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往歐羅巴洲的航路
「王道」之說,國王阿拉優素福,雖是聽得一知半解。但至少聽到鄭和,說出的是「互惠互利」「敦親睦鄰」「尊重各國風俗」。而不是「強者為王」「我是你非」「逆我者亡」。小國事大國,總如叢林裡的兔子一樣的生性多疑。對於夾於大國之間的阿拉優素福而言,更是如此。彼一時,阿拉優素福,才以「羊上高竿」之詞,稱說「小國在大國之間,就像黑羊跳躍於木樁之間,需得靈巧以求取平衡!」。藉以引來鄭和「王道」之說。此一時,阿拉優素福,一派謹慎恭敬,卻又說:『鄭大人啊。原諒我這個慣於沙場的莽夫,一生識見短淺,對中國了解的不夠多。但你中國,倘若真鄭大人所言,願以那王道,還有仁義,行之於天。願意與我等小國互惠互利,敦親睦鄰。且願克制自己,寬容有德。那這就真是我們這些小國之福啊!』講著,喟然長嘆一聲,阿拉優素福若有敢而發,續又說:『唉~~畢竟我這輩子,好歹也活了七十幾歲。但我這輩子所見,周遭鄰國,無不有如豺狼虎豹。一旦國勢強盛了,無不蠻橫霸道,盡想掠奪於他國。蒙古人是如此,帖木兒國,亦是如此。無不以鐵蹄踐踏我國,佔我國家,荼毒我百姓。這就像是一個人,當其強壯孔武有力之時,就想盡逞已慾,就想當流氓惡霸,去奪取他人。想想還真是讓人膽寒啊!』話講至此,阿拉優素福似想起了什麼事,忽轉了話題,即問鄭和說:『對了!說到這,我不禁想問問鄭大人。不知你可曾有到過歐羅巴洲那地方?』
「歐羅巴洲」鄭和自然是聽過。蒙古大軍西征,建立四大汗國,其中的欽察汗國,就遠達歐羅巴洲。雖不知阿拉優素福,何以突然提到歐羅巴洲。但鄭和還是如實以告。答說:『國王。歐羅巴洲我知道,在極西之地。中國自古稱其大秦。但我從沒去過。』阿拉優素福,接口卻說: 『鄭大人啊。歐羅巴洲那裡的人,自稱白種人。其身形高大,膚色偏白,紅髮碧眼,多信仰基督教。慣出口閉口,皆以利為先。尤其更喜歡滿口正義之言。然而他們卻是歌頌慾望,崇拜暴力,以貪婪為美德,自私自利毫無節制。三十幾年前,我國被帖木兒國所滅,我不得以逃到了埃及國。後來渡過地中海,又到歐羅巴洲。我到了歐羅巴洲才知道。那歐羅巴洲的白種人,他們所說的正義,原來都已自己的信仰為正義。且以他人的信仰為邪惡。而且他們開口閉口,都是以利益在衡量一切。所以攸關個人利益,也就成了最大的正義。於國與國之間,其國家利益,同樣也是最大的正義。所以歐羅巴洲的白種人,基於謀奪個人利益,或國家利益,皆可以正義之名發動戰爭。就宗教信仰而言,他們同樣也認為他們信仰的上帝,是唯一的真神。並認為只要是不信仰基督教的,則皆為必須剷除的異教徒。也就是說,只要是他們白種人信仰的,即為普世價值,所有人皆得聽從於他們,遵守他們訂的規矩。倘若有人不從於他們,則他們同樣可以正義之名,發動剷除邪惡異教徒的戰爭。約二百多年前。歐羅巴洲的白種人,即以正義之師之名,發動了所謂的十字軍東征,入侵我信仰回教的世界。視我穆斯林為邪惡異教徒,欲將我穆斯林人,斬盡殺絕。其橫行霸道,以自己為正義,視他國不同的風俗民情與信仰為邪惡。其為了利益,除了掠奪外,更要所有人向他們的普世價值下跪。唉呀~~~~說到這。所以我真是擔心。那些歐羅巴洲的白種人,不知道那一天會再將他基督教的正義,正到我國來。甚至將其普世價值的正義,正到你中國去。屆時,就怕整個世界都將腥風血雨,受其荼毒。甚至血流成海啊...』
