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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妻-4
2006/04/09 07:52:50瀏覽672|回應0|推薦7

早朝時,一班朝官羅列廷上,爭權奪利、爭功諉過之事,便紛至沓來。

此時,兵部尚書(國防部長)、徐國公(公爵)蕭嵩陞官為尚書右丞相(宮廷機要官,即宰相),黃門侍郎(禁宮侍從官)韓休,新除(升遷)為兵部尚書(國防部長),二人之間恩怨難解,文官集團各據一方,相鬥不休;蕭嵩覺得他對韓休有拔擢、推薦之恩,韓休卻寧願比而不周,和而不同,在一些法令與奏疏上槓上蕭嵩,二人常在朝堂間相持不下,關係愈益緊繃。

其實,這蕭嵩、韓休二人,都是頗有才幹、練達機敏之臣,忠君事主,公讜良謨,更是不在話下;國有大政,諮訪朝謁,他們都勉力為之,勤奮從事,未曾有所怠忽職守,而韓休行文流暢,思慮敏達,頗受當時所稱,更因此得到皇帝的讚譽,對他青眼有加。

明皇帝本就酷好詩文,蕭嵩的詩就顯得諂媚許多:「審官思共理,多士屬誰當;歷選台庭舊,來熙帝業昌。入朝師百辟,論道協三光;垂拱咨元老,親賢輔少陽。登庸崇禮送,寵德耀宸章;御酒飛觴洽,仙闈雅樂張。荷恩思有報,陳力愧無良;願罄公忠節,同心奉我皇。」

當然「同心奉我皇」是一個士大夫的必行之道,不過蕭嵩的習慣,就是馬屁多拍幾下,或來個幾句:「恩筵過所望,聖澤實超恆。……微臣亦何幸,叨此預文朋。」

這詩是蕭嵩奉和聖製送張說上集賢學士賜宴(賦得登字)所作,此詩雖則歌功頌德、趨紅踩黑之意不在話下,但他心繫朝廷、忠於國君的真誠懇切,也在字裡行間直陳無隱。

話說開元二十一年時,侍中(宰相)裴光庭卒,皇帝令蕭嵩薦舉朝賢,以代替裴光庭宰相之位,蕭嵩盛稱韓休志行過人,遂拜之為黃門侍郎(禁宮侍從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管理起草詔令、審查政令及封駁,等同宰相),接替故相之職。

韓休,京兆(首都長安市)人,為人峭直清廉,為官亦不慕榮利;蕭嵩本以為他平日緘默謹慎、待人柔和,還道他是個恬靜易制之人,所以薦引上去,純是為了控制朝局,儘當是立了個傀儡。

豈料,韓休個性方正耿直,不務為官進趨之道,及拜宰輔、登相位,剛強敢言,甚允當時之望,官聲極佳,然而對蕭嵩就不假情面、不講人情,蕭嵩對他的提攜之恩,他視若無物,每每起而相抗;然則,這韓休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不但蕭嵩有過,常為折正,就是李隆基有失,亦必力爭,無所畏懼。

蕭嵩推抑此人,後來也未免悔不當初,但皇帝嘉許他忠言逆耳、果敢正直,每每遇事優容,不加責難。

有時,皇帝游獵苑中(禁宮中的狩獵場),或是大張宴席、宴飲娛樂,稍微留連片刻,李隆基必然會問左右侍從道:「韓休知悉此事嗎?」已而諫疏就送至眼下,果真是韓休署名的諍言責語,洋洋灑灑,力勸皇帝減少逸樂,多體國思治,李隆基無法,只得停罷宴饗。

