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像是一本書，你翻開來閱讀細審，然後可以逐步瞭解他們的思維模式，並且預測行為和處世規則。

女人卻不一樣，前一瞬似乎神色如常，後一秒馬上變了臉色，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她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來。

我像是一頭恐懼的小獸，瑟縮在輪椅之中不敢動彈，一個個大陸的高官來來去去，什麼書記、代表、政委（政協委員）都出席了，何菲簡直忙得不可開交，她與幾個身材姣好的美女一桌，圍著那些名頭響噹噹的男人轉悠，彷彿如魚得水一般，周旋在許多貪婪的色鬼之間，何副總也在那裡陪笑臉，但是沒有離那些官員很近，只是位置相隔不遠。

我注意到青鸞不斷地向何菲的方向望去，似乎刻意觀察著什麽。

晚宴進行的同時，企業家們互換名片、討論勞動法新規定、研究股市和房市、各自表述投資心得，有些話題實在相當無趣，人們聚集在這兒，無非是想要藉機得到人脈和交換訊息，暗盤底下有些什麼樣的交易，我想大概都可以猜得出來，與會的女性不約而同都在打量何菲，似乎在臆測她用了何等手段來獲取哪些可能的利益。

由於此處多半是台商和港商，語言和地區性的小團體，都三三兩兩各自聚集，台灣人聽不懂廣東話，香港人不會說台灣國語，偶爾幾個潮州人能聊上兩句，至於和內地官員的互動，港台兩地的企業家都有些躊躇，除了話題不多，也只能敬個酒、笑一笑，勉強表現出對官員們的友善罷了。

講難聽點，改革開放這些年，兩岸三地的官商聚會，語言隔閡並不是主要的問題，普通話誰都會講，重點在於講的內容是不是這些有力人士想聽的，話不投機半句多，官員們願意聆聽的項目，無非是加大並加速投資，而且是投資在點子上，就算不少鈔票得打水漂（浪費）了，只要關係套得好，以後錢還是賺得回來的，因此某些廠商能否在重大工程的標案上能得著更多的訂單，取決於這樣的人脈牢不牢靠。

何菲無疑是她所在的那桌人的焦點，不斷有人過去和她碰杯，每當她一飲而盡，人們就會暴出一陣叫好聲，乾杯豪飲或許是兩岸三地中國人的習慣，不過，那是屬於想要灌醉美女的習慣。

說實在話，「貴妃醉酒」的醉態可掬，或許讓想「扒灰」（公公和媳婦亂倫）的唐明皇心動，然而美人喝醉之後，是否能塑造一些上下其手的齷齪機會，大概就是飲宴的重點了；這些傢伙放著好好的香檳不喝，偏生要拿威士忌過去乾杯，可想而知，我甚至能看出那些男人眼神中閃動的慾望。

「怎麽，你不過去和她乾一杯？」青鸞的語調有些怪異。

「算了。」

「因為我在場，你坐輪椅不方便，所以不敢？」

「别胡說……」

「她能那麽幫你，也算是紅顔知己吧？」

「青鸞，妳多想了。她是為了公司－－」

「我怎麽想太多了？沒有她跟那些人周旋，以後生意怎麼做？難道你不感謝人家？還是想我幫忙敬杯酒意思意思？」青鸞說着站起身，端起香檳酒杯，緩緩向何菲那桌走去。

我想阻止她，卻不知怎麽說纔好，青鸞的模樣有些古怪，本以為她是吃醋，現在卻覺得她想找碴，只能在一邊暗暗搖頭，祈禱不要發生什麼意外，喝完一杯，老婆大人趕快回來。

看到又一位美女的到來，圍在何菲身邊的老男人自動閃開，只聽她說：「何小姐，我敬妳一杯！感謝妳給大家沾了光，讓劉總和我認識了這麼多朋友，真是託妳的福啊！」

青鸞刺耳的說法，使得何菲臉上的表情倏乎停滞了一下，她乾笑了兩聲，目光飛快地從我臉上掃過，随即笑容恢複了如初那般。

「瞧妳說的，劉副總，大家都是朋友，難得聚在一起，就乾了這杯吧！」她也端着酒杯，卻斟了滿滿一杯的威士忌。

「那我先乾爲敬。」青鸞一仰頭，将整杯香檳一飲而盡。

「慢！」何菲突然舉起手來，愉悅地笑道：「這不公平！我喝的是威士忌，劉姊怎麼只喝香檳呢？這樣乾杯哪有誠意啊？」

「是麼？」青鸞一咬牙，讓旁邊的人幫著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又仰頭爽快地嚥下。
何菲也沒有猶豫，同樣喝光了手中滿滿一杯酒。

