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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8 14:04:26瀏覽66|回應0|推薦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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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貼了一篇文章,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屬於台灣屏東眷村的故事,大家應該要知道的故事。
如果您覺得好聽的話,讓朋友也一起聽聽。如果您看了有感動,我的努力就有價值了。
這件事的起源是「屏東空小第17屆孝班」同學,為了歡迎同班的楊艾俐從美國回來,舉行了一場同學會,邀請我一起參加。我是屏東空小第21屆畢業的,小他們四屆,能夠受邀把酒言歡是我的榮幸。
為什麼要特別邀我呢?因為17屆孝班同學中很多是崇蘭里的。那天來了16人,結果一半崇蘭里的。席間學長姊們聽說我寫了「崇蘭里的故事」,要我傳給大家看一看。
昨天晚上,我把二萬三千字的文章拿出來重看了一遍,自己都深受感動熱血澎湃,內心久久不能自己。我在寫的時候都沒這麼激湍。為什麼會這樣子?因為我重新回顧這些空軍英雄的故事,再看看現在,不禁悲傷了起來。
這些英雄們,現在成了社會的米蟲,他們造成了國家財政的困窘,他們妨礙了青年人的發展,這些成了英雄的原罪。
我今天要談的不是軍人年金改革。軍人年金需不需要改革?到底軍人年金會不會拖垮國家財政?我們不談這些,因為這些東西有人談得太多了,所以支持軍改與反軍改的不要在我的版上打筆仗。
我今天要談的是這些九死一生英雄們,他們是不是值得我們尊敬?他們是不是我們台灣驕傲的財產?他們在意的是尊敬、榮譽、真理、國家。我昨天晚上讀了自己的文章之後,非常驕傲的大聲說一句:「我很榮幸曾經與他們生活在一起,見証他們光榮的過去。」
遺忘了過去,社會是沒有未來的!
這篇文章與政治沒有任何關係,不分藍綠請靜下心來花半個鐘頭,聽我說一個屬於台灣屏東的故事,大家應該要知道的故事。
眷村一道噙笑的淚痕
壹:前言
去年十二月收到通知,當選為「第一屆屏東眷村傳奇人物」,突然之間年少時的情緒全都翻騰了起來。頒獎典禮於十二月十八日在大武町眷村大門廣場舉行,還有眷村美食展,眷村文物照片展。
近鄉情怯,故鄉重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返回崇蘭里,竟然成灰湮滅,四周高樓林立,那個我魂縈夢繫的眷村,完全失去了蹤跡,少小離家老少回,眷村已成夢,一尊還酹江月。
當時就有了要將崇蘭里故事寫出來的衝動,卻始終難以研墨下筆,要重新面對靈魂深處最驚懼的記憶,重新勾起那些嚎啕得痛澈心肝的場面,那些生與死之間沒有妥協的經歷,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這一年花了很多的時間,做訪問查資料,重新將崇蘭里一筆一劃的勾勒出來,在紙上重建,有三個深遠的意義:
第一、台灣有八百七十九個眷村,現在絕大部分都已湮沒,無跡可尋。但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眷村一時多少英雄豪傑,多少的風雲故事,不能就此埋沒。眷村是一個在患難中充滿生命力與深情的地方,全村宛如一個大家庭,在死亡陰影中,彼此真心關懷和付出;雖在死亡威脅下卻能歡唱,在抹乾淚水後也能展顏,眷村是一個用愛構築生命力的地方,我要將眷村的精神呈現出來。