「唔!沒想到這歐羅巴洲的白種人,居然比野蠻人還霸道。真是不得不防啊!」鄭和聽得阿拉優素福知言,心中甚感驚駭。「既是歐羅巴洲人比帖木兒國更加的霸道蠻橫。或有一日,亦將成為我中國之患。今既已得知此消息。或許有機會,我也當率船隊去歐羅巴洲探個虛實!」就為了知此知彼,當想及此,鄭和接了話尾,即問阿拉優素福:『國王。聽你所言。或許我也該到歐羅巴洲看看,或能為中國多交些朋友。卻不知從忽魯謨斯,是否有海路可通往歐羅巴洲?』阿拉優素福,撫鬚思索,沉吟片刻,方回: 『嗯!說到要往這歐羅巴洲啊。這歐羅巴洲就在天方國,再往北。由阿丹國南端繞道紅海。紅海的盡頭,即埃及國。埃及國後,往北再過一個叫地中海的大海後,即是歐羅巴洲。幾百年前,原本紅海與地中海之間有一運河。不過那那運河幾百年來已廢棄。而今要到歐羅巴洲,需得走陸路。而鄭大人,倘若是率龐大的船隊,要走海路到歐羅巴洲。嗯!那就得從木骨都束國最南端,繞道西海。只不過木骨都束最南端的海峽,甚至是凶險。那海域不但冰雪封凍、海流湍急、洶湧之浪濤,連一根羽毛都無法浮在海上。所以就連擅於航海的阿喇壁人,都不敢繞過那海峽。所以說,想走海路到歐羅巴洲。甚難啊!』
『鄭大人啊。可您想從陸路前往歐羅巴洲。那必定就會進入帖木兒國的土地。帖木兒國何其強悍。那怕鄭大人只是想率大軍經過他們的土地,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啊!唉~我這一輩子都在跟帖木兒國周旋。早年面對帖木兒的鐵蹄,荼毒我土地,屠殺我百姓,又滅我國家。對帖木兒國的蠻橫霸道,我可是知之甚深啊!』關於前往歐羅巴洲的海路或陸路,阿拉優素福講著講著,話題一轉,不知不覺,卻又回到了他一生經歷的老話題。只見國王阿拉優素福,講到他的一生奮鬥,渾然就像是個嘮叨的老頭。一抓到有人願意聽他講話,即叨叨不休,續說: 『唉呀!後來,就算我逃到埃及,又到歐羅巴洲。所見所聞,縱有歐羅巴洲的白種人,滿口的正義。時而還有人說願意為你挺身而出,一起對抗帖木兒國。然這些歐羅巴洲的白種人,事實上卻像是餓狼般,只想奪取他們的利益。再不就是,要我們遵從其普世價值,踩在我們穆斯林的頭上。蠻橫霸道的以為他們正義的拳頭,可以征服世界。總之,無論帖木兒還是歐羅巴洲的白種人,對我波斯,就是沒安好心。而今鄭大人。你中國派這麼龐大的艦隊,來到我國。見到這遍海雲帆的壯大軍容,你說我們的波斯百姓,又怎能不擔心恐懼。幸好,依鄭大人所說,貴國遵從的王道。乃是互惠互利,不恃強凌弱。雖然我聞所未聞,卻是與我百姓都深感慶幸。真是感謝鄭大人啊!』
由於鄭和的腦子裡,仍然盤桓著關於歐羅巴洲之事。對於阿拉優素福後來所言,聽得有點心不在焉。及至見阿拉優素福,拱手為禮,話似講到了一段落。鄭和恍神之間,這才趕緊回說:『國王說的極是。歐羅巴洲的白種人,縱是滿口正義,卻是以己之意念強加於人,要人從於他。那是霸道。而我中國所行之王道,乃是設身處地為人著想,寬容有德,克制自己所欲,並做合於禮儀之事。所以這王道與霸道,是絕對不同的。雖然我中國派了龐大艦隊來到你國。但國王儘可放心。因為我中國的王道,視仁義重於利益,絕不會做出侵犯他國之事。』