就連名臣宋璟,也稱讚他道:「我不謂韓休入相,乃能如是,可謂仁者之勇也!」

然而,日來一思及早朝又得再見到韓休,看到他尖刻、瘦骨嶙峋的嘴臉,聽他說些不容情面的諍言,就連李隆基也感到煩悶不已。

升殿之後,俄有萬年尉(長安萬年縣警察官)李美玉得罪,皇上特頒詔令,將李美玉流放至嶺外(南嶺以南),韓休前日也上了條陳,反對這事。

一上朝,宰相韓休便趨前進言曰:「陛下,萬年尉李美玉只是一卑位小官,所犯之罪又非巨害,今日朝廷有大姦之臣,尚且不能去之而後快,豈得捨大而取小也!微臣竊見金吾大將軍(兵務司令部最高統帥官)程伯獻,依恃恩寵,所在貪冒,第宅輿馬,僭擬過縱,其害殃及國本,其弊損及朝綱。為求弊絕風清,微臣但請聖上三思,先奪大奸臣程伯獻的官,而後再降罪李美玉,此其事有先後,是以順應萬民之心!」

李隆基本就不喜韓休,聽他又來唆皂,口氣頗不耐煩:「李美玉一案,朕早已決斷,不必再議!」

韓休頑固,又爭論道:「皇上,李美玉只犯微細之罪,朝廷猶有不容,程伯獻狡黠巨猾,微臣身為朝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又豈得不問!陛下若不罷出程伯獻,臣即不敢奉詔流放李美玉!」

蕭嵩自百官中出列,直斥道:「韓休,你好大的口氣!對聖上豈可如此無禮?」

韓休回道:「蕭丞相,茲事體大,我此言非為己為私,你倒是所為何事?」

蕭嵩厲聲道:「陛下是我大唐國君,臣下有功有罪,要封則封,要罷便罷,你目無法紀、無視天子,委實無禮之至!」

「皇上勵精為治,是求國靖民安。」韓休道:「除惡務盡,怎可放任那惡貫滿盈、危殆社稷的程伯獻不管?」

蕭嵩也不甘示弱:「凡事有先後,你一味先處理這事,卻以其他要緊案件相脅,又是何道理?」

韓休斥道:「誠如所言,凡事有先後,程伯獻誤國戕民,罪大惡極,當然該優先處置!」

「聖上自有洞燭定見,李美玉這事也幾經刑部定案,我大唐有制,還須你韓大人時刻唆叱提個醒?」

「偷安樂目前,不問清與濁;積偽罔時主,養交以持祿……我大唐朝怎麼就養了你們這批麻木不仁、有負社稷的無恥高官?」

「你!」蕭嵩還想頂回去,卻被一聲喝令所打住。

「你們二人都別吵了!」

韓休和蕭嵩見皇帝發怒,便即刻住了口,靜候旨意。

李隆基看了看他二人,忿然道:「韓休、蕭嵩,你二人身為我朝宰相、位列百官之首,卻在這廟堂之上,嘵嘵嚷嚷、爭執不休,儘當這是菜市叫陣,真是自損顏面,也沒的污了朝會及眾多官員的耳!」

韓、蕭二位丞相連忙低頭認錯,齊聲道:「微臣知罪!」

李隆基深吸口氣,又道:「關於這程伯獻……韓丞相,就依你的建言為之,傳我口諭,全案交由中書省(宮廷政務署)定讞,翰林供奉草擬詔書,即日發出,以決此案!」

韓休聞言,喜道:「謝皇上隆恩!」

「韓相,朕依言從之,你也切莫高興。」李隆基道:「你咆嘯朝廷,私議休咎,本當入罪,姑念你切直從事,此事就不予追究了。」

「是。」

見韓休遭到斥退,蕭嵩喜不自勝,但李隆基眼尖,倒沒忽略他那副喜形於色、樂上眉梢的樣子。

「蕭相,你與韓休屢有爭議,雖各執一辭,卻皆具道理,倒也情有可原。然而,韓相為你所引荐,你二人卻道不同、不相謀,時刻爭吵不休、話不投機,可見你雖有識人之明,卻無容人之實,擔當宰相,肚量怎恁地狹隘?」