第二、選擇崇蘭里是全國最小的眷村、最奇特的眷村、也是極具代表性的眷村,它是八百七十九個眷村的縮影,是眷村一道噙笑的淚痕,讓人知道竹籬芭裡有春天也有寒冬。尤其是那些有血有淚,有情有義的故事,不能任其煙滅,那一群活在死亡陰影中,卻始終樂觀奮鬥的人們,應該留下一頁見證。
第三、政府播遷來台,國軍弟兄們為了保衛台灣,進行離此一步即無死所的聖戰,用自己的血肉替台灣築長城,用犧牲自己的青春歲月,讓台灣在無後顧之憂之下大步邁進。這些浴血過孤島、碧血過長空的犧牲,應該被揭露,供後人追想。崇蘭里具有十足的代表性。
於是,我住進了屏東六聯隊的招待所,訪問了聯隊長、副聯隊長、大隊長、副大隊長,以及仍住在崇蘭里的長輩,走訪各地相關單位查閱許多資料,這篇報導中很多故事,都是不為人知湮滅幾十年後首度公諸於世,讓後世的人明白,曾經有一群人在死亡的陰影中歡笑。
貮:在死亡陰影中歡笑的人們─崇蘭里
崇蘭里的故事要從「空軍十大隊」說起。
政府在對日抗戰中期成立了「空運大隊」,大隊部設在南京明故宮機場,下轄專機組(後改為專機中隊),組長阮堅煜。另四個中隊:一○四中隊隊長林冠群與專機組,駐南京明故宮機場;一○一中隊駐防上海江灣機場,由楊道古及烏鉞分任正副隊長。一○二及一○三中隊則駐防北平西郊機場,分由李廷凱、周伯源任隊長。
民國三十三年,空運隊已擁有二十九架C-47。當時的航委會主任周至柔,又把蔣總統最喜愛的剛從美國訓練完畢的官校十九期驅逐科學員全部調到空運大隊,官校十九期就成為空運大隊的中堅幹部。
民國三十七年一月,「空運大隊」奉命更改番號為「空軍第十大隊」,由於大陸多數地區都告淪陷,十大隊肩負起重大任務,將C-47全部騰空,負責陸續運送重要將領、故宮國寶、央行黃金到台灣。
故宮國寶第一批於民國三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啟運,由國民黨海軍軍艦「中鼎號」運載。第二批文物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六日啟運,由「招商局」的「海滬輪」運載,其中有最著名的文淵閣《四庫全書》、青銅器、宋元兩代珍貴瓷器等。第三批文物由「昆侖號」運送,民國三十八年一月二十九日抵達台灣,包括了蜚聲海內外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民國三十八年,故宮博物院院長杭立武接到蔣介石的嚴令,不惜一切代價將最後一批河南博物館存放在重慶的古物搶運台灣,這次的古物包括甲骨文、銅器、唐三彩等,這個任務就由十大隊擔任。
在崇蘭里流傳著這樣的傳說,大人也不証實。在最後一批飛機中,其中張耀江的一架飛機正準備起飛時,張大千大師帶著七十八幅敦煌臨摹壁畫趕到,但是飛機嚴重超載,無法再帶人了,官校十九期的佼佼者張耀江知道張大千的地位,勉強讓張大千上飛機。
當時張大千堅持七十八幅敦煌臨摹壁畫也要一起上機,但是飛機已經嚴重超載。引擎已經發動、飛機即將起飛,砲戰呼嘯聲可聞,杭立武院長把他已經送上飛機的所有「家當」 包括衣物、書籍、寶物、私人古董全部卸下飛機,杭立武對張大千說:「您一向是我最尊敬的國畫大師,現在,我把我私人行李全部卸下,其中包括我一生的積蓄二十幾兩黃金,讓您所有的敦煌臨摹壁畫都能送上飛機,但是,我希望您保證,把這些敦煌臨摹壁畫全部捐給故宮博物院﹗」
張大千點點頭說:「好﹗」也當場寫了張名片為證。於是,張大千和大批國畫,終於一起擠上最後一班飛機,航向台灣。十大隊先將故宮的國寶空運到台中,存於台中市糖廠倉庫,後又遷到台中郊外霧峰鄉吉峰村倉庫。
