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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圖報恩顏思齊草創平戶織造廠 流言散佈綢緞織成血本無歸
2011/01/11 16:55:27瀏覽473|回應0|推薦5
一、1985~清水鎮的電影院
西元1985年十月秋,台灣台中海線,鰲峰山腳下的清水高中。陳裕律,有個綽號叫"阿嬤",而「阿嬤~整天都肖肖(瘋瘋的)~」,這更是班上的男同學,早都知道的。高二尚是男生班之時,瞧陳裕律,那一身瘦得如竹竿的排骨,配上一雙始終似睡眼惺忪的眼,還有那一頭總是像剛睡醒、捲曲如雜草的蓬頭亂髮;乍看之下,已讓人有點想發笑。因為陳裕律這樣的外表,實在給人有點不太正經,有點像是笑鬧電影裡「王哥柳哥」的柳哥。因此倘或在他課堂上,再突然講出什麼奇怪的話來,而那自又更是會逗得全班,像突然吃了快樂丸一樣的哄堂大笑。高三男女合班後,起初的一個月,由於班上有女生,而陳裕律,或許為了顧及他在女生面前的形象,所以他的行為,突然似收斂了許多,表現的頗像個正常人;甚至有的時候,還好似變得謙恭有禮及有點沉默寡言。因此,偶而只有男同學在一起之時,大家還會誇陳裕律,直說男女合班之後,他的改變最大,變得很正經了。『男女合班,好像真的會讓男生變得更紳士,女生變得更淑女哦。像"阿嬷"~~~好像比較不像以前那麼瘋了~』『「對啊~你們看,"阿嬷"變得多多啊,現在我們不能再取笑他了。因為人家他要在女生面前,當紳士了~』。『哎呦~~而且搞不好,人家"阿嬷"~也有喜歡的女生了。所以,以後我們不能再叫陳裕律"阿嬤"了,這樣會破壞他在女生面前的形象...』男同學間,或尖酸,或刻薄,多少誇獎的話,言猶在耳,然而一向愛耍寶的陳裕律,是否真因男女合班,讓他轉了性子;這似乎也仍言之過早。正如男女之間的交往,總有戀愛的蜜月期,而於蜜月期之內,男女總會盡量的隱藏自己的缺點,展現自己的優點,以吸引對方的青睞。不過,往往過了蜜月期以後,當男女之間已經熟稔,而彼此便也會鬆懈於掩飾自己的缺點,因此"狐狸尾巴"及"馬腳",自便又會開始畢露無遺。至於,陳裕律的狐狸尾巴,歷經男女合班,開學後,一個多月的隱藏,本已有點夾不住。況且,繼之又面對期中考的壓力,而這自讓陳裕律,原本壓抑的嘻鬧本性,更如在男女合班的壓力鍋裡,悶燒一樣;似一個忍不住,隨時就會爆開。

這日,正是期中考剛過的星期六,後排樓一樓的三年六班教室,歷史課上,老師正在發期中考的考卷。『..陳賜仁,八十分。吳寶珠,八十六分。林忠,七十四分。陳裕律,七十八分~』教室裡,老師逐一的,發期中考考卷,每每此時,課堂上總難免有點緊張的氣氛。畢竟,學生讀書的目地,可說就是為了大學聯考,因此考試的成績,有那學生能不在意。座位上的學生,一聽到老師唸到自己的名字,個個無不戰戰兢兢,走到講台去領考卷;而正當歷史老師,發考卷,唸到了陳裕律之時,卻突然停住。忽而,只見歷史老師吳詠華,板起他那張滿是痘疤的黑臉,厥著嘴唇,以一種似詭異的眼光盯著陳裕律,說『ㄏ~陳裕律~~你好啊。你這渾小子。明朝時期,率船隊七下西洋的太監是誰?』。『這題的填充題,假如你填自己的名字上去,搞不好我還給你分數。可是你居然在空格裡,填老師的名字。~~過來,一點尊師重道的觀念沒有,這次非得讓你知道我的彈指神功,有多厲害不行~』乍聽吳詠華的話,講至此,"嘩"的一聲,全班男女生,頓時,笑得東倒西歪。因為陳裕律,居然,把明朝時期,率船隊七下西洋的「三寶太監」,這個填充題的答案,寫上「吳詠華」的名字。而想當然,陳裕律,自是故意,要在考卷上,把歷史老師吳詠華,變成「太監」。於此吳詠華,改期中考的考卷之時,改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成了太監,怎能不注意到。因此發考卷之時,發到了陳裕律的考卷,而吳詠華,怎能不藉機修理陳裕律一翻,以挽回「尊師重道」的師道尊嚴。『哈哈哈哈~~』全班的哄堂笑聲中,只見吳詠華,已用他的彈指神功,在陳裕律的額頭上,大力的彈了三下;而後,這才讓也自笑得滿臉通紅的陳裕律,領了自己的考卷。只不過,陳裕律,領了考卷,邊走回座位,卻又邊還回嘴,一路笑說『ㄛ~老師,上次自己說,不知道三寶太監的,可以寫上自己的名字,這樣也算答對。對啊~老師說寫自己的名字,那老師的自己,不就是老師的名字嗎?~又不是我的名字。所以我寫老師的名字,為什麼算錯?』。陳裕律,夾七夾八,有如繞口令的,一路笑說,誰也聽不清楚他在講什麼。只是班上的同學聽了,頓時又是哄堂大笑。這下吳詠華,臉上歪了一邊的嘴,厥得更高了,似笑非笑的,便又對陳裕律說『ㄟ~原本我想倒扣你十分的,這次這樣算輕饒你了。我說三寶太監,你們可以寫自己的名字,那當然是寫你自己的名字啊。~~。你再回嘴,我就真的把你倒扣十分回來~』。陳裕律,卻又回嘴說『啊~~老師。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很偉大耶。當太監有什麼不好啦~』。吳詠華聽了,臉色更鐵青,罵說『ㄏ要當太監。那個都要小時候,就抓進宮去閹掉的。現在我已經太老啦。不過~我看你的年紀,現在就去閹掉,時機倒是剛剛好。而且聽說男生"閹掉"以後,也比較不會調皮搗蛋~』。

歷史老師吳詠華,上課之時,原本也就愛跟學生,開玩笑。既談到了太監,吳詠華,或想扳回一城,或是欲罷不能,接口便又說『ㄏ~~說到閹掉,你們班有些愛搗蛋的男生,還真的該抓去閹掉。假如把那幾個,愛作亂的,都抓去閹掉,這樣啊~天下就太平了。對不對~~像你們班的女生這樣,這樣多乖啊。至於那幾個男生該閹掉,不用我說,你們自己的心裡,應該很清楚。~~就是那幾個~"飯鍋裡的老鼠屎"~』。聽吳詠華這麼說,全班自是又哈哈大笑,更有女生,都笑紅了臉,笑痛了肚子,直趴在桌上。當然,班上的女生,高三之前,都是男女分班,而一整班的乖巧女生,大概也不可能像男生這麼愛搗蛋。更別說,怎可能會女生,敢像陳裕律這樣,把考試的成蹟當兒戲,還把老師的名字,寫到考卷上當太監,發生這樣的怪事。倒是男生,都習以為常,只知道─「阿嬤~~擱開始起肖了~」。『好了~~接著發考卷。楊惠惠,九十分。陳麗,九十二分。顏程泉~~九十六分。嗯~這是全班,歷史的最高分。這次你考得不錯啊~』終於發到了顏程泉的考卷,而且顏程泉的歷史成績,考了九十六分的全班最高分,而吳詠華,發給顏程泉考卷之時,自是又讚美了幾句。「歷史九十六分」自座位,到講台拿考卷,顏程泉知道自己考了高分,自是高興。因為期中考,考的六科,包括現在發下歷史考卷,總共已有了五科的考卷,都已發下,而且顏程泉,除了數學只考了七十幾分外;其餘的四科,成績都在九十分以上。至於,尚為發考卷的英文,顏程泉,也自覺考的不錯;所以,算算這次期中考的總分,顏程泉心想,自己搞不好,可以擠進班上的前三名。乃至期中考的成績,既得好,似乎也更增加了顏程泉,星期六的這天下午,想約楊惠惠看電影的信心。

