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耿方正進房，見劉欣端著藥碗一勺勺給安遠道餵下，問道：「……怎樣？」

　　　劉欣扶著安遠道躺下：「五師兄剛醒。」

　　　耿方正撇嘴：「日日像個大爺一樣睡著，可真勞煩咱們呢！」

　　　當日他在安遠道胸口戳了個窟窿，即便出於莽撞和義憤填膺，但現下情勢如此，把人帶回藏劍門會有更多麻煩。

　　　劉欣瞪他一眼，回頭緩言對安遠道說：「五哥，想不想吃點什麼？」

　　　安遠道虛弱一笑，「什麼都好，也不過最後幾餐，有酒更好。」

　　　耿方正陰著臉，把一小罈從樓下順來的酒從袖中拋了過去，默不作聲將饅頭與菜放上房中小桌，扭頭便走。

　　　劉欣有些猶豫，這些日子餐風露宿，就今晚能大醉一場，於是拍開小罈上的封泥，微笑道：「五哥酒蟲發作了吧？總歸是六哥一番心意。」

　　　安遠道手腳鐐銬都上了，一動便發出「噹噹」的鐵鍊摩擦聲，只能半躺在床上，模樣孱弱蒼白。

　　　喝酒講究意境，師兄弟曾淺斟慢酌，或談天說地、道古論今、暢意昂然，七人其樂融融的景象，似乎早已成為過去。

　　　「快活不過酒肉！」把那罈青梅醉灌到安遠道嘴邊，劉欣也就著小罈飲了幾口。

　　　青梅醉這甜甜的酒缺少辛辣刺喉的口感，難以盡興。

　　　劉欣撕了饅頭，沾了醬汁遞來口邊，味道鮮美，調理也精心，可吃到嘴裡卻覺著苦……

　　　安遠道心底鬱悶，一如他被六師弟一刀刺中的感受，穿胸而過的血腥與痛楚變成蒼白的疤。

　　　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好友、同門、知己！安遠道把師兄弟當成一輩子的親人，可一朝風雲突變，怎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六弟避開要害沒殺他，已盡了兄弟情分，事到如今一切紛擾結束，只等著湖廣各大幫派的裁決了。

　　　安遠道心想：惹下無妄之災，他是眾多好兄弟生離死別的罪魁禍首。

　　　劉欣忍不住開口：「五哥，那些血案……」

　　　安遠道搖頭：「姓賈的龜孫子是我殺的，其他我一概沒做。」

　　　回到去年五月，當時去了川邊，遇上飲馬堂主賈先之子賈世真。

　　　那天，在飄落的紫藤花中有十幾名大漢圍攻使鞭的綠衣少年，少年招式凌厲卻乏力道，慢慢落了下風，身上挨了不少硬擊；其中一人用流星鎚猛砸在左支右絀的少年後心，「噗」的一聲，少年口吐鮮血踉蹌幾步，搖搖欲墜。

　　　玩命關頭，安遠道可沒時間分辨對錯，忙飛身而起，躍入戰群，一把攬過少年，飄升到半空，旋身踩著那些高頭大馬的大漢腦袋，一手挽起幾個劍花，硬生生逼退他們到十步開外。

　　　圍觀民眾發出驚歎聲，畢竟在這小城，會飛簷走壁的人物實屬罕見！

　　　安遠道輕功絕頂，懷中抱著救下的人，飄然落地，睥睨全場。

　　　他環視一周，家丁們面面相覷，一個男人憤然排眾而出：「哪來的臭小子！竟敢管大爺的閒事？」

　　　安遠道十足謙謙君子：「在下藏劍門安五。不知各位好漢和這位公子有何過節，要如此大動干戈？」

　　　賈似真一臉陰騭，那口氣分明是說：老子是大名鼎鼎的安遠道，你們敢不給面子？

　　　七大弟子名聲鵲起，梁守一已成湖廣傳奇，藏劍門威勢遠播，除聯盟總舵主和任歸，屬排行第五的安遠道最厲害，此人年少成名，幾下身法更是看得目不暇給。

　　　果不其然，周圍響起陣陣抽氣聲，諂媚此起彼伏：「原來是安少俠！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少俠莫要見怪。小公子是安少俠的朋友？想來是場誤會！」

　　　安遠道擋在少年身前，收劍抱拳：「各位過謙了，大家都是俠義之人，怎會黑白不分、以多欺少？既是誤會，那就一條大街，各行各路……請！」

　　　賈世真見手下武師不爭氣，咬牙喝道：「咱們走！」

　　　纖瘦少年連番道謝，笑起來兩個酒窩平添幾分孩子氣，安遠道也記下衛詩的名字。

　　　衛詩談及自己的兵器：「九節鞭，一抽無情人，二抽無良人，三抽無心人，四抽寡情人，五抽叛情人，六抽行惡人，七抽奸詭人，八抽真小人，九抽偽君子。」

　　　安遠道不覺得那鞭有多神，家傳寶物又如何？

　　　衛詩說自己被下毒纔差點落入賈世真之手，即便不捨得，安遠道仍好心贈與師尊精煉的三枚解毒丸。

　　　當晚投宿旅店，正巧同住一間客棧，兩人相談甚歡，酒多喝了幾壺，他醉意朦朧唱起《如夢令》：

　　　「但恐功名纏縛，度日自然寂寞。
　　　　鬱鬱待如何？失意窮途落魄。
　　　　常樂，常樂！
　　　　各以開懷為藥！」

　　　隔天想道別卻不見人影，乍聞賈世真半夜把少年綁走，安遠道便趕到賈府別館，發現那少年衣衫不整被鎖在一間奢華房內，渾身污漬和血跡混在一起，紅腫青紫的臉觸目驚心，賈世真壓著他毆打凌虐，於是出於義憤，一劍結果了賈世真的性命。

　　　驚恐少年裸裎的腿上有一灘血，安遠道欲解他衣衫，卻被按住手背。

　　　「你要做什麼？」衛詩的語氣甚是緊張。

　　　「看你的傷口！」安遠道正待剝下少年青衿，卻再度被按住。

　　　衛詩語氣生硬，垂下眼簾道：「不過是皮肉傷，死不了。」

　　　聞言，安遠道心想既是「皮肉傷」，江湖中誰不帶點疤？是個男子漢，讓人綁了揍了，皮肉受損調養個幾天就好。

　　　回了客棧，他請大夫照看衛詩，心裡記掛師尊的命令，起程去川邊辦事。

　　　那少年後來如何？

　　　安遠道不知。

　　　窗外梅雨繼續下著，滴滴答答，令人煩悶。

　　　「賈世真是我殺的，」安遠道苦笑，「我沒害大師兄，也不知他的屍首怎會在我房內。」

　　　劉欣一臉悲憫：「那三哥和四哥呢？」

　　　安遠道一臉茫然。

前文請參照：俠之小者（一）

                  俠之小者（二）

（待續，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