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祖法兒國─阿曼國王
「蒲日和啊!你該讓這些萬惡的中國人,看看我們阿喇壁人的力量。你祖父蒲壽庚"殺盡南宋海外宗室三千人",算什麼!今日他中國的船隊,既來到我阿喇壁人的土地。你就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促使祖法兒的國王,殺盡他寶船隊三萬人。好讓他們知道我們大食帝國的子民,不是好欺負的。去!以真主阿拉之名,去向中國人要回我們阿喇壁人的榮耀...」有了真主阿拉的言語,蒲日和終於不再感到恐懼與無助。取而代之的,卻是有滿懷的怨恨與仇恨。是的,雖然在寶船上,蒲日和依然卑躬屈膝,對每一個船兵稱呼大哥。且日日,一刻都不敢偷閒的刷洗甲板,與做著各種粗重的工作。但在那謹言慎行,與卑躬屈膝之下,蒲日和的內心之中,卻有了巨大的改變。其腦子裡,無日不滿懷仇恨的想─ 「做為一個穆斯林。對於那些不能被認可的事,我就該窮盡所有,以最大限度的力量去奮戰與對抗。中國人對我蒲家人的迫害,就是不能被認可的事,不可被饒恕的事。是呀!祖法兒國王王族,與我蒲家本是血濃於水。其國王阿曼,原本亦與我兄弟相稱,關係深厚。既然中國人的船隊,來到了我阿喇壁人的土地。那我又何必在對中國人卑躬屈膝。以真主阿拉之名,我要中國人的船隊,對他們對我蒲家人造成的痛苦,付出鮮血的代價。真主阿拉,感謝您給我的救贖,指引我明確的道路。我當遵循回教徒的六功,對中國人發動吉哈德的聖戰....」...xxx
古里國之西,忽魯謨斯國之南,乃屬阿喇壁人的國度。約中國唐朝之時,阿喇壁人曾建立一個強盛的國家,中國稱其為大食國。大食帝國的疆域,東臨中國的大唐帝國,西接歐羅巴州的羅馬帝國,南迄阿拉喇壁半島,北至荒漠冰原。其國之壯盛,甚至超越今之帖木兒帝國。而蒲日和的祖國祖法兒,就位於昔日大食帝國南方,阿喇壁半島的東南。整個阿喇壁半島,盡皆是黃沙漠漠的沙漠,氣候甚為乾燥,百姓只能邊海而居。其沙漠之廣大,就猶如中國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縱是如此,但祖法兒國卻是個國家強盛,百姓富裕之國。主因祖法兒國,自古以來百姓善於造船與航海,海事興盛。慣於出海經商的阿喇壁商人,遍及東西洋,甚至到達中國。可謂祖法兒國之於昔日的大食帝國,就有如天下第一港的泉州之於中國一樣。民之殷富,不言可喻。
寶船隊於離開古里國後,派出四支分宗船隊往西及西北航行。其中副使王景弘,率領三四十艘船的船隊,在阿喇壁人番火長的領航下,航了約十晝夜後,終於來到了祖法兒國。由湛藍的海上,望向陸地。但見那祖法兒國的海岸,盡是一片黃澄澄的黃土砂岩,幾不見有綠色的草叢或樹林。遠望那邊海陸地的重山峻嶺,亦不見蓊鬱樹林,同樣僅見光禿禿的黃土砂岩。居於邊海的百姓,其所造之屋,亦皆以黃土砂岩所砌。總之船隊來到祖法兒國的海灣後,除了海水碧藍外,舉目所見幾皆是黃澄澄一片的黃土砂岩。恍若天地間就只有單調的黃色與藍色。待船泊港灣,祖法兒國百姓前來相迎。見其男人,多身穿罩袍氏白布長衫,以白番布纏頭。而女人多身穿黑色罩袍,希賈巾蒙頭蓋臉,僅露兩眼。乍見之下,舉目所見的男女衣著,又只有白色與黑色。總之,無論是天地間,無論是人間,這都是個色彩極為單調的國度。而這單調,給人的感覺,恰就有如蒲日和。