楊惠惠,正低頭,專心的看著自己的考卷,而講台上吳詠華,正一題一題的檢討著,這次期中考的考題。至於顏程泉,則坐在教室靠窗邊的最後面位置,不時側著頭,悄悄望向楊惠惠;而且每望向楊惠惠一眼,顏程泉總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捏一下的悸動。正是這樣的悸動,卻總讓顏程泉,每想接近楊惠惠,內心總又感到恐懼。所以星期四,期中考剛考完的下午,顏程泉,因為有太多的猶豫,這才錯過了,約楊惠會看電影的機會。因此星期六這天,顏程泉打定了主意,不管自己的心中有多害怕,但他一定要大膽的走去約楊惠惠。而且,就算楊惠惠不想看電影,那顏程泉心想,至少自己也要與楊惠惠,走上一段路聊天;就如同劉其真與楊惠惠,兩人走在一起那樣。『噹咚噹噹...』第四節的下課鐘響了,吳詠華的歷史考卷尚未檢討完,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不過顏程泉,已先動手,把自己的書包整理好。因為,根據星期四下午的經驗,顏程泉知道,跟在楊惠惠的後面,一道走路回家,只要自己敢提起勇氣的話;其實他是有很多機會,可以跟上去,與楊惠惠講話的。『好了~考卷就檢討到這裡,有很多人好像已經迫不及待想下課了。那就下課啦~』吳詠華,終於宣佈下課,班長喊"起立敬禮"後,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便也背著書包,離開教室。不過,顏程泉仍逗留在教室裡,與其他同學聊天,因為他見到楊惠惠,仍始終低頭看著自己的考卷,似還不打算走。此時,只見陳裕律,陳賜仁,走來對顏程泉說『ㄟ顏程泉啊。下午去看電影啦,要不要?剛考完期中考,應該輕鬆一下啦~』。乍聽陳裕律及陳賜仁,找他一起看電影,顏程泉自不能答應,因為他的心中自有自己的計劃,所以便又藉口推拖。此時教室裡的同學,都已走得差不多,而楊惠惠,這也才動手收拾書包,自座位起身,準備離開。

顏程泉看見楊惠惠,已從教室後門走出去,而顏程泉的一顆心,自又隨之飛了出去。於是,如同星期四的下午一樣,顏程泉在教室裡,又多待了一會時間,便與正聊天的同學,推說要趕快回家了,即趕緊隨之離開教室。午后的秋陽斜照教室外的長廊,當顏程泉,走出教室之時,只見楊惠惠,約走在距離三、四間教室的前方;此刻顏程泉,忽覺心中有一股衝動,恨不得立刻就趕上前去,約楊惠惠去看電影。只不過,尚在學校裡,顏程泉,只能暫且按奈心中的衝動,心想著「今天我一定要大膽,走上去,跟楊惠惠講話。等楊惠惠走出學校的後門,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我就要走過去,約她看電影~」。顏程泉,正想著,只見楊惠惠,已走到長廊盡頭,右轉向學校的後門,消失了身影。於是顏程泉,加快腳步,一顆心噗噗的跳著,因為只要走出學校後門,顏程泉心想著,這便將是他第一次,與楊惠惠約會的開始。學校的學生,都已放學走光,顏程泉,走到最後一間教室的走廊盡頭,右轉,正以為他將會看見楊惠惠,獨自站在學校後門外的十字路口下,等紅綠燈。不過當顏程泉,自走廊盡頭,右轉向學校後門,而霎時他的眼前所見,卻突然讓他感到一陣錯愕。楊惠惠,確實,人正在學校的後門外,可楊惠惠的身邊,卻又有好幾個人,似將楊惠惠圍住。學校後門外,正將楊惠惠圍住的人中,有男有女,而顏程泉陡然震驚下,看清楚了,原來都是三年六班的同學。其中身材較矮的一個男生、是林忠,一個身材較高的、是白標仔;而另一個滿頭捲髮,身體壯碩的,則是綽號叫「菜鳥」的蔡振佑。另外,兩個身材高覜的女生,一個是陳麗,一個是與陳麗總形影不離的周愛玫。至於,另還有一個女生,似乎就是蔡振佑,唸隔壁班的女朋友。

「林忠,上次想約楊惠惠看電影,被楊惠惠拒絕。難道他不死心,所以請白標仔和菜鳥,來幫他?不止白標仔和菜鳥,怎麼陳麗,還有蔡鳥的女朋友,也來幫林忠。剛考完試,他們今天下午,是不是要約去那裡玩?」顏程泉,原本是想走出學校的後門,就要約楊惠惠看電影的,可乍見楊惠惠,被林忠一群人圍住的景象;頓時,讓他的心中更有如打翻一缸醋壇子一樣,酸得不得了。至於此時,林忠,乍見顏程泉,似也吃了一驚,不過只看了顏程泉一眼後,卻又裝得沒事的樣子。而蔡振佑,看見顏程泉,則只是笑了笑,唯有白標仔,伸手向顏程泉,打了個招呼。因場面似有點尷尬,所以顏程泉,順手向白標仔打了招呼後,便也裝作視而不見般的,轉身便走向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正巧紅燈,所以當顏程泉,站在十字路口之時,隱約也可聽到,後面幾個人的對話。只聽白標仔,似對楊惠惠說『啊~好啦。楊惠惠,大家一 起去看電影啦。剛考完試,幹嘛那麼認真,今天下午還要念書。而且陳麗,周愛玫也要一起去啊。又不是只有妳一個~~』。楊惠惠的聲音,回說『不要啦~下午我家裡有事,所以我不想去看電影。你們去就好了~』。繼之,是蔡振佑的聲音,爽朗的笑說『喂~陳麗,阿美啊。楊惠惠不去啦。妳們幫忙勸勸她啦。妳們都是女生,妳們說比較我們男生有用啦~』。果然,接著便聽到,陳麗,及幾個女生,似對楊惠惠說『楊惠惠~好啦。大家有伴,一起去看電影啦。而且聽說"看海的日子"滿好看的耶....』。顏程泉,站在十字路口,尚未及聽完幾個女生講完話,可綠燈已亮。於是顏程泉,便頭也不回,直走過十字路口。可顏程泉,縱是頭也不回的,走過十字路口,然而一想到,楊惠惠這天下午,可能會跟林忠他們一起去看電影;而光想此,顏程泉的心裡,更覺不是滋味。...

