得有些憔悴,黑眼圈也浮了出來,美玉有瑕,反而使她真實平易;她一靠近,方東旭就在她身上聞到一股濃重的酒精味,她昨晚應該沒睡,也肯定灌了不少黃湯。 「我想知道妳昨晚為何來找我。」 「沒爲什麼,純粹找你吃一頓白食。」 「我不覺得是這個原因。」 見他一直瞧著自己,眼神憂慮而充滿了同情,斳玲忽然覺得有些自憐,自己只是個街上拉客的妓女,家裡亂成這樣,男人也跑了,她昨天一夜沒睡,眼睛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太久,酸澀、發疼、開始流眼淚、視線迷濛,在綠色的酒瓶上映著的一個悲愁得不成形的女人哭了,無望的淚珠沿著腫脹的眼皮流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崩潰了。 「都是你不好,」她輕聲嘟噥著,「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或許我是為了減輕心裡的不安纔來的。」 斳玲覺得自己嘴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現在,她反而安於這寂靜得有些煩躁的感覺,甚至不忍心開口打破沉默,她明白自己是一個多麼沒有價值的女人,現在他什麼都曉得,也什麼都無法隱瞞了,對於這樣一個下賤可悲的娼婦,這個男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來到巴黎出賣自己,被人甩了,還把自己的事捅給別人知道,真是自找罪受──」 「斳玲……」 「可笑啊!都廿幾歲的人了,早就該懂事的,巴黎到處都有人談戀愛,可為什麼只有我,只有我會受人玩弄、遭人遺棄?」 方東旭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把她用力抱在懷裡,千言萬語在胸口翻騰不已,可是嘴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剛觸手的衣料是涼的,可很快,人與人相擁的溫度就滲透過去,原本斳玲還在掙扎著、顫抖著,終於緩緩放鬆了身體,掌心之下感覺得到她柔軟的肌膚。 她柔聲啜泣著,所有往日承受的痛苦再也無法壓抑,全都爆發出來,她悲慘地流著淚,讓這個男人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方東旭對她,心底只有同情,卻仍緊緊抱住了她,希望能夠帶給她一些撫慰,單純而沒有性意味的撫慰;如果和她上床,那只會是性,只是平常男人和女人都會發生的一個歷程,他心中清楚這一點,而她也是,或許除了性,他還能付出一絲男人的溫柔與同情。 |
|
(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