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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桃園空軍基地及其相關歷史因果(四)(完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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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桃園空軍基地及其相關歷史因果(四)(完載)


八 我長大了

這句話,說自己,也說桃園機場。進入1960年代,小學三年級起,每天坐軍車從南區到北區的空小上學放學,都經過機場,得以親睹它的真容,也親自見證了它的變化。

世局多變,1950年代最末期,中共與蘇聯逐漸決裂,1960年中,蘇撤走顧問,也不再援以軍事裝備,共軍戰力更新停滞不前;其次,大陸經歷三面紅旗失敗以迄文化大革命一連串之政治動盪,内耗損害了共軍之建軍發展,無力在臺海興波;同時,面對來自北方蘇聯强大之軍事壓力,不得不將戰略部署之重心北移,臺海相對和平無戰事。從另一角度觀之,美藉著協防條約也明確阻止兩蔣總統向大陸採取進攻的軍事行動,兩岸緊張局勢遂逐漸降温。

1960五聯隊全稱改為空軍第五混合聯隊,開啟新的年代,我親眼看到機場開始大規模更新裝備,首先是五大隊F100A超級軍刀機來了,接著F104A星式戰鬥機也來了,以前的F86F也全面升級換裝為F86D全天候戰鬥機;六大隊也逐漸將50年代中期先後使用的RF86F、RF84F換成RF100A戰術偵察機,還曾一度用過RB57D戰略偵察機,我更曾上過家父服務的十二中隊1960前後迎來的RF101A偵察機,再後來則是換裝為RF104G偵察機。我軍機群的全面更新,戰力大幅提升,臺海空域遂為國軍所獨占,共軍戰機罕有出海活動,此後空中情勢大致平靜,少有遭遇戰發生。

然而卻有一事發生,大陸為對抗美蘇兩强,極力發展核武器(宣傳說他們只要核子不要褲子),五零年代末六零年代初,諸多設施紛紛建立。有一天,家父負責維修他座機的飛行員突然來到我家,送我爸爸一雙軍配的全新皮鞋,說:“我要到美國受訓了,我用不著,您就拿去吧!”他就是原名陳懷的陳懷生(空軍幼校二期畢業,官校二十八期第一名畢業),是當時空軍最優秀的飛行員,原來他是奉派到美國學習飛U2去了。他回來以後,桃園機場就多了一隻大黑鳥(其實是深藍到近乎黑色),翅膀長長的,起飛時一飛冲天,很快就看不見了,回來時,在機場上空兜個十幾二十圈才緩緩飄落下來,在跑道上一摇一擺地慢慢滑行,然後就看到幾個美軍快跑跟在屁股後面,匆忙跑到牠的長翅膀底下支起兩根帶著輪子的輔助起落架,然後被拖進停機坪,這就是我小時候在跑道盡頭水尾的那一端看到大黑鳥的景象,這就是U2C。

有關35黑貓中隊的事,是桃園機場的熱門話題,公開討論披露的訊息已多,無庸我湊熱鬧。回顧歷史,我只表達些許觀點。整件事是美國中情局的情報作業:飛機是無標識的美國飛機;基地是我們的基地;地面維修作業人員都是美方人員,我方僅限於外圍後勤支援;参與飛大陸方向的飛行員則是我空軍最優秀之一批飛行員(起初中情局自家飛行員飛東南亞方向,後國軍飛官亦有執行此任務者),貢獻最大者也是這方向的情報斬獲,而犠牲最多也犠牲最大者即我空軍精英;大黑鳥落地偵蒐所得,第一時間美專機直接後送琉球嘉手納基地,最高級别情資甚至轉場後送美本土判讀,所謂情報分享全視美方丢出幾根雞肋,或靠我飛官私下跟我方上級之滙報。

整個大黑鳥計劃本身就是為美國利益服務,我方受益有限,其實受害甚大。我方飛行員出任務取得中共核爆成功情資,取得大陸蘇聯邊境局勢緊張中共陳兵百萬之部署詳情,導致美方做出重大戰略轉移,聯中共以制蘇聯。中共核試驗成功後不久(1964十月),美國停止了對我國的軍援(1965七月),直接影響,我清楚記得,去空小上學的軍車(十輪大卡車)突然變七輪八輪上路。1968三月,我因飛行精英損耗鉅大,而美另有戰略考量(大選年詹森總統急於結束越戰爛攤開始醖釀與中共和解),停止了飛入大陸之偵察行動。1969一月美新總統尼克森上臺,更急於拉攏中共以對付蘇聯,1971年七月季辛吉密訪北京,同年年底我聯合國席位被中共取代(我剛進高中),1972二月尼克森到訪北京,美抛棄我之意圖已至為明顯,大黑鳥計劃變得可有可無。1974的下半年,大黑鳥作業就全部結束了(我剛進大學),當時使用之U2R由美飛行員飛回美國;次年,老總統逝世。