二、東亞戲院~上演"看海的日子"
清水鎮的鎮上,有好幾家的電影院。原本有三家,比較舊的電影院。不過前年,中山路尾端的西側,蓋了清水鎮第一棟、超過十層樓的百貨公司,叫天寶大樓;而百貨公司的大樓裡,也有家新的電影院,所以就變成四家電影院。其中,只有東亞戲院,是位於中山路東側,鎮公所及市場所在,最熱鬧的那條街;而其餘光明戲院,天寶戲院及遠東戲院,則都分佈在中山路的西側。不過,可能也是戲院太多了,所以離鬧區較遠的「遠東戲院」,或因無法與其他三家戲院競爭;因此,不知從何時開時,變成都只在播放色情電影。至於東亞戲院,則可能是清水鎮上,歷史最悠久的電影院。因為,光是看其電影院,所在的舊市場,是如此擁擠老舊,就知其歷史悠久。東亞戲院的樓下,貫穿過舊市場內的,是一條販賣各種五金百貨,及鍾錶服飾的商店街。雖說商店街,應算是在大樓內,然而不及五米寬的街道,水泥地面卻滿是坑洞;再別說,下過雨後水泥破洞露出的土石,更是讓整條商店街泥濘。再看,這老舊商店街的兩旁店鋪,空間更是狹礙,琳瑯滿目的商品,都像擺地攤似的,擺到了店外;而且一家店的攤子,總緊接著另一家店的攤子,以致讓人分不清,究竟這攤子的商品,是那家店的商品。至於,東亞戲院的入口,則是在老舊商店街的北面出口,亦即走出商店街後,仰頭回望;此時,便能看見東亞戲院,大幅的電影看板,高掛在老舊商店街之上。由於電影院的入口,賣票處,是在商店街的二樓,一個有如戲台子一樣的大陽台;因此,老舊商店出口的兩邊,皆有水泥樓梯,可以走上二樓的電影院賣票窗口。至於今日,卻見東亞戲院,入口處的大幅電影海報,張貼播放的電影,是近來賣座頗紅的國片─「看海的日子」。

顏程泉,這天中午,在學校的後門外,目賭了林忠、白標仔及蔡振佑,一夥人,想約楊惠惠看電影,心中著實不是滋味。午后的秋風刮起馬路上的風 沙,迎面撲來,但見顏程泉一個人,一路自清水國小大門外的路,直行至橋頭;而一路上,顏程泉,更擔心的是,就怕楊惠惠真會跟他們一起去看影。橋頭對面的路口,鐵皮搭蓋的外省麵店,中午時分,但見店裡滿是客人,而且多是穿清水高中制服的男學生,而當顏程泉,才走到路口的水泥橋上之時;此時,便聽見外省麵店裡,有人隔著馬路,在叫他的名字。『ㄟ阿泉啊,阿泉啊。來喔~來喔。來跟我們湊一桌啦~』顏程泉朝著麵店望去,原來是林永誼,及班上的幾個同學,都正在麵店裡吃麵,且直招手喊著叫他過去。星期六的中午,雖說期中考剛過,不過其實很多同學,都已習慣了周末下午,仍留在學校自習唸書,因此自也都聚到了外省麵店這裡,吃午飯。至於顏程泉,原本也就打算下午要留在學校,當然原本他的計劃,是想約楊惠惠去看電影的;不過此時,計劃卻已破滅。雖說約楊惠惠看電影的計劃已破滅,讓顏程泉的心中,甚為失落,然而午飯還是得吃。於是只見顏程泉,便也走進了外省麵店裡,叫了一碗陽春麵,又切了十塊錢的豆干,便與林永誼及幾個同學,湊在一桌吃。一桌同學,喧鬧的邊吃邊聊,過了沒久,卻見臉朝店門外的林永誼,忽又舉起手來,直向外招呼,喊說『喂~喂~喂~~阿嬤,阿仁啊,鄭敏龍~~這裡啦,我們在這裡啦。過來吃麵啦~』。一桌同學,朝著林永誼招手的店外望去,原來陳裕律,陳賜仁,鄭敏龍,三個同學,此時也都走到了外省麵店,對面的水泥橋上;而見到陳裕律,這個「整天肖肖的阿嬤」,大家自也開心,便招呼著,喧鬧著,擠在一桌吃麵。

陳裕律與陳賜仁,原本就打算這天下午,要去看電影。因此在外省麵店裡,遇到了林永誼,及一堆同學,陳裕律,自便又說『喂~~下午沒事。大家一起去看電影啦,好不好?這樣一群人,一起去,比較熱鬧啊~好不好?』。正巧,由於期中考剛過,林永誼一群人,原本也就想去看電影,卻故意開玩笑,說『ㄛ~阿嬤。你們是想去遠東戲院,看那個"妖精打架"的~對不對?ㄛ~~我要去叫警察來抓你們,說你們還沒成年,就跑去看色情電影。呵呵呵~』。只見陳裕律,言外有音的,回說『不是啦~我們要去東亞戲院,看那個"看海的日子"。對啦~~剛剛我們走出學校的時候,還看見白標仔他們。而且他們好像也要去看電影。呵呵~~而且白標仔他們,好像還有約我們班的女生哦。所以當然我們也要去看啊。呵呵呵~去看白標仔他們,約女生去看電影,到底在搞什麼鬼?呵呵~』。一桌同學,聽說白標仔他們,約了班上的女生要去看電影,一時興致都還了,紛說『ㄛ~這樣我們當然要去,我們一起去電影院裡~~"抓猴"。看白標仔他們,約了那個女生去看電影~~』。星期六下午的第一場電影,多是從一點半,開始上映;而一夥人,在外省麵店吃過午餐,時間約也已下午一點。於是,離開外省麵店後,一夥人浩浩蕩蕩,沿街嘻笑,便也直朝著東亞戲院的方向去;至於顏程泉,自也在成群結隊的行列之中。因為這天下午,顏程泉早也便想看電影,何況此時的顏程泉,又更想知道;關於楊惠惠,是否會跟林忠及白標仔,一起去看影。...

「東亞戲院」一夥人,買了票,進入戲院。戲院裡的座位,分成上下兩層,雖說是星期六的下午,不過可能是清水鎮的電影院太多了,因此時間已一點多,卻見戲院裡,上下兩層的硬木板椅座位,卻仍空蕩蕩,只零星的坐了幾個人。三年六班的一夥男生,約莫十人,吆喝著,便都坐在戲院下層座位,右側區偏後方的位置。爾後,眾人才坐定,便又有人,去戲院的販賣部,買了零食來;而大夥,慣又是嘻鬧的,又在戲院裡,傳著零食吃。時間約莫是一點二十分鐘左右,電影播放前,戲院裡通常都會播放流行歌曲,而此時,戲院裡播放的,則是一首叫「來自心海的消息」的流行歌曲。『~~來自心海的消息,我~~愛上妳,從很久很久以前。啊~~一點點,一點點,滴聚而成的心海。啊~~一點點,一點點,將喜歡變成愛....』戲院挑高的天花板,投射下昏暈燈光,配上帶點愛情浪漫的流行歌曲,這樣的氣氛,自不禁讓顏程泉,想及;假如這天下午,要能與楊惠惠一起來看電影,兩人相依而坐,那該有多好。顏程泉,正想著,卻聽見戲院後方的入口,似又有一群人走了進來;而且,講話的人,聲音很熟悉,正是白標仔與蔡振佑。講話的聲音,當然不止白標仔與蔡振佑,後來又聽到陳麗與林忠,講話的聲音;果不其然,當大家回頭看,只見白標仔,蔡振佑,一夥男女同學,都已走進戲院。

