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好宴，說真格的，我並不喜歡參與太過喧鬧的公眾宴會，這樣的場合，你就能明白身處人群之中的寂寞，以及集體之中那份難以言喻的孤單。

我並不是一個哲學家，可是我懂得生活的哲學，那就是沒必要與太多人相處，有的時候，只有兩個人窩在家中，心情還會比較開朗。

由於我的腳上還打著石膏，又得代表公司出席，拄著柺杖又不好看，既然還有一個星期纔要去拆石膏，乾脆就選擇了輪椅，充分讓傷腿多休息幾天。

很快地，週末終於到了，我穿著稱頭的黑色西裝，打著不熟悉的西洋領結（同樣黑色滾銀邊的大蝴蝶結），讓司機小陳開著可以讓我躺臥的休旅車，帶了輪椅出門。

我們按時抵達會場，這兒已是人頭攢動，塘廈有頭有臉的人士，還有幾個本省的官員，都齊聚一堂，來人大概最少有兩、三百之眾。

偌大的宴會場地，眼前是延伸到盡頭的紅色長毯，身邊的青鸞今天格外漂亮，她推著我入場，侍者幫忙脫下大外套之後，就是讓人驚艷的晚宴服，在場許多男人都露出垂涎的表情，我不由得有些後悔，沒讓她挑另一件包住全身的蕾絲連身長裙了。

這款白色、露出半邊香肩的希臘式長禮服，典雅高貴地襯托著她修長窈窕的身材，她說這是某名牌本年度的新款，應該不會撞衫（跟別的女人穿了一樣的衣裳），但我不知道名牌，只曉得標籤上的價碼很嚇人；她的臉上精緻地化了妝，長髮在腦後盤起，頸子更顯得挺直如天鵝一般，身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除了髮髻上垂著翠玉和珊瑚流蘇的檀木簪，就只有兩耳上一對奢華的鑽石耳環，整體的裝扮顯得簡單而大方。

走進大廳，青鸞不斷熟稔地和其他人打着招呼，由於我一個也不認識，所以乾脆微笑以對，或者同這些陌生人握手答禮，反正坐著輪椅，也省了寒喧的麻煩。

青鸞解釋了我的腿傷，週遭除了同情的友善眼神，我還能感受到男人們不斷投來的豔羨目光，青鸞是如此美麗的妻子，談吐衣著都分外引人注目，最重要的是她體貼關懷倍至，為了照料我這個行動不便的丈夫，一直伴在身邊沒有離開半步，對我噓寒問暖，一下子整理毛毯，一會兒端來吃食，而眾人羨慕而讚美的神情，使我也有了相當的滿足和成就感。

忌妒吧？羨慕吧？財富與美女是所有男人的理想，就算我暫時坐著輪椅，還喪失了記憶，也能全部擁有呢！

這時，有個男人不知從哪裡鑽了過來，神出鬼沒的模樣，還有臉上調侃的笑容，讓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聽他說：「劉總，嫂子今晚可真漂亮！就是穿得太保守，應該多露一點，讓我們飽飽眼福嘛。」

這人是誰呀？怎麼膽敢當著我的面，就大剌剌調戲起我老婆來了？

見我神色不悅，青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小聲地在我耳邊介紹道：「這是我們公司的中游供應商王老闆，以前你常跟他應酬，也是來大陸投資的台商之一，還是你的大學電機系同學，你可以叫他老王。」

「同學」一詞，使得我雙眼一亮，原來是同鄉，又是熟人，於是我馬上掛了笑容：「老王，別來無恙啊！」

這個和我同齡卻有著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還說我呢，瞧瞧你……要不是嫂子說你要清靜修養，哥哥我早就上門探望你去了。現在身體好多了吧？氣色看起來真不錯！」

我點頭閒扯兩句，和此人沒有共通話題，也無從聊起，藉機讓青鸞端了杯香檳，就到牆邊繼續吃點心去了。

忽然間，外廳響起了一陣喧嘩，我還以為是主事者請了什麼歌星或明星到來，就沒想到，遠處走來某個曼妙的形影，讓人感覺分外熟悉。

青鸞從鼻中發出不屑的聲音，連我都能感受到她的鄙夷：「哼，又來這套了！」

「誰？」我心裡猛地一跳。

「一個你最熟悉的人。」說着，還飛快瞥了我一眼，眼底帶著些許惱怒，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發了脾氣。

我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可是我坐在輪椅上，比眾人還矮上一截，所以根本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青鸞大灌了口香檳，臉上浮起一片氣憤的紅暈，見我愣了好半晌，她随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斜眼看着我，用口型說：「猜猜是誰會搞那麼大的排場？」

我顧不上猜測，人群圍成一堆，只好敷衍一句：「大概是某個名媛吧……」

見到她扭曲的神色，似乎我說錯了什麼，那種複雜的神情讓我恍惚有著什麼感覺，彷彿她以前曾經就常常這樣盯著我，我甚至能看見她瞳眸中閃動的火苗，正好在此時有人和青鸞攀談起來，算是幫我解了圍，也使得我終能鬆了口氣。

自助式餐點，感覺上比較自由，高興吃什麼就拿，也不必窩在餐桌前找話題，我喜歡這樣的宴會，即便走過身旁的男男女女都不認得，可是應酬到了，也算了了自己對於公司的責任。

剛剛一群人圍著高談闊論，似乎主角還沒坐下，一群男人又鼓噪起來，間雜幾句鶯聲燕語，我下意識地轉過頭，人叢中出現了一群美麗的年輕女子，中間帶頭的竟然是何菲！

遠遠瞧見了我，她對著身邊的幾個男人頷首致意，偏著頭跟主辦晚宴的官員咬耳朵，說著曖昧萬分的悄悄話，然後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幾天不見，何菲的出現總是出乎我的預料，而何副總沒有陪著姪女，卻遠遠在另一邊和其他的廠商閒聊。