1962一月,陳懷生是黑貓中隊首飛進入大陸執行偵照之隊員,同年九月遭共軍薩姆二式飛彈在南昌上空撃落,也成為首位執行作戰任務犠牲之隊員。陳叔叔出身十二中隊,家父相當時期與其有相聯繫之工作關係;他為一虔誠之基督徒,常帶小本聖經飛上天,一生出生入死,為國捐軀,先返天家,也算是出死入生了,故老總統賜名懷生,也必有榮耀冠冕在天上為他存留。當初桃園空小因改制命名,基地原先矚意紀念他而取名懷生國小,但空總拿去命名權,將臺北空總旁邊之空小和後來之國中命名為懷生國小和懷生國中,在此一併註記之。陳懷生殉職前一年,家父以一士官長軍階獲政府頒發忠勤勲章,殊為罕見,恐與其長期任陳懷座機機工長、所屬分隊修護班長和中隊機械士官長,戰機維修保養到位故障率低而立有戰功有關,也註記在此。

我讀國小、國中那段歲月,是我和機場關係最緊密之階段,基本横跨了1960年代。機場六大隊附近的設施,基本上是南區孩子們進到機場裏面活動最多的場所,打籃球的居多,也常跑去偷撿靶場飛機機槍射撃定位留下的彈壳和子彈頭。上學放學繞行跑道頭,看著飛官着橙色飛行服坐在機艙内駕機滑行,跟他們揮手打招呼,很是羡慕;我也曾想投考空軍幼校,體檢才發現已是個大近視,夢想破滅。五年級升六年級的暑假,有次班導師義務給我們加上輔導課,没有軍車,步行繞經機場到空小,放學時碰到美軍駕著吉普車經過,豎豎大拇指,也帶我們坐了一段順風車,這也是美好回憶。我還記得在陳鍾琇或剛葆璞任聯隊長的時候(需查證),基地官兵的孩子們逐漸長大了,暑假容易學壞,他特别開放基地,辦了一次給孩子們的自强活動,娛樂身心,譬如讓孩子在基地游泳池游泳,在當時可算是創舉,辦得非常成功,令我印象深刻。

1960年代後半期,越戰打得非常瘋狂,美軍戰鬥機也大量進駐,和臺海局勢無關,純屬借用基地或進行轉場,都是去越南戰場執行任務的,我政府應該賺了不少美金外匯。我親眼看到埔心溪加蓋工程的開工與完工,跑道得以略加延伸,以利美軍更大馬力的軍機起降;也見識到F4幽靈式戰機長得是啥模樣,如何屁股噴火在隆隆巨響中起飛;南區要進十九號,過營門口後面路邊沿路堆滿了副油箱,我想國軍用不了這麼多,可能美戰機使用居多,以利於越南戰場上之長途奔襲。

大致1960年代西線無戰事,僅1967一月13日,我六大隊宋俊華中校駕RF104G偵察機往大陸沿海執行偵照,返航時為米格19十二架分層追擊,國軍戰管部隊引導預置海峽上空擔任掩護接應之台中基地三大隊F104G四架前往支援,經胡世霖上尉發射飛彈擊落一架,石貝波發射飛彈命中一架, 我機脫離戰場,然返航途中楊敬宗少校飛機突告失蹤。此役為國共空軍在臺海的最後一場空中遭遇戰,也奠定爾後海峽數十年和平穩定之基礎。

倒是大陸錯誤政經政策導致民生凋敝,共軍駕機投誠事件頻生,桃園機場因最近大陸沿海,接待投誠共機最多:1962三月劉承司駕米格15來歸;1965十一月李顯斌駕伊留申28型轟炸機來歸;1983十一月王學成駕殱5(仿製蘇米格17)來歸,在我機場起飛之兩架F5A引導下迫降;這都是我們機場邊居民所耳熟能詳的共機起義事件,兹不贅述。