運黃金更是驚險萬分,蔣總統下令最後的黃金一律運走,十大隊將飛機幾乎拆成空殻子,連油料都只能算好剛剛可以飛到台中的量,以便裝更多的黃金,而且每機都超載黃金量到臨界點,衣復恩大隊長事後回憶竟然沒有一架出事,一方面是飛行技術優良,另一是老天保佑。
後來中共提出台灣「罪不可赦」的「四大戰犯」,除了蔣介石、陳誠兩位正副總統外,還包括了「俞鴻鈞」和「杭立武」。俞鴻鈞擔任中央銀行總裁,將國庫的「黃金條塊」分批運到台灣;杭立武將故宮博物院的千年文物、國寶、無價古董運送到台灣,使台灣擁有全世界傲人的瑰麗文化遺產。
十大隊在得知將遷往台灣時,即選派一個小組,由副大隊長楊道古率領,到台灣尋覓基地。小組選定了嘉義,就開始陸續搬運,到民國三十八年底一○一、一○二和一○三等三個中隊駐守嘉義,一○四中隊和專機組(後於民國四十三年七月起改稱專機中隊)則駐臺北的松山基地。
接著,空軍總司令部決定將第四大隊也移駐嘉義,變成嘉義基地就有空運機和戰鬥機兩個大隊駐防,當時第四大隊大隊長是張光蘊,十大隊大隊長衣復恩則被任命為嘉義空軍基地指揮官。
後來衣復恩調升總部,兩個大隊擠在一個基地,運輸機與戰鬥機的各種地面勤務與戰備任務皆不相同,於是十大隊奉調屏東。民國四十三年,大隊長烏鉞申請了一筆經費,在市郊的稻田中,建了十七棟木造半磚牆的小平房,一棟隔成兩戶,變成三十四戶,專供空勤軍官做眷舍,後來再加蓋九棟十八戶,變成了一個五十二戶的小眷村。如此小的一個眷村,小而封閉,每家人聲氣相通,雞犬相聞,芝麻綠豆大的事也藏不住。
崇蘭里是一個極為「特殊」的眷村,地理坐標在屏東市郊,四周全是由綠油油的稻田所包圍,彷彿綠波浪中的一個孤島,當初烏鉞大隊長真是慧眼獨具,硬生生在廣柔的田地中,闢出一個方正的格局。
崇蘭里村口正面是一條河流,河後面是一瀉千里的綠波浪,右邊的稻田中有一座五○機槍陣地,後改建成魚塭,左邊也是彷彿無止盡的蕃薯田,後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水田。簡單的說,崇蘭里與世隔絕,成了一片稻海中的孤島,可惜它無法與世無爭,無法成為世外桃源;它無法隔岸觀火,注定了縱身入火的命運。
崇蘭里五十二戶人家,分為三條巷子,中間是治平巷,左邊是誠正巷,右邊是淩雲巷,每巷約十八戶人家,整個眷村被高牆所包圍密閉,完全封閉,只能從村口進出,宛如中古時期的城堡農莊,村子從上空俯瞰,就像一個橫寫的「王」字,躺在綠色的波浪中。
六聯隊是於民國四十三年二月一日奉空軍總司令部(43)治發字379號令成立於台中市水湳機場,直屬空軍總司令部,下轄第廿大隊,配備C-46型空運機,為一輕型空運作戰聯隊。民國四十八年十一月奉令移駐屏東基地,於是與十大隊合隸為六聯隊,並於民國五十五年十一月成立反潛中隊,使用S-2A型反潛機,因此民國六十五年八月六聯隊更改番號為第四三九運兵反潛混合聯隊。所以崇蘭里最早的住戶是以十大隊為主,但是後來兩大隊的人事互調,村中就沒有單位的分別。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爆發,美軍為提升我空軍運輸能力,將C-46換裝為俗稱「老母機」的C119運輸機,民國四十七年十一月由廿大隊二中隊換裝,然後擴編至六中隊,十一中隊,以及十大隊的一○一、一○二、一○三等三個中隊、使得屏東六聯隊成為全世界最龐大的C119機隊。當初換裝稱為「天鵝計畫」,但C119左看右瞧就沒有天鵝的脫俗優雅,反而像隻老母雞。