蕭嵩聽了,震駭無已,不禁口吃起來:「皇上,我……」

「蕭相薦引韓休,確實非為私心;韓相既知政事,公忠少恕,亦多所折正蕭相,遂與不睦。」李隆基嘆了口氣,又道:「你二人長此以往,總不是個辦法。雖說二相立場不同,也都為國貢獻至巨,然則國家有制,朝廷的章法全教你二人搗亂了,這又怎麼說?……你二人身為宰相,彼此口誅筆伐、論戰不休,不作朝臣榜樣、徒為百官笑柄,是以不適任這丞相之位,朕也至感痛心。即日起,罷去你二人相位,削去所有知政事職,以敬效尤!」

蕭嵩聽了這話,差點跌倒;還是韓休拉了他謝恩,他纔顫逶逶地領了旨、解了相印繡帶(被解職),頹喪萬分地退下。

了結了此事和韓休,皇帝也終於鬆了口氣;而一班朝臣,則個個心有餘悸,噤口不語。

豈料,剛結束了一場動人心魄的廢相大事,眾官正沉默以對時,卻有人突兀發言了。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李隆基一看,見是左拾遺(掌供奉諷諫,左右各一,從八品上)內供奉(宮廷文書官)兼禮部員外郎張九齡,便道:「張卿,朕前日已收悉你的封事(親啟密奏)疏文,你有話要說,就直說了吧!」

張九齡道:「謝聖上!微臣以為,州官諸如縣令(縣長)、刺史(州長)等,乃陛下所與共理,尤親於民者也。今日京官出外,放至各州道,官員乃反以為遭致中央斥逐,是故非稍重其選不可。」

李隆基道:「朕以為,這選賢與能、任命官司之事,交予吏部主事,就有何不妥之處?」

張九齡又道:「古者用人之道,或者遙聞辟召舉薦,或由聖上一見任之,是以士脩名行,而流品不雜。今日吏部始造百官簿書,具以備忘,而反求精於百官行述、減於案牘官司資料,卻不急於廣求人才,此舉又與遺劍中流,而刻舟以記有何異?……如此一來,吏部取士之法、外放官職,是捨本逐末,也失了朝官之心。」

李隆基聽他道來,也覺得有理,連連頷首。「張卿此話,甚得朕求治之心。」

「微臣以為,釋京官以放州道,為其首要。」張九齡道。「臣已與翰林待詔之學士十數人,研議許久,但望陛下以六部主事為諮議單位,檢覈各部官員,再行擇優發放為上。」

【註:學士之職,唐制,文、詞、經學宗家(大師),下至卜(巫覡卜噬)、醫(醫理藥學)、伎術(特殊技術)之流,皆置於宮殿別院,以備皇帝宴見;而文書詔令,則由中書舍人(中書省屬官,掌詔令、侍從、宣旨、接納上奏文表等,正五品官)掌理。唐玄宗初年,設置「翰林待詔」(候見官),名儒學士時時召以草制,以張九齡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

李隆基決議道:「……就依張卿所言為之。」

「陛下,臣日已完成制詩『奉和聖製賜諸州刺史以題座右』,懇請御覽!」

見張九齡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抄,李隆基一揮手,高力士便眼明手快地接了過來,呈上給皇帝。

李隆基打開那卷子,沉吟道:「聖人合天德,洪覆在元元。每勞蒼生念,不以黃屋尊。興化俟群辟,擇賢守列藩。得人此為盛,咨岳今復存。降鑒引君道,殷勤啟政門。容光無不照,有象必為言。成憲知所奉,政理歸其根。肅肅稟玄猷,煌煌戒朱軒。豈徒任遇重,兼爾宴錫繁。載聞勵臣節,持答明主恩。……嗯,愛卿,這詩寫得好!」