這日,蒲日和隨著寶船隊,終於回到了自己的祖國,祖法兒國。雖然這個祖國,對蒲日和來講充滿了有如異國的陌生。因蒲日和也只有在三四十年前,曾經跟著父親返國一次而已。只不過當寶船隊泊靠碼頭後,蒲日和隨著船兵登岸,兩腳一踏上祖國的土地。頓時一股澎湃的情感,立時擁上蒲日和的心頭。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遠離家鄉的孤兒,受盡苦難與折磨後,終於又走回到了自己的故鄉一般。「真主阿拉。我回來了。我就像一隻迷途的羔羊,歷盡磨難,終於又找到了自己的羊群啊!」一踏上祖法兒國的土地,見蒲日和不禁立即雙膝下跪,雙手伏地跪伏。恰就有如虔誠的膜拜真主阿拉般,前額觸地,鼻頭臉頰也都碰觸到了地上的黃土;甚至情不自禁激動的,用自己的嘴唇去親吻土地。就這麼親近到了祖國的土地,霎時更是讓蒲日和,淚流滿面,久久不能自己。正因為回到了自己祖國的土地,蒲日和,原本在寶船上面對船兵,必壓抑的情感,乃至被中國皇帝抄家流放,為奴三四十年的痛苦情緒。至此終似也獲得了釋放,在自己祖國的骨肉同胞面前,也無需再隱藏。
眼見遍港灣的中國海船入港,乃至巨大如山的寶船靠岸。成百上千的祖法兒國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群集於港口邊,引頸而望,熱鬧非凡。而這盛況,其實蒲日和也不陌生。因為當年,他隨父親返國的時候,可說整個祖法兒國的街市,也是萬人空巷。男女老幼,無不齊湧到港口來迎接。當時,甚至連國王都帶著刀牌兵、駝隊、馬隊等...上千人的大隊人馬,親自前來港口迎接。『阿喇壁人的英雄』『阿喇壁人的光榮』當年港口邊萬人齊呼的聲響,猶似仍縈繞在蒲日和的耳畔。然這日,當蒲日和再回到了祖法兒國,縱有千百阿喇壁人同胞,在港邊圍觀大船,卻竟再沒有一個人認得他。「是啊!誰還會認得我這個糟老頭呢!而今我不就是個奴才罷了!」倒也不是因為蒲日和剛剛,又是跪趴於地,又是親吻土地,又是淚流滿面,搞成了一張沾滿泥沙淚水的大花臉,使得人們不認得他。實是今非昔比,不但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那昔日宛如被當成國王般的光輝與榮耀,今日更是再也無法在蒲日和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 俗話說─「有錢的時候,半路也會有人跑來認你當親戚。沒錢的時候,人家見了你就像見鬼一樣。」不知為何,當蒲日和看見港邊成百上千的阿喇壁同胞,爭相擠著看中國來的大船。卻竟無一人注意到他這個昔日「阿喇壁人光榮」的蒲家人。當下蒲日和怔怔站在碼頭邊,腦子裡不禁就浮現了這句俗話。那怕這日下船登岸之時,蒲日和還特別換上了一套祖國百姓慣穿的罩袍長衫,且以白番布纏頭。可是祖國的同胞百姓,卻還是沒一個人能認得他,也沒人多看他一眼。