『~~來自心海的消息,我~~愛上妳。從很早很早開始。啊~~漸漸的,漸漸的,不再是孩子們的遊戲。啊~~漸漸的,漸漸的,我們都學會不再逃避~~』掿大的戲院裡迴蕩著流行歌曲,顏程泉,帶著顫抖的心情,回頭看,而讓他感到難過痛心的是;楊惠惠果然也跟白標仔他們來了,而且就走在林忠的前面。當然,此時在戲院裡,會感到難過痛心的,應不止是顏程泉,還有林永誼。因為,當看見陳麗與白標仔,一起來出現在戲院,頓時林永誼滿臉的笑容,突然僵住似的,變得有點尷尬。畢竟,林永誼喜歡陳麗,這是大家早就都知道的事;且高二之時,林永誼還總在班上,與白標仔相爭,都說陳麗是自己的女朋友。可如今,陳麗,是誰的女朋友,事實勝於雄辯,似已不問自明。至於白標仔,才帶著一夥女生進戲院,忽而看見掿大空蕩的戲院裡,竟坐了一堆三年六班的同學;而此時,他自也驚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啊~~~啊~~你們怎麼也來看電影。啊~~早知道,我們就一起來~~』帶著女生才剛走進戲院,即被一群班上的男同學,直盯住,頓時白標仔,自嚇得有點語無倫次。而陳裕律,得理不饒人,扯著尖嗓門,便也直對白標仔,開玩笑的喊說『啊~~抓到了ㄛ。白標仔~~你們"殿殿吃三碗公"ㄛ。竟然偷約女生,來電影院約會。ㄛ~真的見色忘友啦,有好坑的,都不讓我們知道~~』。同班同學,大家素知陳裕律,平常講話就不正經,而此時聽了陳裕律,這樣的講;只見陳麗及幾個女生,臉上難免卻也顯得頗尷尬、與不自在。倒是,蔡振佑,這行事風格渾身滿是江湖味的同學,堆著滿臉笑容,爽朗大氣的,對陳裕律說『ㄟ阿嬤。嘸看你想找我們班那個女生看電影啦。下次我叫陳麗幫你約啦。這樣夠義氣了吧~』。蔡振佑,說要幫陳裕律,約班上的女生出來看電影,而他講這樣的話,當然也不是開玩笑的話。因為蔡振佑,高二之時,尚還是男生班之時,而他就已經有女朋友;至於他的女朋友,則是現在唸三年七班的阿美。由此可見,雖說同樣是高中生,可蔡振佑,對女生卻很有他的一套。當然或可說蔡振佑,真的很有女人緣,然而或許是他那一身的江湖味及煙味,以及總像對什麼事都毫無畏懼的氣定神閒;而這就像頭猛獸的男人形象,或許卻也才是,最讓高中女生,難以抗拒的魅力。

戲院的一樓放映廳,地面由後向前傾的中間走道,三年六班的兩夥同學,在戲院裡不期而遇後,彼此尷尬的聊了一會;而後,白標仔及蔡振佑,便又帶著幾個女生,又往前走,自去找戲院較前方的座位。戲院左側區,中間靠前的座位,後來只見走在最前頭的蔡振佑,先停下腳步;隨後回頭詢問了一下,而後他便自坐在,靠走道旁的第二個位置。蔡振佑,自己坐定後,便拉了他的女朋友阿美,坐在他的旁邊,靠走道的座位。隨後陳麗及周愛玫,走進那排座位後,由於女生,自然不好意思自坐於男生旁邊;所以陳麗,便空著第三個座位,自坐在第四個座位。周愛玫,當然坐在陳麗旁邊的第五個位置,而楊惠惠,走在周愛玫之後,順其自然的,便坐第六個座位。女生既都已坐定,尚有白標仔及林忠,兩個男生尚在走道。至於白標仔及林忠,為何仍徘徊走道,遲遲不就座,想當然,縱不說出口;但在他們的心底,自是盼著,希望自己能坐在喜歡的女生旁邊。白標仔喜歡的是陳麗,而此時陳麗及蔡振佑之間,第三個座位正巧空著;因此他的機會,可說有如中愛國獎卷的特獎一樣,從天而降。只不過,白標仔,要是就這麼堂而皇之,去坐在陳麗的旁邊,而且又是在幽黑的電影院裡,相依而坐;光想及此,白標仔自己都興奮的,感到顫抖恐懼。因此白標仔,硬是徘徊在走道,不敢自己就座,而且還與林忠,兩人不斷的互相謙讓,直要對方坐在第三個位置。白標仔,如此「愛吃又假謙虛」,讓蔡振佑,都看不過了。於是蔡振佑,便指著旁邊的座位,硬氣的,對白標仔說『白標仔~~坐啦。人家林忠,不想坐這裡啦。你還一直要他坐這裡。人家林忠,他要坐在最後面~~那裡~~』。講到「最後面那裡」,蔡振佑,弩了弩嘴,向白標仔示意,而白標仔,望了望坐最後面座位的楊惠惠,自是恍然大悟,直又說『啊~~對ㄛ。林忠,歹勢~歹勢。我差點忘了~~』。楊惠惠,正坐在同排的最旁邊座位,而她的旁邊自還有空位。因此,一切竟都如事先安排好一樣,最後白標仔,便坐在陳麗身邊;而林忠,則佯裝抱怨,都找不座位,便直走到楊惠惠身邊的座位,坐到了楊惠惠的身邊。如此蔡振佑與他的女朋友阿美,坐在一起,白標仔與陳麗,坐在一起;而林忠,則與楊惠惠相依而坐,儼然竟像是,來到電影院看電影的三對戀人。至於顏程泉,及幾個同學,坐在戲院右側靠後的位置,自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楚;只不過看清楚了這一切,卻也只是讓顏程泉的心裡,頓時更感難受。

戲院裡的昏暈燈光,乍然熄滅,掿大的放映廳,霎時伸手不見五指,而顏程泉的眼前,亦同時一片漆黑,再見不到楊惠惠的背影,只餘心中的沉悶情緒。電影即將放映,由背後的二樓放映室裡,向戲院前方的大螢幕投射出一道光,而藉著那些微的光線,顏程泉又見楊惠惠的背影;不過卻也見到林忠,正側頭,似正與楊惠惠聊天。電影放映前的片頭,總是得先唱國歌,見到螢幕上,打出「全體肅立」「唱國歌」;而此時,戲院的人,自是全都站起了起身,且隨著螢幕上的國歌影片,唱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唱完國歌,電影便也即將放映,只見螢幕上打出「看海的日子」,而顏程泉的身邊,縱使都坐著同班同學;可不知為何,坐在電影院裡,他卻總感到心中的孤單與空虛。整部電影,講的故事內容,大概就是一個漁村的愛情故事,大致就是─「男主角的爸爸,出海捕魚,結果漁船沉沒喪生。男主角的媽媽,孤兒寡母,含莘茹苦,將孩子養大。可男主角,卻不愛讀書,不學好,時常在外鬧事。後來男主角,認識了一個女孩,因想與女孩結婚,所以自此奮發向上。男主角的家族,都是討海人,所以男主角也想出海捕魚,以謀成家立業。縱使男主角的母親,因喪夫之痛而反對。可為了男主角成家立業的夢想,最後還是讓男主角出海。不幸的是,颱風來了,男主角第一次出海捕魚,便從此再沒回到岸上。於是他傷心的母親,日日便都到海岸,去等他的兒子回來,直到年老白髮蒼蒼....」。電影中有許多男主角,遇到他心愛的女孩後,兩人戀愛的情節,而當顏程泉,看到這些電影中的戀愛情節之時,卻更覺心中的落寞。因為視線幽暗的戲院裡,此時楊惠惠,就坐在林忠的身邊。乃至顏程泉,縱然看到電影中有多少的感動,卻也始終感到,無人可分享他的心情。唯有電影結束,當戲院的燈光再次打亮,當戲院裡正播著「看海的日子」的片尾曲,而此時林忠與楊惠惠,他們已先行離開座位,準備走出戲院。於是當楊惠惠,自戲院的中間走道,走上來之時,此時顏程泉正也自座位起身;因而,兩人有了第一次的視線接觸。戲院裡正播著電影的片尾曲,顏程泉,看了楊惠惠一眼,而楊惠惠,也看了顏程泉一眼,隨即兩人便又各自別過頭去。唯有電影的片尾曲,那首略帶哀傷的歌,卻始終都在顏程泉的腦海盤旋,餘音繞樑不絕,字字句句都像是唱盤不斷旋轉一樣的,唱在顏程泉的心坎上:

『有誰能承受這種傷心,這種難受,她曾經是我的愛,卻被你奪走。
有誰能點破這種感覺,這種寂寞,她曾經是我的一切,卻被你佔有。
還有什麼能夠使我沉默,你的笑在我的心裡顫抖。
還有什麼我不能度過,他那匆匆一轉的眼眸。
啊~~我的傷心也請妳一起帶走。啊~~我的寂寞也請妳一起帶走~~~』。...