她們将手上的空杯相對，相視而笑，真如花開並蒂，一紅一白，氣質雖然不同，卻都是賞心悅目的美女。

由於威士忌的酒精濃度高，我憂慮地看著她的身子晃了一下，青鸞可能很少這樣豪飲，臉上紅暈如同塗上了淺粉的胭脂，我不免又望向後面的何菲，她暗暗對我抿唇一笑，然後繼續把酒滿上，和那群內地官員連番痛快暢飲。

酒杯持續清脆地碰撞，又是一飲而盡，我愣在當場，不知道青鸞意欲何如，總不好讓老婆跟著那群心懷不軌的男人一起猛喝吧？

「好！痛快！何菲和劉副總可真是女中豪傑！」人群中又是一陣叫好，這些男人巴不得看到兩個美女鬥酒的好戲。

「要不，換個大杯吧？」不知誰在人群中起哄，他們的情緒更亢奮了。

「既然大家都這麽說，那我再敬何小姐一杯。」青鸞還真的倒滿了兩大杯酒，何菲眼中雖然閃過的一絲惱意，仍是含笑接過。

此前何菲已經喝了不少，再這麽乾杯下去，恐怕要失態了。可青鸞也真是的，哪還有平時溫柔寧靜的樣子，看來女人喝起飛醋，大腦都會短路！

本想出言阻止她們，可又覺得不太好，畢竟那邊都是內地的官員，我又坐著輪椅，正著急的時候，何副總恰好從别的桌子敬完酒，老狐狸對我微笑示意，走向他的狐狸姪女那兒，似乎是叫我不要擔心。

「劉副總的這杯酒，就由我這乾爹來代勞吧！」說着，何副總從青鸞手上接過了酒杯，老頭子是岳父大人的事業夥伴，青鸞認識他久了，自然只能聽話。

何菲卻說：「叔叔，現在女人也要超前（趕流行）了，人家姊妹們喝酒，你一個大叔就别摻和了！」

青鸞也補上一句：「何叔，你真要想喝，怎麼不找我們家的阿鏡呢？」青鸞故意把「我們家」三個字說得格外清晰。

果然，何菲臉上微微一沉，勾起嘴角微笑道：「是嘛，叔叔去跟阿鏡喝好了，我們女人喝酒，就怕是為了男人瞎搗亂。」

她嘴上這麼說，可眼神卻一個勁兒的瞧著我，那雙狐狸般狡猾的眸子，帶著惡質的笑意，我知道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心裏暗暗叫苦。

過去的劉鏡怎麼會招惹這樣的女人啊？

實在忍不住了，我立即推著輪椅過去，深怕她們鬧出事來，老狐狸無奈地和我碰了一下酒杯，我慢慢抿了一口香檳，實際上，此時的心思全在那兩個女人的身上。

就這麽會兒工夫，她們又将兩大杯酒喝得乾淨，青鸞在喝自己那一杯時，嗆得停了一下，好像酒液要從喉嚨倒湧出來，最終還是被強壓了下去，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卻看到何菲怨懟的目光，而她此時也喝得滿臉通紅了，眼神還有些朦朧，手撫在胸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她們都不能再喝了，何副總也明白，於是一人拉一個，青鸞腳步有點踉蹌，我怕她在這個場合吐了，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小聲告訴她去洗手間一趟，至少可以清醒一下，再轉頭偷瞥何菲一眼，只能再度歉然地看著她。

何菲的酒量稍微好些，她又在自己的酒杯放了半滿的冰塊，所以沒有喝得太醉，她醉眼乜斜地看著青鸞倚在我的輪椅後頭，目光閃過一陣苦澀，轉瞬間卻又消失了，彷彿只是我在剎那間的幻想。

