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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09 21:11:15瀏覽861|回應0|推薦4 | |
多年以來,在他的書齋裡,始終有著一盆菖蒲花。 嚴浚孤身坐在蒲團上打坐,被朝廷免去京官,降職為州刺史(州長,掌兵權),心裡始終煩躁不堪。 過些時日,他得去洺州(今漳河附近、河北曲周東南)上任,刺史(州長)是州縣小官,既非舉足輕重之位,也無法再登朝堂,升殿議事;他雖仍當盛年,文名遠播,操守過人,就算滿懷雄心壯志,看來也不能再展抱負了。 就為了一個女人,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裴寒竹和英霙,失去了兒子嚴武,失去高官厚祿,失去了同朝多年的好友張九齡,最後也失去了她……死生契闊,此時獨坐長門愁日暮,一年一年老去,明日後日花開,逶迤戀春色,看花若有情;他身邊除了幾盆菖蒲花,所剩無幾。 真可悲哪……他想,這輩子,相會早已邈無期,他再也見不著她了,只能透過這年年含苞、開放,然後凋零的花,回顧無限次浮現記憶中的影子,卻永遠也得不著她…… 「挺之,為何你至今仍然執迷不悟?」 嚴浚自紊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見來者是僧惠義,他傷感地道:「大師,我多年修行,溺志於佛典,至今始終未能悟道,煩請您指點迷津。」 進了書齋,惠義端坐蒲團上,微笑道:「挺之,老納講個道理予你聽聽:以前印宗法師講『涅盤經』時,有風吹旛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旛動』,議論不已。六祖惠能說:『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 嚴浚聽了他點明的話,臉上浮現愧色:「大師,我……」 惠義接著道:「心動,乃人之常情,人之所以異於禽獸,不就是有『心動』為證麼?」惠義微笑道,「你平素歸心釋典,博覽佛經,卻始終未能參透,差在一個『止』字。心動,則神不寧,神不寧則動靜失所,自然無法澄澈心志;心若不能止,何來悟道?」 「既然心已動,又如何能止?……縱令妍姿豔質化爲土,此恨長在無銷期。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啊。大師,人非木石皆有情,常人如我,怎麼達到佛法『非人』、『無我』的境界?」 「非人即成佛,無我亦為佛。」惠義道。 「什麼是『無』?」嚴浚嘆息道:「又何可謂『佛』?」 「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為『佛』。」 就在他倆交談的當兒,在庭園中池畔的兩隻鶴突然振翅飛翔,嚴浚和惠義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遙望著一對鳥兒飛向天際,消失在雲端。 惠義道:「挺之,你在那之間,看到了什麼?在唸佛的當兒,你又領悟到了什麼?」 嚴浚悵然若失地說:「空寂坐困愁腸老,人生幾時得爲樂?大師啊,我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為雲間之別鶴;失去了她,我的心也死了。」 「哀莫大於心死,挺之,心死了,那野中雙鳧、雲間別鶴,於你來說又有何義?」 見嚴浚默然不語,無話可答,惠義搖著頭笑了。「既然你心已死,那麼,老納就姑且為你葬心吧。」說著,惠義便拿起几上那盆菖蒲花,落手就往地上一砸。 「啊!別……」嚴浚本想起身阻止他,卻還是遲了一步;那盆鮮花砸碎一地,花莖斷折,葉瓣散落,盆覆土傾,看是斷不能再復原了。 「挺之啊,與其春草秋風傷我情,何不一悟空王無死生呢?」 惠義是個了不起的哲學家,他參透人生,像是個旁觀者,藉由觀察芸芸眾生的貪、嗔、癡,及嚴浚對身邊諸多女子的貪戀愛慾之於英霙;嗔怒之於裴寒竹;癡情之於崔華菖,達到他自我中「非人」(沒有尋常人的欲望及想法)的境界。然而,嚴浚卻始終達不到這樣的境界。 嚴浚又再看了眼那散落破敗的菖蒲花,傷感地說:「大師明鑒,情場失意,官場也失意,於這男女之事,我早該瞧得淡了,可是……」雖曾哀悼英霙、悲憐裴寒竹二人的早逝,但一想起了崔華菖,胸口一酸,他眼眶不由得紅了,只悽然一笑道:「我本想看破紅塵,出家為僧,歷經這麼多年以來,卻怎麼也看不破,忘不了……」 惠義搖搖頭,道:「何必看破?不能忘情又何妨?早知逝者已矣,來者不可追,怎地還如此想不開?你平日習佛誦經,為的便是參悟這『生死』二字,一副臭皮囊,原是清煙飛灰之屬,又有何好留戀的?」說著指了指地上的殘花,問道:「這花已然是『無相』,你眼中所看見的,卻是什麼呢?」 嚴浚惘然道:「大師,我還是無法悟出這道理……」 惠義呵呵一笑,只擺了擺手,沒回答他的疑惑,便就此緩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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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