C119運輸機成軍時,兩大隊六個中隊都選個隊徽漆在機身上、繡在飛行裝上,讓人一眼望去就知是那一家的飛機。十大隊選了負重的駱駝,一○一是耐勞的水牛,一○二是飄逸的天馬,一○三是頑皮的唐老鴨,所以十大隊聞名的順口溜是「牛頭馬面唐老鴨」。廿大隊選了厚實的大象,二隊是凌雲的大鳥,六隊是溫馴的鹿,十一隊是中國地圖上一支飛鏢。所以崇蘭里每一家的擺飾品,不是駱駝就是大象,不是牛馬就是唐老鴨,家家客廳一個樣。
民國八十六年C-119機隊自中華民國空軍除役,除役典禮於民國八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在屏東基地舉行,C-119於中華民國空軍服役期間創下飛行七十五萬小時、人員二百餘萬人次、運補貨物達數百萬噸的紀錄。
媒體在除役那天紛紛報導C-119機隊沒有失事紀錄,閱之啞然,在新聞鉛字被禁錮的年代,沒有英雄只有冷魂。許許多多以老母機殘骸為穴的血肉,世人或許不知,但卻無礙他們的崢嶸不朽。
崇蘭里的歷史就是老母機的歷史,崇蘭里的孩子都是與老母機一起成長的,老母機退休了,看遍萬水千山,數盡白雲蒼狗,叱咤烽火,咆哮彈雨,終敵不過歷史的輕輕一翻,翻個頁就走進了近代史。
細數近五十年前年少輕狂的屐痕,追尋五十二戶的滄桑,突然想到張愛玲的感喟:「在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這就是緣分。」崇蘭里五十二戶人家剛好趕上了,共渡了璀璨美麗的輕狂時光。
每當崇蘭里靜悄悄無聲時,大家都知道父親去出重大任務了,往往要先住隊好幾天,村中沒有男人,只有年青的婦女與孩子。
其中最讓全村興奮的是留名青史的民國六十一年「慈航演習」,六聯隊所有老母機傾巢而出,載運救濟物資前往菲律賓救災,名揚中外。因為有中外記者團隨行,各報社、電視台、電台,及中外通訊社組成一支二十六人記者團,每機一至兩人。機隊飛到菲律賓克拉克基地,在機場一字排開,銀灰色的機身,蔚為壯觀,老母機的照片天天上報,全村都盯著中央日報找自己的父親。
歡笑往往是噙淚的,大部分的任務都不是屬於歡樂的,而是深藏恐懼。
例如老母機出「大陸空投」任務時,爸爸們前一天要駐隊,整個村子沒男人,媽媽們也早早就催促孩子上床,巷弄很快在墨色中沉默下來。年輕的太太們獨自守著黑,提心吊膽孤枕難眠,只有靠著祈禱,度過漫漫長夜,等待破曉,這種心境苦況,局外人很難體會。
在對匪區任務中,最驚心動魄而讓人膽顫心驚的當屬「國雷任務」。老母機群在缺乏導航裝備與現代衛星定位系統下,以三百六十航次進行三千浬長征,奉令撤運泰寮邊境的反共義士。這次任務大膽、驚險,年輕健兒以勇氣和技術,寫下零失誤的傲人紀錄。
最驚悚的就是「八二三」砲戰,十大隊奉命全部進駐台中水湳機場,執行全天候空投作業,並不得與家中聯絡,創下全村沒有一個大男人的空村狀態,每個媽媽的心也都是空洞洞的,不踏實。
老母機長征的蹄印,往往帶不回凌雲的壯士;怒吼的引擎掩蓋了多少痛徹心扉的哀吟,光榮沒有不沾血帶淚的。所以崇蘭里所有家屬的心臟與老母機的起降共跳動,老母機縱空凌雲,全村的脈搏就超速,根本不管七十二的標準限速,一直要到機輪著陸,收縮壓和舒張壓才肯乖乖就範。
重建崇蘭里的故事,就從正中間治平巷左排的單號走下去,尋找崇蘭里歷史的印記!
一進村子口左手第一間,就是治平巷一號。住的是十九期的張耀江。在五十年代,提起張耀江可是叱吒風雲的代名詞。他聲音洪亮,充滿自信,受到高層極度賞識,調到臺北擔任總統座機組組長,蔣公和蔣夫人出巡,都指定他飛,經國先生也很欣賞他。
張家的牆壁上掛滿了和張耀江與蔣公及夫人合影的照片,在那個年代,是村中最榮耀的事,張耀江的一男三女外表出色,功課一流,張家老大張國嘉是村中的孩子王。
後來,總統座機換新客機,張耀江率領一組人馬到美國採購,其中包括了也住在崇蘭里的胡姓副駕駛,以及總統府的一位侍衛官,此人是名影星杜鵑的丈夫。
