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能考進來的學生,都是各縣市明星高中的資優生。遺憾的是,一流大學卻無法保證其學生畢業時的品格,也同樣是一流。
在我讀大四的那一年,剛巧發生在我身上這麼一件事,讓我終身難忘。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門研究所開的課,由系主任親自授課。學期結束不考期末考,而是採用交報告的方式;成績之計算,是平時小考分數與學期報告的加權平均分數作為學期總成績。
說實在的,這門課十分深奧難懂,每天放學後,都得泡在圖書館裡苦讀,再翻閱多本參考書,才能逐漸有些理解。寫報告,其實比考試還辛苦,因為寫報告不但要飽覽各種參考書,摘取精華,還得要用英文撰寫報告,頁數還不能太少,簡直是難上加難。
那天,我剛從圖書館K書出來,剛巧遇到那位與我同修一門課、比我低一屆的系狀元。他騎着嶄新的機車在我身邊停下,身後載着一位美眉,緊緊地摟着他。這個小子長得帥,家裡有錢,又很會考試,就已經讓人嫉妒不已;我每天讀書讀得天昏地暗,他卻還有心情與時間把妹,讓人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報告寫完了嗎?」他問我。
我說:「快了,明天就可以交給助教了。」
他緊接着問我:「畢業後有計劃出國嗎?」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詭異。我回答說:「如果拿不到獎學金,就不會出國,因為家裡沒錢。」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就載着美眉揚長而去。
第二天,我把圖文並茂、厚厚二十頁的英文報告,拿到助教辦公室。助教指着桌上一疊報告說,你就先放在那疊上面吧,我有空再來整理。
交完了報告,心情輕鬆許多,終於可以放學後就回家吃頓媽媽煮的晚飯,好好睡個覺了。
過了兩週,成績應該出來了。我一早就準備到教務處看成績。奇怪的是,那天早上,右眼皮直跳,我想:壞了!不知道當天有什麼倒霉事要發生了!
到了教務處,已經一群人圍在告示板前看成績。我好不容易擠進去,看到自己這一門課的成績竟然是慘兮兮的紅字!我腦袋立刻一陣空白,兩腿發軟,怎麼會這樣?我平日小考都沒有缺席,也交了一篇寫得不錯的報告,得個高分應該不是問題,怎麼會不及格?
坐在校園裡,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雖然當掉一科也不是世界末日,正好就死了出國唸書的念頭,安心在台灣工作發展,可是實在是不甘心,因為自己真的努力過。更難過的是,拿到這種被當掉的爛成績,實在對不起每日辛苦工作供我讀大學的父母,我回家後如何向他們交代?
最後我決定上教授辦公室問個究竟。
鼓起勇氣,向教授表達我心中的疑惑,為什麼我那麼努力K書,還寫了一份不錯的報告,怎麼還拿到這樣的成績。
教授的雙眼從眼鏡上緣透出寒光,冷冷地丟出一句話:「學期報告佔總成績60%,你報告沒交,當然是不及格!」
我一下子懞了,立刻回答說:「我確實準時交給了助教,怎麼會是沒有交?我連報告的草稿都帶來了,不信你可以看看。」
教授說:「你去找助教問清楚,再回來找我。」接着就把頭埋入書本中,不再理會我。也難怪,教授對成績不好的學生,從來不會給好臉色。
到了助教辦公室,說明來意,助教指着桌上一疊已經打好分數的報告說:「全部都在這裡了,裡面就是沒有你的報告。」
「能不能讓我翻翻看,是否夾在別人報告中?」我怯怯地問。
「隨便你,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帶着深度眼鏡、尖嘴猴腮的助教,回答得有點不耐煩。
於是,我開始一件一件的翻,從上面翻到最下面,寫有我名字的報告,果然不在裡面。我心開始涼了半截,難道助教辦公室鬧鬼,把我的報告給吃了?
我不甘心,從頭到尾再翻一次,也順便看看得高分的同學是如何寫的。
就這麼一霎那,我不經心地翻閱一份報告,內容竟然有點眼熟,連製作的圖表,都似曾相識!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翻到首頁,報告具名人,竟然就是那位低我一屆的系狀元!
幸好我包包裡帶了我報告的草稿,立刻拿出來對照了一下。乖乖,這份報告竟然跟我的報告一字不差,圖文完全相同,只是報告上的名字不同而已!更令我又驚又氣的是,這份報告上面的分數,竟然是98分!
這下真相大白!我的報告被這位系狀元拿去抄襲,換成自己的報告,然後把我的報告給丟到垃圾桶去了!難怪他那天要問我是否要出國,如果不出國,他就可以大剌剌地把我的報告取而代之,讓我不及格無所謂;而他這個公子哥兒,將來是一定要出國的,成績可是不能有一科是紅字!
這種雞鳴狗盜、害人利己之徒竟然會寄生在一流大學校園裡,真把我可氣炸了!
我把我的草稿與他的報告,一起拿到助教面前,讓他作為第一證人,向教授證明這小子的報告確實是百分百抄襲我的。助教陪着我一起到教授那裡,把來龍去脈說清楚,教授總算對我露出略帶有歉意的微笑。我也不客氣,趕緊跟教授說,只要把我的成績改成98分,我就不去追究這個同學的責任,否則他可能會遭學校嚴厲處分,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教授說,他知道了。
再過了一週,我的成績終於被改過來了,結果只拿到90分!而這位偷我報告的小子,竟然得了70分。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懶得再去向教授吵着要分數了。據說這小子曾經到系主任那裡哭訴,說他成績單上不能有赤字,因為他父母一定要他出國留學。或許說,這個偷竊我報告的學弟,家庭背景不凡,相較於家世平平、家境清寒的我,他的“加權分數”或“印象分數”總會高過我許多吧。我這樣自我解嘲着。
成績要回來了,那個系狀元也沒有被學校處罰,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事後,我在校園裡還曾經遇見這個系狀元,他迎面走過來跟我握了手,然後低聲地說了句抱歉。次年畢業後我就去服兵役,然後拿了獎學金出國讀書,從此就沒有再見過他,我也幾乎忘了這個不惜犧牲別人來成就自己的高材生。
幾年以後,直到另一個聰明絕頂的名校高材生陳水扁,因為知法玩法而鋃鐺入獄,不禁讓我想起了當年這位系狀元學弟。不知道這位聰明絕頂,卻品德不佳的學弟,現在是在那裡高就?是在美國華爾街賣起垃圾債券大賺黑心錢?還是已經蹲在那個聯邦監獄裡吃免費西餐?
他要是看到這篇文章,會不會想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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