張九齡忙道:「謝聖上讚譽,臣不敢當。」

李隆基將文抄遞給高力士,沒在多說什麼,於是便按照張九齡的上疏,皇帝下詔,選擇京官有善政者遞補刺史(州長)之職,按察使(軍事法官)最先審核,校考使(審計部)及戶部(經濟部)長官則一體總覈,以為升降百官依據。此一決議,凡各官司,若無歷經州縣官職,不擬陞任臺省級官階。而後,又議定召集所有新除(新任)縣令(縣長),宣至政殿朝堂,由皇帝親臨檢視,詢問以治人之策,再擢定其官銜高第。此外,又下詔員外郎(禁衛檢察官)、御史(監察委員)諸供奉官,皆須先進上名冊,再予敕令授職;而兵(國防部)、吏部(掌人事),各以員外郎(禁衛檢察官)一人判南曹(擔任單位主事官),由是銓司(銓敘管理)之任較為減輕。

「陛下,微臣尚有要事稟奏!」

見張九齡又要稟報,李隆基煩躁地揮了揮手:「說吧。」

「是。」張九齡道:「日前,宋慶禮卒歿,贈工部尚書。據臣所知,慶禮為政嚴明,忠公少私,門吏皆畏威不敢犯。然而,太常博士張星以好巧自是,謚曰『專』(專橫跋扈之意)。臣久任禮部(員外郎),認為此舉不妥,於禮有違,是當申駁,請皇上定奪。」

這之後,李隆基偶然想起嚴浚的案子,便問道:「近來,關於吏部侍郎嚴浚一案,流言甚囂塵上,朕也接獲不少來自各官司的封事條陳,說這嚴浚目中無人、目無法紀,竟在回京述職的一名小小參軍案卷上,批示『可為宰輔』……張愛卿,依你之見,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張九齡早知好友嚴浚惹了這麼大的禍端,也知他此舉的前因後果;如今招惹吏部上下不說,連許多官員也都得罪光了,這事確是不易了結。可是,於公於私,他都站在好友一方,在朝堂之上,就算嚴浚已成眾矢之的,他也決心力保到底。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居於廟堂,各位大人總是飽學之士,聖人孔子之言,總不會不曉得吧?……再說,吏部司掌理人事、建議職權,既然如此,他要謀其應謀之政,又有何罪?」

見張九齡如此回答,李隆基道:「思不出其位,也當以所職為本,要是僭越職司,又豈不是謀其不得謀之政?」

張九齡從容答辯:「陛下,周易稱:『君子思不出其位』,言不侵官也。臣以為嚴浚身為吏部侍郎,見那參軍崔渙有將相之才,又思為國舉賢,纔敢干冒身家之險,也要推薦此人;由此觀之,嚴浚戮力為朝廷,論其公、其忠,世所罕有,皇上又怎能降罪於他呢?」

皇帝頷首表示同意,也讓此時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張九齡,終於為之釋然。

「張愛卿之言,甚有其理。」李隆基環顧眾人,又道:「嚴浚一事,眾卿毋寧再議;另方面,至於那『有將相之材的崔渙』……朕也看過他的策論,條理謹嚴,寫得甚好,但僅參酌一篇文章,即可倚為宰輔,卻也太過。……這樣吧,就暫且調那崔渙為司門員外郎(禁衛檢察官),他若具真才實學,朕來日當會重用。」

眾官員見皇帝如此裁決,倒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連連稱是。

接下來,李隆基又說:「提及這丞相之位,由於今日蕭卿與韓卿皆罷,朕決意由張九齡接任中書之職,其餘廢相所空缺之官銜,來日再行決議。」

張九齡雖感愕然,驚喜之餘,也連忙叩首謝恩。

當日,皇帝便遽然決定,擬由京兆尹(首都長安市長)裴耀卿陞官為黃門侍郎(禁宮侍從官),中書侍郎(宮廷警衛官)張九齡擢昇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管理起草詔令、審查政令及封駁,等同宰相);一天之內,廢相立相,卻也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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