九 功成身退

我上高中,忙於大學升學聯考,雖然每日坐軍車上放學,但對基地之事已無力關注。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暑假(1974),十大建設正進行得熱火朝天,但因為中東戰爭引發石油危機所造成之物價高漲(其實是美尼克森總統宣佈撕毁布雷頓森林協議讓美元與黄金脱鈎,而以石油美元交易為錨定物所人為製造出來之全球通膨),我必須跑去中正國際機場聯絡道建設的工地打工,好賺取些許花用以減輕家庭經濟負擔;總之,國際機場工程上馬完工勢必影響基地的軍事運作;在此之前,北區也已開始遷村前期作業。我上大學,心都在外,基地事都抛諸九霄雲外。

我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二號同村同齡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薛炳華也服完兵役,那幾年前後(時間真的不記得了)有次在老家跟他閒聊,他一向消息靈通,告訴我在花蓮山區有一個規模龐大的佳山計劃工程,要把山炸開,在裏面建隧道和機庫,將來基地要搬到那裏去;我不知他打哪聽來的,也不知這工程要做多久,幾時基地真的要搬走。(註:炳華幾年前回到天家,我事後得知,人在海外没能給他送行,也是憾恨!他晚年帕金森症嚴重,我返臺時偕家母一起去探望過他,在此記念他。)再後來我到外地的幾所公立高中任教職,回老家的機會不多,老爸早在1980十一月也屆齡退伍(這一年我剛到省立鹿港高中教書,而之前的一年中正國際機場已完工營運),没什麼基地的消息,他也甚少提及往事,我只知道聯隊的番號變了,也不能强求他說什麼,他始終是功成身退的老兵一個嘛!

我只知道,後來因為換代更新,機場主力戰機早就換成了F5A/B,再後來換成升級版的F5E/F,或許跟中共與美建交後的外部環境有關,都是防禦性功能的戰機。1986我回到母校武陵高中任教,住回老家,我們這些老舊眷村住的都是上一輩早退役的父執伯伯和媽媽們,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者,而村後面起了樓房公寓式的新眷舍,住進了年輕一代的職業軍人及其眷屬,開車都要從二號穿行而過。有一次,有位職業軍人開車鲁莽,差點出事撞到人,跟七十多歲的劉伯伯口角起來,有點目中無人,咱心裏也是難過,始終我們退伍的父執輩們都是老芋仔了,而似乎基地裏有些新來的軍人卻漸失去軍人武德(智信仁勇嚴)。老一輩真的老了,老基地變了,有點時不我與之感!

根據空軍的資訊,聯隊於1998七月1日奉命搬遷到花蓮,桃園空軍基地正式走進了歷史,它功成身退了;當時我已身在澳洲了,不知道它是怎麼接受這麼一個命運的。我記得1990年底移民去澳洲,預感會長期作為異鄉人。當航機從中正機場起飛,掉頭往南飛去,從大園外海回眸俯瞰那塊我出生成長的土地,萬家燈火,中正機場的跑道明晰可見,但桃園軍用機場的身影,卻模糊消失在更遠的眾多光點裏。

十 後記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出自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的青玉案,謹作為這篇回憶桃園空軍基地的結語;那“人”若作“機場”,很能表達我的心情。

標題作“我”所知道的……,固然從一己的視角出發;因人長居海外,或有所超脱;然而有些事,也不便查證;此乃限制,望居臺者補足訂正之。

雖然是一小小已走入歷史之機場,吾人始終無法脱離歷史之大框架而加以審視,並擷取智慧;我們的父執輩們参與此一歷史,他們才是真正的見證人,我們只是他們之敘事者,而我們的後代子孫們,庶幾不致誤讀歷史;既寫此文,也算有所交待矣!

百年變局,俄烏戰爭已改變世界格局,烏被打爛抛棄已成定局,歐盟被攪翻失血已無可避免,始作俑者顯而易見,離岸操作所導致之嚴重後果早已外溢於戰場之外,我人在澳洲遠在天邊也深受通膨之害(油價電價立馬暴漲);放在東亞,離岸操作手將臺灣和烏克蘭並舉,裏面充滿了陷阱,主事者若無歷史之洞見,週邊國家即被坑害。

當前臺海局勢空前嚴峻,六月13日中共外交部答記者問,突做出對臺灣海峽享有主權、主權權利和管轄權之宣示,已出現重大態勢之轉變,實為劍指離岸操作手所做出之回應,相關新聞及因果發展兹不絮煩。我居海外者,旁觀或未必清;居臺者,當局或未必迷;從歷史擷取智慧,面對百年大變局,跳脱意識形態偏見,邏辑理性採最優選避免危機,方是臺灣前途最終最佳之出路,莫蹈烏克蘭覆轍。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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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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