何菲長得好看，年輕的女人穿什麼都能讓男人覺得亮眼，比起青鸞的雅致，她穿得非常豔麗的低胸暗紅色晚禮服，那種魚尾裙上半身一直到臀部，都顯得分外貼身，沒有好身材很難穿上這樣的禮服，鮮紅的脣膏讓她的唇顯得飽滿紅潤，胸前凹陷的深溝，則讓我想起安光正那個「巨乳」的評價。

當她輕搖款擺地走了過來，所有男人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那腰肢擺動的弧度，似乎能使人幻想著她在床上光著身子搖晃的放蕩，或者是如我這樣意淫「肉戲門」視頻中停車場的廿一分鐘，可是她沒有那種庸俗下流的ＡＶ女優的感覺，那雙微微上挑的一對狡獪迷人、擅長算計的眼睛，如果說「狐狸精」該有什麼具體的形象，那就是她這副自信滿滿的驕傲模樣。

這完全是個八面玲瓏的女人，不難想像她周旋在眾多企業家和官員間的手腕之高，只見何菲不斷和旁人打招呼，舉手投足間，從容而自信，她很快拉了個中年男人過來，看樣子像是內地的某個有力人士，顯然是想介紹給我們認識。

但話又說回來，她個人有中介官僚的意願，那不是很好麼？

女強人或許有多樣的類型，比如床上冶艷、在外端莊的青鸞，或者是何菲這樣的女性，或許在公司裡面擔任一個小小的業務副理，真的是屈尊她了，看來她完全適應了商業晚宴中這樣左右逢源的參與者，並且蛻變成了一個不可小覷的狠腳色。

除了她帶來的那幾個女孩，在會場之內最引人注目的另一個女人－－我的老婆－－青鸞這時也在注意著她，因爲何菲的出現，使得她不再一枝獨秀。

可是話說回來，我們都是同一家企業的夥伴，就算何菲氣焰再囂張，青鸞和我作為她的上司，大家都是為了公司努力，她有屬於她的手腕，那也不為過吧？

我正猶豫要不要主動和何菲說話時，青鸞向我這邊看來，但目光很快又轉向何菲，兩個女人盯著對方瞧了好一會兒，青鸞再和我目光相對時，已經透出一絲幽怨。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逃避已經不是辦法。誰讓過去的劉鏡和這女人搞東搞西？

「劉總……」何菲輕輕地說，捲舌音使她有一種嬌嗔的感覺，喊得我渾身酥痲起來，只此兩個字，好像道盡了千言萬語。

「何副理，晚上好。」青鸞冷凝的口吻，好像ＣＣＴＶ的播報員一般，馬上把氣氛降到了冰點。

「晚上好。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市委書記，高書記。」何菲露出微笑：「高書記，這兩位是劉總，還有他的夫人劉副總，劉總是宇內實業的總經理，當初塘廈的幾間廠子資金困難的時候，就是劉總幫了大家的忙。」

那個高書記隨意瞥了我一眼，似乎沒有太多的興趣，不過為了表面工夫，依然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兩句場面話，希望我們公司繼續為帶動整個省的發展而努力，並且在地方上多多舉辦選秀招工的活動，擴廠問題和銀行方面，他可以「特別通融」。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幾句話，實際上是一種承諾了，也不得不佩服何菲的能耐，只是……她為了這場對話所付出的代價，不曉得是什麼？

高書記對青鸞的興趣似乎更高，他目不轉睛地瞧著我老婆，微笑地伸出毛手，而面對這個老色狼，我只能暫時忍受他和妻子手上片刻的接觸。

「你好，高書記！」青鸞微微停滞了一下，纔向這個黑官伸出手，握手的禮儀，許多男人可能故意忘記，是得女性先伸手的，高書記顯然沒有想到這個美貌不在何菲之下的女人，就是我的老婆，感覺上握手的時間可能故意拖延了好幾秒。

「妳好，劉女士好漂亮啊。」

「那裡，我哪能跟何小姐比呢？」（「小姐」一詞，在內地等同於「妓女」的稱呼，建議請盡量不要叫內地女性為「小姐」比較妥當。）

「小姐」一說，使得何菲臉色驟然變色，青鸞似乎扳回一城，在那兒有些得意，高書記感到些許錯愕，而我則如坐針氈，不知該如何化解兩個女人的怒目相視。

公式化的對話之後，高書記戀戀不捨地望著她好一陣子，青鸞卻只瞪著何菲不說話，幸虧這樣尷尬的感覺被打斷了，還好此時某大官員走上高台，拿著香檳開始講廢話，兩個女人的眼神交流沒能繼續下去，也讓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燈光暗了下來，聚光燈打在了舞台中央，除了我坐在輪椅上，人人都得站著聽講，而眾人這必須忍耐十多分鐘的罰站時間，我仍可以當唯一坐著吃喝休息的聽眾，這或許算是一種意外的幸運。

黑暗中，青鸞湊到我旁邊，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耳上，只聽她恨恨地問：「你剛剛幹嘛一直盯著她的胸口瞧？」

「我哪有啊？是妳盯著她瞧吧……」我故意含糊其辭，盡量避免突出何菲的胸部曾經不自覺吸引眼球的問題，爲此，我不得不向她投去一個歉然的眼神，無言地表示自己的無辜。

青鸞似乎還是有些惱怒，由於燈光還暗著，我只感覺到一只小手摸索到了我的大腿，本來心猿意馬地以為她想安慰我那蓋在毯子底下的「小弟」，或者是確認我放在輪椅上的右腳是否安然無恙，結果她卻狠狠捏了我左邊的大腿內側一下，痛得我幾乎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