祖法兒國的百姓邊海而居,並無築城。國王所居的王城,也離港口不遠,約半日可到。但中國寶船隊來到祖法兒國,那怕副使王景弘,早早命人送去拜帖。可祖法兒的國王,態度卻依然冷淡,始終未到港口迎接。三日後,立排柵宛然如城的官廠,約已搭建完成。為了與祖法兒國建立官方的買賣交易,副使王景弘,即也率領使節團,前往王城拜見國王。且見那國王所居的王城巍峨高大,建造如城郭,約七八丈高。整座城皆黃土砂岩所造,黃澄澄恰如背後光禿禿的黃土砂岩郡嶺重山。王城屋頂幾個圓形的穹頂,則如回回希賈巾纏頭的形狀。白番布纏頭的刀牌兵,一列橫陳,森嚴把守於城門外。入得王城後,走過一個中央有一方形大水池的廣庭後,即是國王接見外國使節的覲見大廳。進得覲見大廳,則見地上鋪著名貴的波斯地氈,高聳樑柱上下皆雕有各種神獸,以馱樑馱柱。廳內的座倚擺飾更是鑲金包銀,金光燦燦,顯見國王之富裕。
祖法兒國的國王,名叫阿曼,年約五六十之間。覲見廳內,只見國王阿曼頭戴金冠,身穿金錦衣袍,腰繫寶妝金帶,足履淺面皮鞋。就坐在其金碧輝煌的王座上。王座右側,一排十幾人,皆為祖法兒國的王公大臣與頭目。王座的左側,則是寶船隊的副使王景弘,與十幾個來自中國的使節。國王阿曼,當然很清楚,中國船隊的來意。主要無非是要祖法兒國,向中國稱臣納貢。 但阿曼國王,打心底就覺得這事情很好笑。「中國與我祖法兒國,相距十萬八千里。沒想到中國人居然派遣龐大的船隊來到我國。還要我向他中國稱臣朝貢。真是莫名奇妙。上一回已經拒絕了。沒想到這一回又來!」因知中國的使節的來意,那國王阿曼,顯得待客有點意興闌珊,甚至有點傲慢。其不肯稱臣的態度,昭然若揭。雙方只是客套話,有一搭沒一搭。王景弘釋出讓利之說,稱要與祖法兒國進行官方的大量交易買賣。阿曼國王也只是囑咐大臣與頭目,貼出告示,遍諭國人。將祖法國盛產的乳香、血竭、蘆薈、沒藥、安息香、蘇合油、木別子的等物,運到港口來。與中國所設的官廠,交易紵絲、磁器等物。
國王阿曼,雖是對中國的使節,態度頗為冷淡。但中國的使節團中,有一人,倒是讓國王阿曼,不時側眼相看。「奇怪!中國人的使節團中,怎會有我阿喇壁人。看其穿著,倒真像是我祖法兒國之民。而且那人也並非是通譯。模樣看起來倒有點像是個下人。唔!那人到底是誰?看起來還有點眼熟啊!就是想不起來在那見過。」也無怪國王阿曼,滿腹的疑問。因為中國使節團中的阿喇壁人,看起來就像是個糟老頭,渾然一點官員的樣子也沒有。然卻又跟中國使節團一起入得覲見大廳,且與一干使節也平起平坐。因那阿喇壁人夾雜在中國使節團當中,實是太不搭調。這讓國王阿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終於開口朝那阿喇壁人,問說:『嗯!不知這位先生是誰?看你像是我國之民,卻怎跟中國來的使節一起覲見?』
中國使節團中的那個阿喇壁人,自然不是別人,正就是蒲日和。原本蒲日和,一直都是待在鄭和的寶船。船隊欲離開古里國之時,蒲日和才被鄭和安排,換到了王景弘的寶船。且鄭和更再三對王景弘交代,令其到祖法兒國後,必定得把蒲日和安排入使節團中,一起前往王城覲見祖法兒國王。正是鄭和的安排,所以蒲日和也就被王景弘帶入使節團中。當下,聽得國王阿曼出言詢問。蒲日和趕緊起身,言語巍巍顫顫的,回說:『國王,阿曼兄長。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我是蒲日和啊。~~~就是葡壽庚的孫子。我很久以前~~~應該已是三四十年前了。曾經跟我父親回來過。阿曼兄長~~當時我們還一起到山裡去獵鴕雞。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蒲日和!」