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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俠(下)之一:比劍-2
2006/05/19 09:07:54瀏覽765|回應0|推薦4

清風吹來。

波光依然在水裡蕩漾,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忍卒醒的美夢。

江籬注視著司命公子手中的劍,那劍青光閃爍,似是不遜於翠旍姑娘給他的這柄軟劍,想當然爾,司命公子用的劍自然是削鐵如泥的名劍,是鋒銳絕倫的利器,哪像他,沒了姑娘所贈的劍,就什麼也不是,只能當個平凡人。

兩名男子凝立不動,看著彼此,忽然之間,司命公子飄然一躍而起,但見他飛身如魚,劍氣稗合縱橫,一出手便擊落了江籬手中的長劍。

那劍一落下,只這麼一招,江籬就覺得虎口奇痛,人與劍同時身不由主地向外跌飛,摔倒之後,他一咬牙,伏低了身子又去搶回自己的兵刃,但司命公子只是站在一旁,沒有繼續出手襲擊;當江籬狼狽地從地上撿回自己的劍,好不容易站起身來時,看見司命公子手中長劍顫動,昂揚而立,刃寒勝水,劍是巍峨名劍,瀟灑英挺,人是翩翩公子。

眼見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江籬心下不禁惴惴,兩人武功懸殊,幾乎不用比試,強弱立判。

他不死心,又毫不氣餒地閃身向前,只見他一動手,司命公子的劍又開始旋動,但卻招招後發先至,與他手中軟劍互斫,但司命公子總是使了一招,就讓人與長劍同時委地,摔得他頭昏眼花。

連番攻擊之後,江籬氣喘噓噓,也不知給司命公子擊敗了多少回,他幾次摔倒在地,又一再爬起攻擊,只見他一劍東劈西轉,胡亂揮舞,氣息粗重,腳步虛浮,能夠勉強站起身來,已是十分吃力;司命公子刷的便是一劍,來勢甚是凌厲,一柄長劍使將開來,轉瞬間又輕飄飄地削出,猶似輕燕掠過水面,又蕩中江籬手中握的劍,他只覺得虎口處穴道酸麻,登時拿捏不住,長劍再次飛落。

司命公子道:「你還想比試麼?」

江籬喘得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卻咬牙猛攻向前,片刻間劇鬥又起,「鏘」的一聲輕響,驀地眼前一黑,長劍再度籬手,他卻被打得不知幾度敗下陣來;但心中明白:倘若司命公子想取他性命,又或隨手一刺,劍鋒早已透肌而入,這人三番兩次饒他不死,或許出於同情,又或者是出於憐憫,可一想到翠旍姑娘,江籬還是死撐著,又去摸索那把掉在地上的劍。

波光搖曳之中,但見司命公子一聲長嘆,說道:「你這人何以如此固執不化?」

「我──」江籬爬起身來,回道:「我便拚著性命,也要和你比拚到最後。」

司命公子笑了,又敏捷地迴劍而上,劍影猶似天上浮雲,一片片在江籬身上掠過,沒幾下就逼得他連連後退,這個司命公子,武功了得,身法更是精奇絕倫,已是一等一的高手,猛一旋身,疾踏飄然步法,身形如夢如幻,手中使得劍氣縱橫,銳意突進,江籬不敢攖其鋒芒,邊奔邊躲,未及出手,卻已被團團劍花所包圍。

劍光如白練隨之而去,身形卻總是翩若遊龍,在陽光下有如最美的舞姿。

江籬在層層劍影之下,長劍晃動,直向司命公子雙脅下刺去。

劍光一起,如雪花四濺,清寒陣陣,淒美而絕望,在陽光裡美得令人屏息。

司命的劍已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的生死已決於這個謎一般的公子劍下。

他突然想起那兩句劍訣,喝道:「馭飄風兮轉乾坤,乘清氣兮御陰陽!」揮起長劍,便要猛攻司命公子的三大要穴,但他既刺不著那人的後心,又攻不進那人的胸口和咽喉,但這幾招,卻讓司命公子一臉訝然。

因為這正是他教給方菲的劍訣。

只見秋蘭和杜若均飛身過來,想要阻擋那劍勢,驚鴻一瞥的刹那間,司命公子手腕一挑,催動內力,江籬無可與抗,揮劍的姿態突然變做了個古怪的姿勢,既難看又笨拙,連那把劍都是歪歪斜斜地亂飛了出去,他毫無章法地滾到了一邊,立時臉上變色;他知道,自己的破綻已全露在司命公子眼下,招數也已經使老,劍在門戶外,無力回救,就算生死無礙,敗象已是徹徹底底顯現了,而司命公子的劍,卻朝他的胸口直去。