「1985年10月x日高中日記:今晚我又會夢見身在地獄嗎?因為我覺得很悲傷與痛苦。動物的世界,雄性動物想擁有,與雌性動物交配的機會,總得打鬥爭奪;而人類的世界,也是如此嗎?所以,假如不想與人爭奪,就得不到交配的機會嗎?所以,假如想楊惠惠變成我的女朋友,我就得無情無義的,去跟其他人爭奪嗎?可如此,人又與禽獸何異。算了,何必呢,反正人生到頭來,還不都是悲劇的結局。爭搶到了又如何?就像今天看的"看海的日子",到頭來,人死了還不是什麼都沒有;又何必多結冤仇~~」。....X X X

三、1611~平戶織造廠草建
西元1611年秋,日本國,慶長年間,德川幕府年代,九州平戶港。天地不仁,茅草蓬屋也逃不過風雨,當人世間,盡是牛鬼蛇神橫行的煉獄,那帝王與統治者,也都靠不住;因為殘酷的世界裡,能掌握權力的那些人,往往更都是良心泯滅的人。黑夜的漫天烏雲圍繞著弦月,暗黑的曠野唯有一縷月光慘淡如鬼域,傳說中的地獄,據說是個充滿痛苦、悲傷、恐懼與仇恨的地方;而正如這戰亂年代的人世,人與人之間都變成禽獸般的,為了己身利益,彼此殺戮與搶奪。呼號的風聲如鬼哭,而誰又知道,自己以為的人世間,是否其實是一個地獄;畢竟,一個人縱使是在地獄,可他又怎知,自己是在地獄。何況,一個人就算是知道,自己在地獄,而他又如何能逃出地獄。平戶港附近,幾幢茅草蓋頂的簡陋木屋,屋簷下的白紙燈籠,微光仍隨風而搖,正是碼頭附近的娼寮裡,有的女人為了謀生,而出賣靈肉;而有的男人,為了發洩淫慾,則垂涎如虎狼,饑渴如餓鬼。倘或有人良知未泯,卻活在悲慘的世界,將是何等痛苦與悲傷;因此誰又能說,這人世間,不是個地獄。草寮茅屋的簷下燭光幽微,門內鋪著木板的和式屋裡,此時,但見一濃粧的中年美婦,嘆了口氣,正對眼前同桌而坐的幾個男人,說『唉~我說這世間。還真像是,佛家所說的"無間地獄"呢。日復一日的日子,人活在這個世上,只是日日,都承受著無盡的苦罷了。而且,對我們這種苦命的女人來說,一個人活得久,活得越長壽,那更是"無間地獄"裡~最悲慘的事了。大明國也好,日本國也好,這世道去到那裡,還不都是人吃人,大鬼吃小鬼,拳頭大的,便要欺凌弱小的。誰能說這人間不是地獄呢?』。原來這說話的中年美婦,正是徐春華。只聽徐春華,又說『唉~~要說這讓人嘗盡無盡苦楚的地方,是個監獄,或許也還讓人期待著,有個出監牢的一天。可要說這是個地獄,那就真是到死,都逃不出去了~』。

徐春華,嘆息的說完話,此時只見四方桌對面,一個粗曠壯碩的男人,灌了碗酒,大喇喇的,接口便說『呵~春華姊。說得倒不假。像我成日在碼頭做苦工,圖得不就是個溫飽。日日就這麼一直做,做到死,為得不就是糊口。唉~苦啊。誰說這裡不是地獄?』。原來,此粗曠壯碩之人,正是碼頭上,人稱「鐵骨張弘」的張弘。卻見張弘,轉了個頭,便又大聲的,問身邊另一個身材胖大,且滿臉虯髯之人,說『喂~~陳大刀。你倒說說看。你在海上,走船了幾年,一定比我們見多識廣。聽說船,要是走到大海的盡頭,會看見地獄,這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吧~~要是你在大海的盡頭,看見過地獄,那就能証明我們不是在地獄了。陳大刀,你倒說啊。哈哈哈~~』。張弘,口稱的陳大刀,正是陳勳。另外,陳勳的對面,尚坐著一個英俊的男子,則是顏思齊。原來,半月前,楊六楊七兄弟,帶人來娼寮鬧事,所幸張弘及陳勳,挺身而出;而這才讓楊六楊七,知難而退。當時徐春華,感念張弘及陳勳的仗義相助,自不免幾碗薄酒,設宴款待;而當時的顏思齊,正身染風寒,路倒屋外,被徐春華所救,正也在其居屋。因此,這原本不相識的幾人,自楊六楊七來鬧事後,便因共退楊六楊七,而相識。乃至張弘、陳勳、顏思齊,原本就皆是頗有俠義心腸之人,而自此相識後,三人頗有相見恨晚之感,自更成好友。雖說,顏思齊病癒後,已離開徐春華的住屋,又返碼頭工作;不過,顏思齊,沒忘徐春華的救命之恩。所以這日,正是顏思齊,撥空,又邀了張弘及陳勳,來到徐春華的住處,並自叫了一桌的酒菜款待;以謝徐春華,當日屋外路倒的救命之恩。四人,於屋內,隨興而聊,聊到了人生際遇,聊到了飄洋過海,而同是淪落海外異鄉之人,誰的身後不是有段坎坷的遭遇。因此聊著聊著,徐春華,自不免感嘆,這人世間,真有如佛家所說的「無間地獄」。至於,在碼頭當粗工的張弘,自也頗有同感,甚至更問起了陳勳,說他航行在大海之上,是否真有見過大海盡頭,傳說的地獄。

陳勳,聽了張弘問他的話後,只見他摸著滿腮的虯髯,便笑說『呵~~張弘。你說大海的盡頭,會看見地獄啊?~這地獄嘛,我倒沒見過。不過,我倒是曾在爪哇國時,聽紅毛人說,其實這大海是沒有盡頭的。呵呵~~我這話說了,或許你們也不信,因為紅毛人說,我們住的這人間,叫地球;而且地球,居然還是圓的,像是個球一樣。而且他們還說,我們就住在這球的表面呢?你們說這話,聽來,好不好笑?』。果不其然,張弘,聽了陳勳的話後,差點沒把嘴裡的一口酒,笑噴出來。待吞了酒,只見張弘,直便哈哈大笑的,說『哇哈哈哈~~陳大刀。你講這笑話,實在太好笑了。誰都知道,地是平的,所以我們才能站在上面。要是地是圓的,那我們站在上面還不跌跤嗎?這話你去騙三歲小孩,恐怕也騙不過。可瞧你這大個兒,居然被紅毛人哄了,卻還說得真真的一樣呢~』。顏思齊,亦頗有同感,便也笑說『是啊~~陳兄。這天圓地方。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便是如此。怎的~紅毛人會說,這地是圓的呢?還真讓想不透呢?難道真是他們,故意說笑騙你~』。陳勳陳大刀,眼見眾人,皆不信他說的話,不過卻見他,倒心平氣和的,又解釋說『是啊,你們說的沒錯。起初我也不相信地是圓的,還跟他們爭辯。可是他們說,一百多年前,這葡萄牙的紅毛人,乘海船,向東航行,最後來到了我們中國。而後,後來,這西班牙的紅毛人,乘海船,向西航行,最後竟然也同樣來到我們中國。所以你們說,這在大海上,一個向東航行,一個向西航行,最後居然都在我們中國相遇。而這~~這豈不真的証明,地是圓的嗎?~~還有,他們紅毛人說,帆船在大海航行的時候,從很遠的地方看,往往都先看見帆船的桅桿;然後才會慢慢看見船身,而這也証明地是圓的,所以才會如此。所以說,我真的辯不過他們,況且後來,我認真想了想,還發覺他們說的話,果真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不止如此呢,當我跟那些紅毛人相處後,這才了解,原來他們紅毛人的本事;可還真是會讓人吃驚呢~』。

