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之小者

　　　一、

　　　師尊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安遠道想：既有「大」，合該有「俠之小者」？

　　　林蔭深處浩浩蕩蕩幾撥人馬，草坡被馬匹踏得光禿，數百人重重包圍，紛紛拔出兵刃指向屹立的青年，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男子身型修長、面容俊朗，此時一身狼狽、四肢帶傷，他以長劍撐地勉強支拄，藍袍沾滿塵泥，臉頰一道淌血口子，大傘頂髻被打散，黑亮長髮黏著枯葉披散肩頭，可見確實經歷車輪苦戰。

　　　人群紛擾，有叫囂一擁而上，有急於將他制伏，有打算千刀萬剮，眾口莫衷一是，直到一名壯年男子趨前，纔恢復緊繃的寂然。

　　　「啟賢，放下兵器。」

　　　聽到那人喚自己小字，安遠道慘笑：「二哥，你也來送我一程？」

　　　任歸蹙眉：「快快束手就擒，師兄會請師尊從輕發落。」

　　　安遠道大笑，眼眸清亮無畏，語氣如劍鋒利：「沒做的事就是沒做，師尊若信我、恕我，怎又讓師兄率眾來此？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此言一出，周圍人頭竄動、躍躍欲試，礙於任歸在前無法發難，何況安遠道雖身負重傷，一手劍法出神入化，無人敢以身犯險。

　　　對峙之際，一乘樸素馬車緩緩而來，下車的嬌弱女子簪一朵白菊，容顏嬌美，臉色有些慘淡，眾人忙讓開一條路。

　　　任歸拱手：「大嫂怎麼來了？」

　　　原來女子是大師兄的妻子，施薇。

　　　施薇說：「七弟告訴我，你們來揚州查訪兇手下落，為先夫報仇雪恨，小女子忍不住隨後追來。」她美目盈然，用一種深刻入骨的眼光瞪著安遠道：「殺人償命，我定要看到最後……」

　　　安遠道一愣，忙說：「大嫂，我沒有殺了大哥！」

　　　「奸賊，納命來！」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名大漢，拔劍對準他，逕直戳了過去。

　　　有人從背後偷襲，這一下猝不及防，安遠道被狠狠刺中，長劍透胸而過，布袍迸出暈紫，那圈濕痕迅速擴大。

　　　大漢拔出劍，抬手又想刺下，任歸攔住他：「六弟，好歹老五與咱們結拜一場──」

　　　耿方正滿眼血絲，咬牙切齒：「二師兄，我要殺了他為大哥報仇！」

　　　安遠道望著六師弟，滿臉驚愕與悲傷，此時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其他門派的人見他全無還手之力，一湧而上，眼看要將安遠道大卸八塊，卻被任歸制止：「住手！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他！」

　　　十幾支兵器架在安遠道身上，藏劍門號令兩大湖區，任歸為二當家，也是江湖響噹噹的人物，眾人只得硬生生收回刀劍，有人趁亂踹在安遠道後腰洩憤，哪怕並無恩怨，怎麼也不解氣。

　　　飲馬堂的賈先冷笑：「任大俠請讓開，待我活剮了他，為武林除害！」

　　　「賈堂主，安遠道諸行不義，但許多案子尚未查清真相，藏劍門怎能把人交給你們？」

　　　賈先咬著牙，一甩飄飄然的袖袍，恨聲道：「這臭小子身上的血債還少麼？他殺了我兒，必得血償！」

　　　「任大俠，你與安賊多年親厚，但他讓喬大俠一家慘死，殺了丐幫黃長老，還謀害三位同門，這等喪心病狂之徒能念舊情、存善心？」

　　　「任二須帶人當面回稟師尊。」

　　　「那咱們的仇怎麼算？」

　　　聽見漕幫的人怒問，任歸本要說些什麼，卻聽安遠道氣若游絲、斷斷續續道：「二哥，我已被師尊掃地出門，就算要死，也不可辱及師門……」

　　　眾人唏噓間，漕幫幫主林博說：「任二你也聽到了，這廝死不足惜，何必護著他？你若下不了手，老子給他個了斷──」

　　　人群騷動，見安遠道奄奄一息，眼中卻流露無比倔強，恐怕重傷得在鬼門關徘徊一陣。

　　　任歸歎息：「不知悔改！」又凜然說：「安遠道大奸大惡，罪該萬死！但念昔日師門之情，小五是在下的左膀右臂，身為二哥沒能好好開導教訓，在下難辭其咎！」言畢，放下懷抱的五師弟，拔出腰間長劍，便要削下自己左臂。

　　　「二師兄！」劉欣格擋剎那間便要斬落的長劍，叫道：「你這麼做了，藏劍門和師尊怎麼辦？」

　　　「任大俠，你又何必……」見他左臂破口已有些許血痕，若非劉欣阻止，任歸的手貌似真得斷了，此舉更令眾人不知所措。

　　　任歸嘆氣，抱拳回禮：「各位，安遠道如今身受重傷，任某不敢請諸位放過他，待回藏劍門，召開武林大會再給個交代！」

　　　在場諸人受任歸的師門之情所感動，紛紛應承下來，只餘躺倒在地的安遠道，寂寥地在蕭索的晚風中苟延殘喘。

　　　「阿彌陀佛，」靈隱寺方丈了因道：「任施主存了善心，也顧全了兄弟情義，何況我佛慈悲，不該妄動殺念，現下將人押返藏劍門，別個門派不會善罷干休，老納自不贅言。施主可有打算？」

　　　任歸拱手：「大師，安遠道是藏劍門的人，若有差池，在下以死謝罪！」

　　　漕幫、飲馬堂、丐幫與靈隱寺眾人，有的心有未甘，有的放棄唆皂，人人想親手格殺安魔頭，但下月武林大會在即，也不怕他多活幾日。

只見藏劍門的兩名師弟取出鐐銬，在任歸的指示下嚴嚴實實綑牢了失去意識的安遠道，扔上馬車，揚鞭遠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