方菲在旁邊急忙叫道:「公子,是我教給江籬那些劍招,您就饒了他吧!」

輕嘶一聲,司命公子的劍從江籬肩頭掠過,劃破了他身上的布衣。

司命公子撤了劍,後退兩步,似乎也沒有再動手的意思。

江籬趴在地上,樣子狼狽至極,而司命公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兩人相對默然。

終於,江籬問道:「你這招本不該只劃破我衣服的。爲什麽手下留情?」

 司命公子微笑了:「因為我不想殺你。」

「要是我想殺你呢?」

「你殺不了我。」

「我的劍上有毒,」江籬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是那種見血封喉的,我親眼見過那毒的威力,劃破一點皮肉就沒得救了。」

司命公子的眼神閃閃發亮,他柔聲說道:「如果你真想害我,就不會對我說這些話。」

「你應該殺了我,不然的話,我是不會死心的。」

「你真的想死?」司命公子不再與他餵招,刷的一劍指向他的咽喉,忽又轉向一邊樹叢,昂聲說道:「來者是客,出來吧!」

三姝也跟著警戒起來,均掏出手中兵刃,準備迎敵。

忽聽得一聲輕輕的嘆息,彷若發自幽夢,但四下靜謐,依然可聞,如一縷柔絲般溜進耳來。司命公子聽見有人伏在樹叢之中,雖屏息不動,卻哪裡逃得過他的耳朵?

突然,一個女子從林間奔了出來,立時就擋在他的身前,江籬定睛細看,原來是翠旍姑娘。

江籬驚訝地看著她:「姑娘──姑娘妳怎麼來了?」

「別殺他!」

「妳──」秋蘭本來是一個意態嫻雅的少女,但自見了翠旍姑娘出現,說話的口氣大有急切之意:「妳想幹什麼?」

翠旍姑娘的臉上帶著一種淒迷,只見她凝望著司命公子,怔怔地沒有說話。

只聽杜若喝道:「妳還不死心?」

司命公子作了個手勢,示意三人不要動手,問道:「姑娘是?」

她心中一酸,說道:「我是翠旍。公子,不記得我了麼?」

司命公子大感意外,又瞧了她一眼,出了一會神,搖著頭說:「在下從未見過姑娘。」

「是麼?」

翠旍姑娘不由得面如死灰,眉頭一皺,身子便往前一挺,她一聲慘呼,竟然就讓司命公子那柄長劍當胸插進自己的心口,地上登時流了一大灘鮮血。

這一下驟起驟落,誰也沒有料想到,司命公子蹲在旁邊,忙不迭點了她的穴道止血,吩咐幾個丫頭取出金創藥,很快把藥末敷在她的傷處,似乎絲毫不計前嫌;江籬擁抱著她孱弱的身子,著急地期待這人的藥可以救了她,可是翠旍姑娘卻已氣若游絲,只見鮮紅的血線沿著插在她胸口的劍不停滴落下來,金創藥也止不住血流之勢,看來她是撐不下去了。

司命公子道:「翠旍姑娘,在下與妳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妳這又是何苦呢?」

她心頭一急,痛苦地噴了一口鮮血,又嘆息道:「怎麼會無冤無仇呢?」

司命公子正色道:「姑娘,小可自出江湖,從不與人無端生非結怨,若有冒犯,也請明示。」

翠旍淒然一笑:「我是『沉香樓』的頭牌──不,我是岳州城裡最美的女子,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每個男人見了我,都要目不轉睛,也都想要花上大筆金銀來博得我一笑,可你──可你之前在『沉香樓』見了我,非但不理不睬,好像嫌棄我是個煙花女子,竟然對我如此冷淡,還騎著馬很快地走了,我實在傷心,就想要去投湖自盡。」

司命公子心中奇怪,他從來不涉足煙花娼館,對這名女子所說的一切,更是渾然不知:「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翠旍苦笑道:「那天我朝你扔了支鎏金玉簪,上面鑲著一顆東海明珠,還有一支真金髮釵,鑲著塊南海珊瑚,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王官人要梳攏我,第一次送了那只珍珠簪子,我不願意委身於他,後來他又送了我一支更為名貴的珊瑚金釵,我還是沒有答應,要不是嬤嬤收了他許多金子,我也不會無法可施,成為他的人……我把那兩件珍寶扔在你前面,可你只抬頭望了一下,就沒有再瞧我第二眼,還讓你的丫環羞辱了我……」