陳勳,身體胖大有如黑熊,加之滿腮邊幅不修的虯髯,乍看他粗曠的外表,定會以為他是個不識"之、無"大老粗;不過,要真這麼認為,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陳勳,外表雖粗曠,可他卻是個極聰明之人。且就拿與人做生意來說,陳勳他是從不帶算盤的,可這並非是外表看似大老粗的陳勳,不算術;相反的,卻是陳勳,極精通算術,而且算術從來只用心算,不靠算盤。打凡與人做買賣,銀貨交易,買入多少,賣出多少,該付多少銀兩,或該付多少,對此算術,陳勳往往能即問即答,且比一般人用算盤,還要更快更精準。除此外,由於陳勳做生意,大而化之,不計較蠅頭小利,因此反倒大受一般商販的歡迎。正因,廣結善緣,又腦筋靈活,懂得變通,所以幾年前,陳勳,初出海之時,尚只是個一般的船工;不過就這麼幾年的時間,而今再回到平戶港,可陳勳搖身一變,卻已是個,擁有兩條海船的船主。又由於陳勳,本籍是大明國的泉州晉江人,因此陳勳海船上的船工,亦多是招募自泉州晉江。陳勳,既為船主,且外表老成,所以一般人乍見,多半會以為他,應是個三、十四歲的中年人。不過,事實上,陳勳的年紀,只與顏思齊相仿,只因他是年少即來到日本國,或因際遇坎坷,或在海上又多歷風霜;所以,才二十幾之齡,他看起來,卻才會像有中年人的滄桑。雖說海上多歷風霜,讓陳勳看起來滄桑,不過這幾年在海上的經歷,苦倒也不是白受;至少相較於一般人而言,陳勳,可說是見多識廣。正談到與紅毛人的交往,只見陳勳,興致高昂的,又說『呵~~春華姊,思齊兄,老張,就咱河洛人而言,我陳大刀,也算是罕見的高大吧。可你們知道嗎?這紅毛人,居然人人都像我這麼高壯。人高馬大這也就算了,可這紅毛人,還有什麼"科學的",這才叫厲害。因為就是有這"科學",所以紅毛人,無論製造出來的船隻、火砲、還是槍械,也都要以我們更精巧,火力也更強大許多。所以囉,我才說,這楊六楊七那一夥人,算得了什麼。要是真在海上,與紅毛人對上了,那才真叫凶險呢~』。

陳勳,一談起海上之事,但見他口沫橫飛,竟似開了口便無法停止般的滔滔不絕,接口又說『還有啊,這紅毛人,向來都把"弱肉強食",當成他們海上的規臬。所以他們通常只敬重強者,不但不同情還鄙視弱者呢。就拿我們漢人所說的"濟弱扶傾"來說吧,這在他們紅毛人之間,是萬萬說不通的。因為他們紅毛人,往往都認為強者才能生存,弱者該被消滅,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囉,這些紅毛人,便在海上四處掠奪,不但強佔他人的土地,做為殖民地;而且還抓捕當地人,或當成奴隸,或把人當成牛馬牲口買賣呢。所以你們說,這些紅毛人,可惡不可惡?』。顏思齊、徐春華、張弘,聽著陳勳講述海上之事,由於多是平生未聞,興味也頗濃。『不說恐怕你們還不知道,他們紅毛人,還發現了一個,叫美洲的新大陸。據說,那個地方有好幾個大明國那麼大,而且是個從來都沒人知道的地方呢?你們說,這大海的事,奇也不奇?所以思齊兄,人家說男兒志在四方,不如待我下次出海,你就跟我出海,闖闖這浩翰的東西洋;只要你不怕海上的顛簸凶險,包準讓你大開眼界呢。呵呵~~像老張。長得那麼大個兒,可卻像貓兒怕水一樣,不敢出海。所以我幾次邀老張出海,老張卻硬是像龜兒子一樣,躲了起來。呵呵呵~~還敢說是"鐵骨張弘"呢。我看老張,乾脆改名叫"膽小張弘"倒比較合適。哈哈哈~~』這才說著海上之事,陳勳的話頭轉了彎,忽而卻調侃起了張弘。而張弘,乍聽陳勳取笑他,回過神來,自不免與陳勳鬥起嘴,便說『哼~~出海作啥。你剛不是說,地是圓的嗎?地既是圓的,那地獄恐也是圓的。既都是圓的,那左走右走,不論走到那裡,還不是都在地獄。如此又何必出海,去自找苦受呢?』。眾人,聽了張弘的渾話,禁不住都哈哈大笑。可縱只是一句逃不出地獄的玩笑話,眾人笑過也就算了,不過,自徐春華,說這人世間,像個無間地獄起;而顏思齊的心裡,便開始始終都擱著一個念頭,只是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春華姊,嘆說這世間像是無間地獄。指的,無非是說自她年輕,被倭寇擄到日本國後,自此便被賣入妓院裡,一生飽受男人的無止盡蹂躪;甚至年老色衰,被逐出妓院後,為圖謀生計,更淪為私娼。如此不堪的一生,說是"無間地獄",一點也不為過。乃至這導春華姊,一生如此不堪的,縱只是世間的男人,可這些世間的貪婪之人,對於受害的春華姊來說,其恐怖卻何異於地獄的牛鬼蛇神。~春華姊,對我有救命之恩,為妓為娼也不是她所願,而假如她是在"無間地獄",我卻又怎能視若無賭~~」眾人縱是談笑,可顏思齊的心裡,卻始終盤桓著這樣的念頭。於是,趁著笑聲暫歇,眾人舉杯飲酒之時,顏思齊,便語帶探詢的,問說『春華姊~~雖說這是個讓人逃不出的無間地獄。可在地獄裡,若能離開罪惡的淵藪,逃離牛鬼蛇神的糾纏,這未嘗也不能讓自己過得清心些。不是嗎?』。徐春華,是個飽經事故之人,自聽得出顏思齊,話裡的意思,嘆了口氣,便說『顏公子,你是個善心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認為我活得既苦,為何不離開靠男人吃飯的一行吧。唉~~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呢?只不過我一個婦道人家,隻身在日本國,又能做什麼呢?先前,被倭人賣到妓院,身不由己,也只能認命。而出了妓院,都已是殘花敗柳之軀,就算走在唐人町裡,也被人瞧不起;更別說希望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了。湊和著,也就只能跟幾個苦命的姊妹,住在這草寮裡,日子得過一天,便算一天吧~~』。顏思齊,聽了徐春華的話後,低頭沉思片刻,便說『春華姊~~但願妳不要以為我,瞧不起妳這工作。可人終究會老,再過些時日,萬一妳再更上了年紀,而這生活可該怎麼辦?男人尋歡作樂,總是喜新厭舊,喜歡年輕貌美的,不喜歡年老色衰的。所以,靠男人吃飯,這終究不是辦法。所以~~春華姊。我想問妳,是否妳曾學過什麼技藝?或許,妳可靠這些技藝,讓自己在日本國謀生,這也說不定~』。徐春華,心知顏思齊,是一片好意,便也毫無隱瞞的,又說『呵~~說到這學過什麼技藝啊。其實在大明國之時,未嫁的年輕姑娘,總是要學些刺繡針織,裁縫衣裳的,我倒也學過。不瞞你說,當年我做的針黹刺繡,可還是街頭巷尾有名的呢。還有,當初家居金陵之時,家境也尚稱富裕,家裡有三、四十部的織布機。所以自小,我倒也學了不少織布的手法。大凡綾羅絲綢,棉織,麻織,倒也都通曉。只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在大明國的舊事了,今日再提這些,徒增傷心而已,又有何用~』。