到了美國,賣飛機的美國公司送來一個包包,裏面有一些美金,張耀江一向對錢沒什麼概念,隨手交給下面的人分了。
據說是有一位姓孫的領航官和杜鵑的丈夫有隙,得知此事後,就在孔二小姐面前告了一狀,孔二小姐向蔣夫人報告了此事。張耀江等一行回國,一下飛機就全被抓了起來。
一代飛將,才華卓越,一時疏忽竟落此下場。
此事當然在崇蘭里沸沸揚揚了起來,正駕駛張家和副駕駛胡家大門深鎖,一向開朗樂觀的張家媽媽鎮日愁眉深鎖。經國先生愛才惜才,曾親到看守所中探視張耀江兩次,後來張耀江被判七年,也因經國先生的愛護,提前假釋出獄。
空軍官校十九期是空軍中最受眷顧的一群,蔣公特別送他們全體去美國受訓,張耀江又是個中翹楚,本來前程大好。出獄後的張耀江以開計程車維生,一代飛將淪落開計程車,握的都是方向盤,但是張耀江生命的方向轉了個大彎,他心中一直憤憤不平,心理上難以調適,不久竟鬱鬱而終。
張家經此巨變,搬去了臺北,老大休學工作,四個小孩終生未嫁娶。培根說:「禍患多蘊藏在隱微的地方,而發生在人們疏忽的時候。」張耀江一時失神疏忽,將才淩雲,失足萎地,崇蘭里一則唏噓的故事。(繼張耀江之後,崇蘭里又有譚志為、胡撫城先後擔任總統座機組組長及駕駛員)
治平巷一號搬進來的新主人是金冠良,育有二女一男。金冠良只有一個兒子,堅決不許兒子從事飛行工作,但是偏偏金家男孩一向懷淩雲志,決心要繼承父業,考進了空軍官校專修班,畢業後才三個月,就飛F5E戰鬥機失事身亡,白髮人送黑髮人,金冠良一生與飛機為伍,最後飛機帶走了他的獨子。這是崇蘭里第一位出事的第二代。
治平巷五號的故事最曲折離奇。
屋主是官校卅一期的賀昌亨。賀昌亨是同學中最高的一個,嗓門又大,但是賀昌亨也是崇蘭里中第一位離婚的,太太任長春帶著一兒一女遠走美國,賀昌亨也離開了傷心地,黯然搬出了崇蘭里,成為第一位搬出崇蘭里的人,他將房子租給同學吳光曾。吳光曾在崇蘭裏住了幾年後,自己分到了房子,就搬到六塊厝去了。房子又租給了同學蕭建高。
民國五十三年六月十一日蕭建高駕P-2V-7U機在山東萊陽遭攔截,被米格17PF以照明彈引導下擊落,十三位機組員全部罹難。(孫以晨、葛光遼、蕭建高、邱玉鉉、何家卓、曾德成、古可模、歐陽可儉、徐啟信、汪鴻鈞、陶有幹、丁菊湘、彭才源、張治君)
五號三位同班同學,一離婚一身亡,沒人敢再住,於是賀昌亨不信邪,自己又搬回來,並且迎娶了小林。他們兩人真是勇氣十足,因為小林前夫高先生是海軍航空隊,也是墜機身亡,小林帶著女兒,敢再嫁給開飛機的賀昌亨,住進這間沒人敢住的房子,本省籍的小林是和家裏有過爭執的。
小林前夫高先生的妹妹,就是廣島亞運高爾夫球銀牌國手張澤鵬的母親。小林和賀昌亨婚後如意,替賀昌亨生了一個兒子。然後那一天來了!
那天晚上聯隊夜航訓練,賀昌亨那組三架編隊飛行最晚回場,其中一架在進場時,竟然和別組的飛機撞在一起,兩架飛機摔在和平路河對岸的跑道頭,一時火光沖天,爆炸聲震動和燒亮了屏東的夜空,整個和平路塞滿了看熱鬧的人潮。
還在天空上的其他飛機受爆炸影響,無法降落,奉命改降台南。
是誰相撞?全村都在心中問這個問題,但沒人敢講出來。
當時電話亂成一團,根本打不進機場,九號馬家在村中官階最高,軍用電話還通。小林驚惶失措的跑進馬家借電話,臉色慘白,眼眸中全是不知所措的驚慌,整個人呈虛脫狀態。
小林待在馬家等電話那晚的情景,令人難忘。村中所有的媽媽都來安慰她,她一直輕聲說:「不能又一次了,不能又一次了!」嚎啕大哭最驚心動魄,而小林無聲的啜泣卻斷人腸。好話說盡後,客廳出奇的寂靜,只有憂愁感染式的引發一些輕嘆,這種等待令人窒息。
等待是殘忍的,答案來了,不是賀昌亨,是吳光曾,治平巷五號的第一位房客吳光曾。賀昌亨將五號租給兩位同學,竟然全部罹難。兩架對撞的飛機,壓在下面的一架,由吳光曾帶著三位見習官,全部殉職。上面的一架是由周運河駕駛,全機五人竟然只受了傷,奇蹟式的生還。
