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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09 09:03:35瀏覽843|回應0|推薦5 | |
這一年的夏季,對嚴浚而言,幾近空虛落寞。 漫漫仲夏過去,涼秋到來;那菖蒲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三、五年轉眼即逝,他也待在慈恩寺有段日子了。 慈恩寺裡的大雁塔巍峨聳立,為唐高宗李治為追思其母所建之塔,塔有七層,象徵七級浮圖,玄奘自西域取經回來,曾於此翻譯佛經,永徽三年(西元652年),儲藏六百餘部取自天竺的佛經,嚴浚在此修行,研讀佛典,常與一些高僧探討佛理;年年京師殿試狀元,都會登上這大雁塔頂、鳥瞰長安城,時來興起,他也常攀登其上,自那高達六十四尺的頂上俯視都城廣廈。 這一天,他讀完經,在塔底的石門旁觀看書法名家褚遂良的「經教序」碑,心裡頓生無限感慨。 春去春又回,樂時每少苦日多,幸及良辰耀春華,羲和馳景逝不停,春露未晞嚴霜零。 初春時節,雪剛融化,張九齡來訪慈恩寺的故人,與惠義品茗論佛,同嚴浚吟詩唱和,相聚歡樂無終極,流目豈知疲?只這空盪盪的寺院裡,堂下非沙門(和尚),坐上盡英奇。 「挺之,你和惠義大師避居慈恩寺,當真不懷塵心、不念凡俗?」張九齡問。 嚴浚置之一笑:「子壽兄,我就怕凡塵俗務煩心,纔待在此地出世修業的。」 「原來如此。」張九齡道:「你三年五載長伴僧侶浮屠,遊刃佛典,多所通達,就只怕在家要處俗沾塵麼?你既非沙門方外之徒(和尚),又未剃髮受戒,何不入世弘教修行?」 「我就是想在朝堂公務外,能遯世以求志,變俗以成道,遠離房室不著六欲,又有何不可?」 「這一來,可冷落我那弟媳裴夫人了。」張九齡說道,明講他藉詞捐棄髮妻。 嚴浚怒目瞪著張九齡,這話觸及他的真正心思,他便沈默著不答腔。 惠義在一邊聽得清楚,雖一直在閉目養神、凝氣入定,但他心裡明白前因後果,這時候緩緩睜開眼來,便道:「挺之,確如子壽所言,修佛須先處俗,你這些年仍俗心未了,意神凝滯,存我未忘;打明日起,就好好回家修習吧。」 「大師,我……」 「挺之,你長年不歸家門,早已惹人物議;倘若為修身唸佛而捐棄髮妻,別人倒會說是惠義禪師袖手旁觀,亦或是指稱大師強行留置,讓你夫妻反目云云……這於大師的聲名豈非有損?」張九齡道:「你就是不服氣,定要辯個明白,又如何辯得過世人嘵嘵之口?」 「我……」 張九齡見好友似是面有難色,便道:「挺之,前些時候,我和黃門盧怡盧侍御,在西城郊野觀林,時來興起,愚兄作一『詠竹』詩,現下正好可以予你解惑:清切紫庭垂,葳蕤防露枝;色無玄月變,聲有惠風吹。高節人相重,虛心世所知;鳳皇佳可食,一去一來儀。」 嚴浚忿然道:「子壽,我沒心情跟你吟詩作對!」 張九齡不以為然道:「穿築非求麗,幽閒欲寄情;偶懷因壤石,真意在蓬瀛。苔益山文古,池添竹氣清;從茲果蕭散,無事亦無營。」 「子壽說得是,我與她在一起,是『無事亦無營』;她那樸素冷淡的臉,還有故作姿態的關切,讓人看了就煩!」 張九齡責難他道:「挺之,君子不嫌糟糠妻,你這說法,於德有虧。」 嚴浚心中想想,覺得這話也未嘗無理,幾為之語塞。 見好友張九齡亟欲催促他返家,他雖百般不願意,回首看了看惠義,見惠義全表同意地微微頷首,似是贊成此議,心情倍感老大不快;但嚴浚向來尊崇僧惠義,心中絕不敢對他存絲毫不敬的念頭,甚且也不敢違拗師命,只得恭謹答允。 然而,他其實並無意回家。 為顧全面子,對於和裴寒竹夫婦不睦一事,他隻字不提,也沒告訴張九齡,只煩躁地收拾幾件隨身行李,孤身騎著匹黃驃馬,在長安崇仁坊附近閒蕩;崇仁坊多是一些樂坊酒肆,多的是想找樂子的俚俗白丁,他逛街一天,想著面對裴氏,心情更加煩惱,便在一家茶樓外落腳,稍事歇息。 他纔繫妥韁繩,一撮紗絹便如白雲般飄下,落在他的馬鞍上。 鼻中聞到一抹幽香,嚴浚愣愣拾起那色輕紗,心裡正納悶著此物怎會從天而降時,一名女子的叫喚使他不禁抬頭向上望;只見一個笑靨如花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穿了件淡黃絲衫,坐在茶樓隔壁的窗臺上,傾身向下瞧著他。 「誒,這位官人,我的手絹兒能煩請您拿上來麼?」 