大明國的蘇杭、江南,原本就是絲綢鄉,幾乎家家戶戶的婦女,都以織布為副業,這是眾所周知之事。只不過,多半一家都有一、二部的織布機,至於像徐春華家裡,有三、四十部的織布機;則可說,已算得上是大戶的富裕人家。因此,聽徐春華,說她自小學習織布,這自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此時,顏思齊,聽了徐春華說她會織布之事後,跟著便又說『對了~春華姊。假如現下有織布機,及生絲,妳可還記得如何織布嗎?』。徐春華,回答『會是會的,只不過三十年,沒織過布了,就怕手法會生疏,織不好呢~』。滿腮虯髯的陳勳,腦袋靈活聰明,聽著顏思齊與徐春華的對話,心中已有端倪,海喝了口酒,便插嘴說『啊~~手法生疏,織不好有啥關係,多織個幾次,手法不就純熟了。呵~~說到生絲,我滿船的貨呢,要的話,我明日叫人扛個幾布袋來便是~』。顏思齊,都尚未將話說清,徐春華,也尚不知顏思齊問她織布之事何意,可陳勳,大喇喇的,卻已說要扛生絲來。而這自讓徐春華,急說『陳公子,你扛生絲來這裡,做什麼用啊?這裡又沒織布機,難不成,你要我用雙手織布不成。嗯~~這我可不行啊~』。張弘,聽了「織布機」幾個字,忽也想起什麼的,便說『說到這織布機,要沒記錯的的話,先前我像是在平戶港的倉庫裡,見過幾部。閒著沒用呢?要不,找楊天生要去~』。徐春華,聽及此,約略也已明白幾人的用意,只是不免仍猶豫的,又說『唉~港口的楊書記,我跟他非親非故的。就算是倉庫裡有織布機,他又怎會憑白的給我用呢?』。陳勳聽了,頓時橫眉一豎,拍桌說『哼~~楊天生,算啥?爺要跟他要幾部織布機,量他也不敢不給~』。隨即,陳勳轉個頭,便又對徐春華,說『春華姊~要是妳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包準,明日傍晚前,我把織布機跟生絲,都給妳送過來~』。徐春華,乍聽陳勳竟要明日,就把織布機及生絲送來,一時未免有點心驚,趕忙又回說『諸位公子~~你們的盛情好意,我徐春華,衷心感激。只不過這織布之事,並非只要有織布機及生絲,便可以的。布織好後,尚需染房染色,其間還有許多須大費周章的工作。況且,織染好之後,這布匹,又到那販售。唉~~這許多的事,並不是我一個婦道人家,或我們這些苦命的姊妹們,所能做到的啊。所以諸位公子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請別再為我這苦命人,多費心思了,我承受不起啊~~』。此時,卻聽顏思齊,接口說『春華姊~~對於這些事,請妳不必擔心。在大明國之時,我也曾在月泉港,做過絲綢買賣的生意。所以對於絲綢的織染、買賣之事,我多少也有點了解。雖然我不知道我的能力,能做到那裡,不過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必當盡力。而且只要這裡,不再是風月歡場,相信楊六楊七那夥人,也不致會再來索取平安錢。所以春華姊,只要妳能把布織出來,其他的事,應都可交給我來處理。如此可好~』。

徐春華,原本乃金陵鄉紳的千金小姐,只因倭寇劫掠,導致家破人亡;而後,更又被擄至日本國,賣入妓院為妓。三十幾年來,千金之軀被男人當殘花敗柳蹂躪,日復一日,甚至無日無夜的,過著毫無人性尊嚴的日子;因此徐春華,怎能不想逃出這萬惡淵藪的無間地獄。 只不過,初時,聽顏思齊,陳勳,說要幫她離開私娼的生活,徐春華還以為,這只是男人之間,酣醉酒後的說笑;畢竟風月場裡,多得是這樣虛情假意的男人。可後來,徐春華,這才知道,原來顏思齊,並非是白說笑,而竟是認真的;且還事事都已為她,設想周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正當徐春華,以為自己終將一生為娼,可誰知,世間卻還是遇到了真情的人。頓時徐春華忍不住,感動的流下淚,說『諸位公子,素昧平生,卻願意如此幫助我們這些苦命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那我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徐春華,因風雨之夜,偶在屋外救了一個病重路倒的男人,可她卻怎想得到;後來這男人,竟反救了她逃離,有如無間地獄的苦難。正是「心懷救人之心,卻反了自己」。
正如顏思齊,飄洋過海,來到日本平戶,面對茫茫沒有希望的未來,原本成日醉生夢死,有如行屍走肉;可只因,徐春華雨中搭救,讓他心懷報恩之心。所以,正是為助徐春華,逃離苦難,反而卻似讓顏思齊,自此似又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而如此,怎能不說「救人,其實也正是救自己」。...xxx

四、賣不出去的綢緞
翌日,傍晚時分。且說陳勳,果如前夜所言,帶了幾個船工,用拖板車,將三部的織布機及幾布袋的生絲;拉到了娼寮,交給了徐春華。於此,娼寮裡,幾個不想再為娼的婦女,便在徐春華的教導下,日夜學起了織布。半月過後,徐春華及幾個婦女,果真也織出了六匹的綢緞布,且織工精細;而其古典織法式樣,更勝時下,來自大明國的絲綢。平戶港附近,便有布匹的染房,而顏思齊,事前,也早已拜訪過平戶一帶的染房;及唐人町一帶的絲綢店布商,約略的探詢過織染、及絲綢的價格。因此,織成的絲綢布,既染色過後成了成品的綢緞,顏思齊便也將之,帶往平戶一帶的絲綢店販售。正因,年節已將至,日本國的富裕人家,無不想購買絲綢以製新衣,尤其來大明國的絲綢,更是缺貨。儘管日本國的國內,也有自大明國進口生絲織布,可終究織法粗慥,價格更遠不及,來自大明國所織的綢緞。至於當顏思齊,將徐春華等人,所織的綢緞,拿到絲綢店販售;而日本國的布商一見,這幾已二、三十年,從未再見過的金陵絲綢織法,更是大為驚豔。正是物稀為貴,日本國的布商,無不搶著要,爭相出高價以購。畢竟這來自大明國的絲綢,多是日本國的皇室、貴族及幕府,製衣所不能缺;因此若是好的綢緞,就算是再高得價錢,也不怕賣不出去。於是僅僅六匹布,顏思齊每匹絲綢布,竟賣了五十兩,而六匹布,便賣了三百兩銀子。僅僅六匹布,便賣了三百兩銀子,顏思齊自己也有點不敢置信。於是得了銀子,顏思齊,自興高采烈,急忙便送往了娼寮,給徐春華等人。