馬家爸爸撥電話回來證實賀昌亨平安飛抵台南,那一刻的小林,讓人察覺世上最珍貴最美麗的色澤不是彩虹,而是由淚珠中散發出來歡笑的光彩,淚中噙笑的女人,竟如此動人。
五號兩位住戶都墜機身亡,賀昌亨娶了一位丈夫也是墜機身亡的小林,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見迷信是阻擋不住有信心的人。民國七十八年一月,小林的女兒出嫁,崇蘭里坐了好幾桌,大家笑說,好像剛參加了小林和賀昌亨的婚禮,怎麼就參加起女兒的婚禮了?廿幾年彈指過,唯一不變的仍是賀昌亨的大嗓門。雖然女兒不是他的,但廿幾年來他視如己出,真心養育,共同走過一些波折和患難,這一家人彼此緊緊的靠在一起,這就是崇蘭里。
黑貓中隊失陷大陸十九年的隊員張立義回國,奉命去中正機場採訪,一踏入機場遠遠就看到高大的賀昌亨舉著旗子,張立義曾待過屏東,所以去迎接他的幼校四期和官校卅一期同學中,有一半來自屏東。賀昌亨說坐在角落牽著手的兩個女人,是駕華航貨機飛到大陸的王錫爵太太和張立義太太,一個終於巴望著先生從大陸回來,另一個呢?賀昌亨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看這兩個女人的遭遇,就可以想像做空軍太大的滋味。」這番話讓人想起小林,和她驚慌失措的神情。
王錫爵駕華航貨機飛去大陸那天,清楚記得一頭衝進華航航務處,第一個碰到的人就是周運河,他說:「空軍人生,總是意外。」在高空撞機,卻能僥倖生存,周運河的這兩句話,不是歷劫生死的滄桑,而是看盡生死的達觀豁度,「總是意外」的洞晰透徹,聽來有從無聲處聽驚雷的震撼。
這次為了寫這篇報導,花了些時間想找賀昌亨訪問,誰知卻得到他去年底往生的消息,走過了兇險的炮火,卻走不過生老病死的天然法則,不禁淒然!
賀昌亨家對面住的是葉叔平,村中最命運多舛的一家。
崇蘭里一個屏東鄉下小眷村卻盛產女作家,女人在在死亡陰影下生活,聽多了暗夜無聲的啜泣,羈押不住的情緒向稿紙上渲洩,這些女作家是崇蘭里之寶,最知名的是小說家郭良蕙。郭良蕙先生孫吉棟是官校十九期,外號叫「狗熊」,他腰間掛手槍,威風凜凜,令人好不羨慕,當時在屏東,除了員警和憲兵外,在腰間掛手槍,能有幾人!自然,名聞世界的名佈道家孫大程傳士也出自崇蘭里,孫大程還有一個哥哥。郭良蕙的家是全崇蘭里最大的一戶,因為她將兩家打通成一戶,有一個好大的花園,其中有一株彎彎的桂花樹下吊著一個吊床,這種「西洋浪漫」的玩意,在五十年代,曾讓多少村中小孩踮著腳跟想瞧個究竟。
據說孫吉棟是孫子的後代、郭良蕙是郭子儀的後代,本來一場良緣,最後卻勞燕分飛。孫大程哥哥個性比較叛逆,郭良蕙從小就管孫大程特別嚴,郭良蕙本來希望兒子成為醫生,後來改栽培成為建築師,孫大程在民國六十九年從美國柏克萊大學建築系學成歸國後,郭良蕙以為兒子會走上建築師的道路,但是孫大程卻做了牧師。孫大程曾經一再說他其實從八歲就被上帝呼召將來要事奉祂,這與他在幼年就看盡死亡有密切關係。
另一位知名的女作家是郭晉秀。郭晉秀將這個隔絕獨立的小村落弄得熱鬧非凡,因為她出馬競選縣議員,全村都動員替她拉票,宣傳車進進出出,艾家(郭晉秀先生艾治平)張燈結綵,好不熱鬧。郭晉秀的選舉秀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獲得「選舉小公主」之稱的潘如茵。潘家媽媽是競選總幹事,也是村中最活躍的女性,每回潘如茵的外公和大舅來村中,都是大事一件,因為外公和大舅總是從臺北帶來許多好吃的東西。長大後村中孩子才知道潘家外公在臺北開了家很有名的「天廚」餐廳,而大舅更是「江南案」中大名鼎鼎的情報局第三處處長陳虎門。