這三個字,竄入了國王阿曼的耳中。阿曼國王先是吃了一驚,一時愣住。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卻是趕緊步下王座,快步走向蒲日和。端詳了蒲日和的臉龐片刻,頓是臉色沉重。又拉起了蒲日和的手,望見蒲日和眼中含淚。霎時阿曼國王像是什麼都明白了。因當阿曼國王拉起蒲日和的手時,只覺自己的手中竟像是握住了兩塊粗糙的砂岩一般。「這那像是一個貴族的手。就算最低等的下人的手也不致如此的粗糙!」但握住蒲日和的雙手,阿曼國王又望著蒲日和那瘦得像猴般的臉龐,嘴裡的牙幾已掉光。而那經年風吹日曬,滿帶滄桑的臉龐,額頭的皺紋更是深得可以夾死蒼蠅。眼前這糟老頭的模樣,阿曼國王怎麼也無法將其與蒲日和聯想在一起。畢竟阿曼國王印象中的蒲日和,可是個英俊少年,神采奕奕,一身富貴榮華。當年帶著幾十護衛,一起到山裡獵鴕雞,蒲日和騎在駱駝上,不但英姿颯爽,且出手更闊綽。光是一場狩獵下來,賞給趕鴕雞來給他獵的護衛,就賞了幾千兩的黃金。可謂是揮金如土,那怕十個國王給護衛的賞賜都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蒲日和。只不過那已是中國前朝的事。
阿曼國王比蒲日和大上幾歲,算是年紀相當。當年蒲日和與其父親返祖法兒國之時,身為王儲的阿曼,幾就成了蒲日和的玩伴。二人總是常帶著護衛,騎著駱駝到山裡去獵鴕雞。祖法兒國,光禿的叢山峻嶺間,雖說是草木稀疏,卻是產有一種體形巨大的雞。因這雞高大如駱駝,身形亦如駱駝,所以稱之為鴕雞。那鴕雞足下有三趾,兩隻腳約有三四尺長,一根頸子細長無毛。而其跑起來更幾乎要比馬快。所以獵鴕雞並非是一件容易之事。卻是王公貴族嗜喜的山野娛樂。當年阿曼國王與蒲日和,一起到山裡獵鴕雞。兩人不僅獵鴕雞,還騎鴕雞比拼快慢。昔日景象,歷歷在目,揮金如土的蒲日和,更是一出手賞賜給下人,就是幾十幾百黃金。當時的阿曼國王,也聽說。據說當時的蒲氏家族,一年上繳給中國的稅金,就佔了整個中國稅收的六份之一。其富裕,連祖法兒國的國王,恐都不及其十分之一。況且蒲家的商船隊,年年都遠從中國的刺桐港,來到祖法兒國經商,亦讓祖法兒因此而富裕。所以祖法兒的王族,對蒲家一族人,無不奉為上賓,待之如國王。 遺憾的是,自從蒙古人在中國被打敗。自此後,蒲家的商船隊,就未曾再返回祖法兒國。輾轉得到消息。據說是中國的新皇帝,下令對掌控刺桐港海上貿易的蒲家一族,抄家流放。甚至許多阿喇壁人的商賈,也都受到波及,同受到中國新皇帝的迫害。正因居於中國的阿喇壁人,受到中國新皇帝的迫害。使得中國與祖法兒國之間的海上商事,幾亦完全中斷。而祖法兒國土地貧瘠,百姓生計,原本多賴海上貿易。中國斷了與祖法兒間的海上貿易,更對祖法兒國的財源收入,造成重大的損失。直如讓祖法兒國,斷了一隻手臂一般。總而言之,祖法兒國的阿曼國王,對中國充滿了冷淡與恨意,並不是沒有原因。畢竟他阿喇壁人的貴族,及阿喇壁人的商人,居然在中國受到抄家流放的迫害。甚至在中國只能為奴為娼,比奴隸還不如。這對任一國的國王來說,絕對都是無法容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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