當日,簡陋的木屋娼寮裡,徐春華等人,自顏思齊的手中,接過三百兩的銀子後,個個臉上無不驚喜。因為,原本為娼的幾人,僅僅花了半個月,織出的六匹布;而販賣後的收入,竟比往日賣笑賣淫之時,半年的收入還多的更多。當然,徐春華也沒忘,這三百兩的收入,並非單她織布所得,而是,還得償還陳勳的生絲錢;以及顏思齊,打理了所有瑣事、與奔走販賣的辛勞。因此徐春華,自把三百兩銀子,又交回了顏思齊的手上,並說『顏公子~~這三百兩銀子,你收著吧。畢竟這織布販賣之事,從頭至尾,都是你一手打理。而我們幾個姊妹,其實也只是埋頭織布而已,其他一蓋不知。所以這些絲綢販賣後,所得的銀兩,理當也該由你來分配;而不是獨給我們。況且我們婦道人家,也不擅於拋頭露面,與人做買賣。不是嗎?』。顏思齊,聽了徐春華的話後,心裡也早有底,便也不推辭的,接過銀兩,後說『春華姊~~既然妳把這事託我,現下我心中,正有個打算,不知妳們同不同意?』。徐春華等人,自信得過顏思齊,便點頭稱是。於是,只聽顏思齊,接口又說『春華姊~~妳們織的絲綢,既能在日本國賣得好價錢,而且收入更比往日多。那我想,這裡該有許多姊妹,或許也會想從事織布,不想再靠賣靈肉過日子。所以我想,不如就先用這三百兩銀子,購製更多生絲及織布機,好讓這裡想學織布的姊妹,也都能織布。如此豈不好~』。徐春華等人,聽了顏思齊的打算,人人無不稱是,且更無不衷心敬佩顏思齊,苦人所苦的心胸。畢竟顏思齊,並非是個單純的生意人,而且他更是,自幼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而在歷經妻離子散的苦難後,如今孓然一身,且死而復生,這讓他怎能不更體會他人之苦。「財富名利轉眼成雲煙,積累再多也留不住。而若能做一翻助人事業,助他人脫離苦難,這豈不讓自己的做為更有意義;亦不枉自己短暫此生~」正是如此想,於是顏思齊,果真又以那三百兩銀子,購進了十幾部的織布機,及更多的生絲。自此,這平戶港附近,原本的娼寮,再無一個婦女,願以賣淫賣笑為生,而都開始學習起了織布。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而這平戶港附近的娼寮,更竟此脫胎換骨,轉變成了一處織造廠。

「平戶織造廠」一方木頭牌匾,已高掛在原本的娼寮外,而娼寮裡原本的酒客尋歡叫罵,或男女淫言蕩語;如今也盡換成十幾部織布機,忙碌織布的聲響。由於織造廠,既已上軌道,所織出的絲綢數量亦多。因此顏思齊,便又在織造廠旁,簡陋的加蓋了一間染房,並自雇工染布;而綢緞的織染,一切似也都頗為順利。又半月過後,眼見織造廠,又織染出了數近百匹綢緞,而顏思齊,自也一心以為,這批貨必也能賣到個好價錢。只不過,宛如晴天霹靂般的噩運,卻恍如突然降臨到顏思齊的身上。因為此次,當顏思齊,拿著這近百匹的綢緞,到唐人町的綢緞店,甚至跑遍平戶一帶的布庄;可卻似每個布商,連看不願看他的綢緞一眼,更別說是完成交易。再者,就算是有布商,勉為其難,願買顏思齊的綢緞,可每匹綢緞的價錢,卻竟都低到不及十兩銀子;而如此的賤價,顏思齊自也不願將綢緞賣出。上一次的綢緞,平戶一帶的絲綢店及布庄,人人都搶著想要,可這次的綢緞,卻竟一匹布都賣不出去。「怎會如此,一匹布都賣不出去。那之前的銀兩,都已花在購買織布機及生絲上。如今假如織出來的綢緞,都賣不出去,那我該怎麼跟春華姊她們交代。難道是這次的綢緞,織得不嗎?可就算這次的綢緞,織得比上次差些,頂多就是價錢低些,也不至到沒人願買的地步啊。這到底這是怎麼回事?」織出的絲綢賣不出去,起初,顏思齊也以為,恐是這次的綢緞織得不好;不過後來,幾經旁敲側擊的打聽,似乎並非如此。唐人町的綢緞店,多半都是不看貨,不想買,卻也不願說明原因,這讓顏思齊,奔波了一天,更頗感走頭無路。所幸,後來在一家日本人的布庄裡,那店主人,在顏思齊的百般,懇求詢問下;這才向顏思齊,隱約透露了,不想交易買賣的原因。

『現在平戶一帶的絲綢店、布庄,大家都在流傳說。你這布,根本就不是在大明國織的,而是在日本國織的。而且還是平戶港那裡,娼寮裡的妓女織的。這綢緞是何等貴重的布料,在日本國能用得起的,不是王公貴冑,至少也是地方富豪。可這低賤的妓女,所織的布,就算織得再好,也難登大雅之堂。再說,區區一個卑微的布商,誰有那個膽,敢拿這些妓女織的布,去賣給王公貴族、武士城主呢?拿不到錢事小,萬一惹腦了王公貴族們,搞不好,是要被砍頭的。所以你還是把這些綢緞布,帶回去吧,不會有人想買的~』乍聽布庄店主人的話,顏思齊,頓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況且,依店主人的話,倘真有如此流言在平戶一帶的布庄散佈,那顏思齊更擔心的是;如此一來,將不止是這匹貨賣不出去,而是往後所織之布,恐都無法再賣出去。換言之,顏思齊,原本以為,可以幫助徐春華及娼寮那些婦女,脫離苦難,而建立的織造廠;到如今,非但無法幫徐春華,及娼寮的婦女脫離苦難,反而更恐讓她們,所投入的辛勞及心血,盡血本無歸。乃至一想及此,顏思齊,不禁更覺惶恐,也更不知自己又該何回去面對,那些原本對他充滿期望的娼寮婦女。「完了~這該怎麼辦?要是所織的布,都再賣不出去,那織造廠也只好關門了。可我要怎麼回去跟春華姊她們說呢?她們都已經在織造廠,投入那麼多的金錢和辛勞。況且她們是對我那麼信任,才願意棄娼,學織布,可今我卻讓她們失望了。~難道要我回去告訴她們,說她們得再賣淫賣笑糊口嗎?唉~~就算是娼婦織的布,那又怎樣?春華姊~她們會為妓為娼,這還不都是日本國的倭寇武士,所造的孽嗎?而今這些造孽的人,錦衣玉食,卻更輕賤嫌棄他人。這世道未免也太殘忍~」西沉的夕陽將天空染成血紅,徘徊在曠野的枯樹之間,顏思齊腳步躑躅,猶如剛逃出無間地獄,卻又落入無底深淵;而面對前方,通往娼寮的泥濘小路,更是讓他心頭沉重。

「未來該如何是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君王不仁,以蒼生為芻狗。難道這世間,真是個無間地獄嗎?因為這世道,對人不仁,以他人為芻狗的,又何止天地與君王;其實人,更對人不仁啊~」夕陽落於西山後,天色陰黑的曠野風聲又如鬼哭,顏思齊,踩著沉重的步伐,循著蜿蜒小路走回織造廠;只不過,當他走回織造廠後,而織造廠的木匾,恐或又得拆下,又成娼寮。....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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