嚴浚見這少女面容嬌美,雲鬢如霧,心中一蕩,瞧著她出神好半晌,方記起那朵輕紗,登時吟道:「秀色誰家女,雲開遙指點;疑從天上來,倩問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她天真爛漫地回道,聲音頗為嬌嫩。 他感興趣道:「那妳是誰家的女娃娃?」 「這家。」她指指茶樓隔鄰那家樂坊的招牌,又道:「還我手絹兒時,您可以順道上來聽聽小曲,教坊裡我唱得最好呢!」 嚴浚見那女孩頗為可愛有趣,一時心血來潮,拿定主意,便直接走進樂坊了。 坊裡杯酒笙歌,佳麗風流最有名。 文人雅士中,不乏好之者,但嚴浚卻是首度上門;樂坊各色各樣的歌妓所在多有,暉暉朱顔酡,紛紛麗人梭,只聞箏笛更彈吹,高唱相和。 他纔一轉身,便見那少女在場中賣唱,唱的是「鴛鴦水上萍初合,鳴鶴園中花併新」,但聞嬌歌逐軟聲,徽音冠青雲,蕩氣迴腸,一曲奏完,四方掌聲不絕。 嚴浚看得愈發傻了,又聽了她柔曼無邪的歌聲,不覺心動。 一曲唱罷,那少女環顧四周,見到他,臉上的笑意更顯燦爛,也很快地走過來;她走近時,身形婀娜多姿,加以行止輕盈,飄然似落梅,薄衫擬蟬衣,容色極美,約莫十五、六歲年紀,教他忍不住直盯著她瞧。 「我唱得很好吧?」她說著,又甜甜一笑。 嚴浚微微一哂:「邀入青綺門,當歌共銜杯;萬曲不關心,此曲動情最。一曲聽罷,該飲杜康為樂。我但以茶代酒,請姑娘幾杯茶水,謹為答謝之意。」 「答謝我什麼呀?」她絲毫不忸怩作態,說道:「別文謅謅地掉書包了,官人,我只要你還我那條手絹兒就好,你想同我喝茶,那自然可。」 「哦,妳的手絹兒,我都忘了。」嚴浚將手中那色輕紗遞過去,問道:「姑娘尊姓大名?」 她說:「我是玄英,從小就沒了父母,嬤嬤都叫我『英霙』。」 嚴浚細審她,見她容顏甚美,語音嬌柔,舉止輕盈,一雙素腕如玉,不禁又看得癡了,口中喃喃吟道:「蛾眉分翠羽,明眸發清揚。丹唇翳皓齒,秀色冠英芳。……姑娘這般好聽的名字,著實與人相得益彰。」 英霙嫣然一笑,道:「官人過獎了。我馬上叫他們奉茶,要不要上糕點?」 看著她,他搖搖頭,心底一個意念逐漸成形。「別奉茶了,英霙,叫妳嬤嬤來,我替妳贖身。」 那晚,嚴浚花了一大筆錢,就在樂坊為英霙開苞、點紅蠟燭,納了她為妾。 二人更會蘭室洞房,但見美人嬌羞初解衣,裳解履遺絕纓;英霙身穿一襲短兜,不稍妝點,卻更豔麗引人,她紅唇顫動,欲語還休,還披散了一頭烏溜溜的長髮,嬌羞萬狀,嚴浚見了她清麗的容光,直令他心動難奈。 「夫……夫君。」英霙羞得滿臉通紅,幾乎無法言語。 「從今而後,妳就是我的人了。」 嚴浚俯身執起她的手,只覺纖弱不盈一握,肌膚勝雪,白膩柔軟。 在紅燭之下,她紅暈生頰,更增三分豔麗;他心中又是一蕩,禁不住撫摸著她柔滑黑亮的秀髮,鼻中聞到她身上淡雅的幽香,芳馥繚繞、神魂飄飄之際,崔華菖的美貌面容和裴寒竹索然無味的表情,都在他心中散逸而去,眼前只有這般容光豔景,教他怦然心動,難再自持。 「官人,你這樣瞧著我,真教人怪不好意思的。」她悄聲道,眼波流轉,粉頰暈紅,七分羞澀之外,還有著三分喜悅。 「妳真美……英華不奪其燦,霙雪難擬其潔,比之我所見過的任何女子,妳都還要美豔幾分、清純幾分。」他讚嘆不已地說。 英霙聽他稱讚自己貌美,心下更是歡喜,想著自己將終生託付此人,開心而真誠地說:「我只是個歌妓,從小無父無母,又是個孤女,被鴇母養成伎人,十多年就在這樂坊長大,除了歌唱和跳舞,什麼都不懂,也沒想到能嫁給哪個正經人……之前許多京官都想出錢梳攏,幸好有郎君先替我贖了身,也不用再拋頭露面去賣唱了。」 聽了她衷心的話,嚴浚痴痴地望著她美麗的臉龐,見她珠淚滾滾而下,他感動地順勢摟住她;她腰肢纖纖,他只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想著她的身世,他把她更攬進懷中,便低頭往她顫動的櫻唇吻去,英霙也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舒解的輕嚶。 情人雙宿,語笑共歡讌;逍遙臨風月,窈窕曳華池。臥玉素肌冷,帳下猶春煖;錦衾與羅幃,纏綿會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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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