秋蘭說道:「公子,約莫廿天之前咱們剛到岳州城時,經過『沉香樓』,奴婢的確看過這名女子站在牌樓上,也記得她朝您的坐騎扔了兩件物事,我以為她突施偷襲,就和方菲先後出手──」

翠旍不理她,還是繼續接口道:「……那支簪子價值連城,我扔了第一回,讓那紫衣女子用暗器打成兩截,你沒有注意到,後來又扔了一支金釵,那個調皮的小姑娘卻接過去捏壞了它,然後反手回敬了我一記,那時你纔抬頭看了我一眼,自從見到了你,教人怎麼也無法忘記……」

方菲微微一笑,道:「要不是二姐阻止,妳想對我們公子下手,我和大姐早就當場殺了妳!剛巧聽江籬提起,正想妳有沒有可能就是主謀,所以我們帶了江籬來見公子,沒想到真把妳給引了出來──」

司命公子打斷她,說道:「所以妳就告訴刺史王僤,要他去密報朝廷,誣陷我莫須有的罪名?」

她口吐鮮血,說道:「不知王僤為何十分忌憚,我想查明你的身分,就差人上報樞密,找了『鬼見愁』馮翼來幫忙……沒想到錦衣衛來了,齋速和他卻也對你無可奈何……我曉得江籬打不贏的,但他識得你的丫環……所以我又想,只要他能夠接近你,我就差人跟蹤他,說不定……說不定就能見上你一面了……」

司命公子道:「妳這又是何苦呢?」

翠旍淡淡地笑了起來,笑得很美,看在江籬眼裏卻是一陣心痛:「像公子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被一個女人所擁有?以前是我想不開,纔會得跑去跳湖自盡,現在我想通了,只要能夠讓你永遠記得我,我不在乎任何事。」

「可是……」江籬呐呐地說不出話來。一刹間,他突然覺得自已如此可笑。「姑娘妳又為何要……」

杜若冷笑道:「勾欄院裡的女子,就算貌似天仙,公子也不會有多少興趣,像妳這種用銀子就能買到的無恥女人,窩在秦樓楚館這等藏污納垢的地方,身子早被人弄得骯髒了,還癡心妄想能配得上我家公子?妳是羞也不羞?」

司命公子道:「杜若,妳閉嘴。」

秋蘭也忍不住道:「公子,這青樓女子使毒計,在江籬的劍上淬了『天人五衰散』,企圖要謀害您──」

明代朝綱不振,淫風極盛,娼妓多是憑色賣身,不若唐宋藝妓精曉吹彈歌舞,身價自也不同。

只見翠旍毫不反駁,森然笑道:「哼哼,那毒本來是對付妳們三個小丫頭用的,如果當初江籬先在妳們臉上劃了幾道,妳們這些陰險狡詐的美貌姑娘,還不全都骨蝕肉穿,爛成一灘灘腐臭的膿血?」

方菲怒道:「好一個借刀殺人的毒計!妳──」

司命公子揮手阻止她欺近翠旍,又道:「妳難道不怕我真的殺了江籬?」

「我不喜歡他,但我願意為他而死……我喜歡你……所以我要死在你的劍下,讓你和他永遠也忘不了我……」她說著,終於含笑閉上了眼睛。

司命公子看著江籬懷中的女子,她已經斷了氣,身子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江籬怔怔地抱著翠旍的屍體,姑娘的血沾染了他的衣裳,但他只是聽著兩人的對答,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真正欺騙人的,不是這個司命公子,反而是可憐的翠旍姑娘啊!

老子說:「德者,內也。得者,外也。德者,得身也。」說的就是「德」是得之於自身和外界的影響,他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沒多少社會經驗,而翠旍這麼一位飽經風霜的女人,又有多少閱歷?多少人情事故?一個女人,只要「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翠旍姑娘看起來嬌嬌滴滴的,方菲也好似天真爛漫,沒想到她們會這般工於心計,使出這些手段,翠旍是借刀殺人,方菲則是見機行事,就為何,這些女子都如此居心叵測?

江籬終於苦笑。他自已也很奇怪爲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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