「何菲啊，妳和自家人接過話茬，就怎麽沒和我乾一杯啊？」這時，一個胖大的身影走過來。

此人我剛剛見過，是海關的一個主任，也是許書記的親戚，四十來歲，也姓許，之前聽過青鸞的介紹，敬過一杯酒，還聽了她滿腹的牢騷。

雖然我不怎麽喜歡這個人，但是對於進出口的企業來說，卻不得不和他搞好關係，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這句大陸行話，就算我們能和幾個本地官員搭上線，遇上海關這票小管事，如果他随便找個理由把貨物多延遲幾天出關，或者弄個檢驗方面的問題，誰都只有幹瞪眼的份。

所以說，海關的工作就是肥缺，特別是對於出口導向的廠商而言，買和賣都要看人臉色，遇上這種貪婪的傢伙，就不是送錢了事的問題了。

何菲強打精神，媚笑著說：「哪能忘記您呢？我陪許主任多喝兩杯！」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顫抖的背影，那胖男人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轉來轉去，我要照顧老婆，沒機會同何菲說話，只能暗暗對老何使個眼色，希望他幫忙應付過去。

青鸞進去女廁，我等在外頭，遠遠瞧著搖曳的燈光，忽然覺得心中一片惆悵。

其實，我很好奇何菲到底和這樣的海關官員如何過從甚密？

因爲我已經失憶了，商業方面的知識都是這幾天青鸞幫忙補充的，當然這些日子看了幾本貿易專書，但我也無暇顧及實際情況。

又想起何菲，老何可以替她擋下幾杯，何副總必然會幫自己的姪女，而且她穿那麼緊的貼身禮服，女人的酒量本就有限，剛剛看她坐在沙發上都已經打晃，顯然是喝高（喝多）了。有老狐狸在，應該不會讓她出什麼問題吧？

青鸞在洗手間待了許久，不時還可以聽見嘔吐的聲音，她果然喝多了，躲在這裡吐乾淨也好，所以我安心地等在外頭，摸出了手帕，等一下回去車上拿漱口水，乾脆就直奔家門算了，反正這種聚會也差不多該進入尾聲，正好找藉口早點回家休息。

我知道，青鸞肯定還在氣憤過去劉鏡和何菲的事情，但是，以她好強的性格，是不會直接修理那女人的，所以纔用狂飲來發洩。

都失憶了，就算我對何菲有點心動的感覺，那全過去了，可我又該怎麽向她解釋呢？

沒過多久，我正等在那兒，就看見何菲站在我的眼前，我發現她用溫柔的目光瞧著我，心中萬分驚愕。

「青鸞還在裡面吐？」

我點點頭，讓她推著我，悄悄走到走廊旁邊一個陰暗的角落。

「妳……」

她嗔怪地說：「你什麼呢？就這幾杯酒，我不裝醉，不把青鸞灌醉了，哪能找到機會跟你說話呀？」

「妳－－」聽她提起青鸞，我有些不知所措，講話也不覺結巴了起來：「對不起，我－－」

「其實你想說的，我都有心理準備了，畢竟這麽些年了……」何菲的神色有些黯然：「要當個漂亮又能幹的女人，誰容易呢……」

「妳跟我－－我們以前－－」

她用手指将我的嘴唇擋住，微笑道：「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麽……阿鏡，我告訴過你，我可以不在乎她，不在乎其他女人……」

「啊？」

她一把将我緊緊摟在懷裡，柔軟的胸脯貼著我，雖然我坐在輪椅上，即使不知道我跟她的過去究竟是怎樣，這般摟抱的姿態，以及她胸口跳動的怦然，讓我覺得這個人人口中的蕩婦，對我是真心真意的；至少這一刻，我發覺自己應該是愛著她的，也許從前，或者那天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開始，這愛就從未斷絕，即使她和我如今天各一方，即使她的肉體曾經被别的男人所擁有，這種奇異的感受，使我心中一片火熱。

我驀地一驚：難道我愛的不是青鸞？怎麼會呢？

她俯下起頭，用依戀的神情看着我，紅豔豔的嘴唇輕輕噘著，被我一口噙住，用力地吸吮。

是了，是這種感覺，彷彿以前曾經無數次接吻的觸感，是那樣熟悉，而且讓我感到衝動。

「嗯……」她喘息著，回應著，舌頭糾纏在一起，直到聽見女廁沖水的聲音，纔猛然將我放開。

青鸞從洗手間走了出來，我正手足無措地待在當場，心頭的激盪還沒有平息，然而就在妻子虛軟著身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頃俄之間，何菲卻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