任職天下雜誌寫「孫運璿傳」成名的楊艾俐住在治平巷十五號,有次基督教論壇報前社長林意玲主持的新聞團契年終聚會,那次餐會主要的見證人是王建煊院長,而第一位擔任見證就是楊艾俐,楊艾俐當天的見證,給了在場所有人很深的震撼,她說:「我一生最恐懼的就是『死亡』,死亡的陰影在我六歲的時候就一直糾纏著我,這種對死亡的沈重恐懼,來自我居住的地方─崇蘭里。」當時在台下聆聽的楊艾俐父親聞之不禁目閃淚光。當王建煊做見證時,決定放棄預定的講題,臨時和大家談一談「死亡」。
聯合報名記者江陵燕也住在崇蘭里,她是屬於「用功型」,很少在村中「拋頭露面」,江陵燕後來調到美國世界日報。江陵燕的父親江東海是村中官階最大的軍官,開輛吉甫車進出,昂首闊步,簡直威風極了,當時也不過是個副中隊長,就算後來崇蘭里出了六聯隊少將聯隊長,全屏東最大的官,總覺得還沒有以前江東海的副中隊長來得威風。江陵燕的父親後來做到十大隊大隊長調職,當時的聯隊長是做過華航董事長的烏鉞,當時另一位廿大隊大隊長是做過華航總經理的張麟德。
崇蘭里當時唯一的對外通道是勝利路,在勝利路上行走,一不小心會撞到白衣黑裙正就讀屏東女中的張曉風。
但一談起葉叔平的女兒葉憶萍,卻人人一臉鄙夷。
葉憶萍從小就展現了作文才華,文采靈動而情感豐富,她的啟蒙與村中小孩截然不同。當大家沉浸在三國演義、七俠五義時,國小的她就生啃活吞赫塞,大家從通俗古典小說入手,她走西洋文學路線。因為葉憶萍父親喜看武俠小說,我常躲在她家偷看,就這樣,我們成了小書伴,她在「巴黎聖母院」中會雨果,我與臥龍生結「玉釵盟」。
原本單純的閱讀生活,被存在主義狂潮,掀起漫天風雨。
在存在主義狂飆的年代,沒有一個文學青年得躲過它的影響,如果不懂齊克果、沒看卡夫卡,不把沙特與卡繆挾在腋下,那肯定非我文學族類。尤其憶萍生長在危機緊逼的空軍飛行員眷村,心總在不安與憂慮中翻滾,被人們面對死亡的無奈與束手無策所驚擾,紊亂無著,特別需要一個出口,存在主義正好長驅直入,摧枯拉朽。
那真是一段瘋狂日子,從現代主義到達達主義,再到超現實主義,其實讀來一知半解,過癮就在一知半解,彷彿吸了大麻,在存在與本質的爭辯中自我暈陶。從陳鼓應的商務版、周伯乃的水芙蓉選集、劉載福的普天文庫,都是存在明証,讀來卻是一片毛玻璃狀態。那時,真的自以為站在陡峭山脊上,瞭望到生命本質的脆薄與虛無,看見真實世界的乖張與荒謬。
那個時代還有一個特色,就是「文星情結」。憶萍選了文星叢刊60王尚義「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生命在這裡轉了一個大彎,人生從此殊途。憶萍迷上了王尚義,又找來水牛版「野鴿子的黃昏」,她並不是迷戀王尚義的文筆思想,而是陷入王尚義二十六歲早夭的情緒,走不出來。
憶萍後來迷上李賀的詩,她發現李賀也是二十六歲病死,與王尚義一樣,她說:「我也要在二十六歲去世」。齊克果說世上有一種在交尾瞬間死去的動物,一切歡樂也正與此相似,人生至高至美的愉悅都隨伴著死來。當時憶萍的心態正是如此。
從此她拒絕為成績所縛、拒為考試所綁,在那個時代,這種心態是一個災難。愛女心切又手足無措的父母先是責罵爭吵,氣極的父親為了救回心愛的女兒開始動手,這種災難讓憶萍深信尼采的名言「沒有人了解我」,更掉入卡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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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