「歐羅巴洲的白種人,以正義之名,而行霸道。而中國乃是以仁義,行王道。」正當鄭和再次為阿拉優素福,解釋中國的王道之時。卻見阿拉優素福這個老國王,伸手入懷中掏掏摸摸後,拿出了一張羊皮卷。爾後就把那羊皮卷,恭敬的呈到鄭和面前。原本鄭和以為阿拉優素福,是拿了什麼東西要讓他看。可呈到了鄭和眼前的羊皮卷,卻是一片空白。正當鄭和對阿拉優素福的舉動,有點丈八金剛摸不著頭。卻見得阿拉優素福,一臉慎重的,開口說:『鄭大人。我能不能請你在這羊皮卷上寫幾個字?』鄭和滿腹的疑問,回說:『國王。你要我在羊皮卷上寫些什麼?』當下,阿拉優素福,則恭敬的答:『鄭大人。我想懇請你在這羊皮卷上,寫上:"中國行王道於天下。中國永不侵犯波斯"這些個字。倘鄭大人願意在羊皮卷上寫下這些字。那我將會把這羊皮卷,供奉在我王城的清真寺中。讓我歷朝歷代國王,與官民百姓,日日皆能在清真寺中瞻仰,貴國的王道。不,我還要將它刻成石碑,放在我國的每一座城。讓我國所有的百姓,及其子孫萬代,皆能同仰中國的王道。並與中國世代友好。』
國王的大帳內,接受款待的一干使節與內官。透過通譯,驟聽阿拉優素福提出的請求,個個無不面面相覷,頓是滿臉愕然。畢竟誰也沒料到,原來阿拉優素福,居然是隻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一番話九彎十八拐,繞來繞去,還繞到了歐羅巴洲再繞回來。而其用心,原來卻是要鄭和寫下一紙承諾,明明白白的在一張羊皮卷上,寫下「中國永不侵犯波斯」。當然,那怕鄭和出使西洋,見過多少大風大浪。當下聽得阿拉優素福,突然其來的要求,卻還是讓他怔住。畢竟鄭和嘴裡應允,中國絕不侵犯忽魯謨斯國。與用白紙黑字寫下一紙承諾。這乃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嘴裡說的承諾,可以是兩國之間模糊的共識,與代表中國的善意。但若是用紙筆寫下,那就是國與國之間,清清楚楚,無可轉寰的條約。鄭和自然明白此理。所以自然不可能,真的應阿拉優素福的要求,就在其羊皮卷上,寫下「中國永不侵犯波斯」的承諾。只不過大帳之中,除了中國的使節外,尚有忽魯謨斯國的眾頭目與大臣。若是鄭和一口回絕阿拉優素福的請求。這豈不是在眾頭目與大臣面前,當面給了老國王阿拉優素福難堪。一時之間,是以讓鄭和,進退兩難,頗感為難。
『國王。我只是奉皇命出使西洋的一個小小使節。恐怕就算我寫一紙承諾給國王,那也是沒有用處的。況且我船隊出使西洋,若是要在該國立碑立文。那也都需得我皇上批准才行。所以說,倘若國王要那一紙承諾。那恐得有勞國王親自到我中國朝貢。如此方能當面向我皇上請求詔賜。也唯有皇上詔賜的聖旨,方能一言九鼎。而這並非是我一個小小使節能做到。還請國王見諒!』怔了半晌後,鄭和總算以不亢不卑的態度,反將了阿拉優素福一軍。因為年老的阿拉優素福,已然病痛纏身,身體孱弱,亦不可能親往中國朝貢。只不過鄭和這樣的回應,卻還是讓阿拉優素福,一張縐巴巴的老臉,頓是眼神暗澹。拿著羊皮卷的一雙手,更就僵在那裡,氣氛頗為尷尬。正就大帳之內,賓主之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眾人正不知如何排解這尷尬。忽去聽得大帳之外,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甚至還有那一聲聲的叫罵聲,直傳入大帳之內。
『幹汝娘xx~~幹你這隻潑猴...』因那叫罵聲著實粗俗難聽,大帳中的國王與忽魯謨斯國的大臣們,自聽不懂是在罵什麼。但鄭和與一干使節,多年與船兵相處。自然一聽就知道,那是閩南漳泉人,慣用來罵人的粗話與髒話。有三個字的,有五個字的,也有六個字。值此忽魯謨斯國王阿拉優素福,召來國內最好的上百廚師,在港口邊設宴燒烤,盛情款待來自中國的船隊官兵。怎料有船隊官兵,居然吃飽喝足,不知節制,還騷動叫罵。甚至那滿是髒話的叫罵之聲,還傳到了國王的大帳。此舉甚是無禮,實有虧天朝上國,自許是禮儀之邦。當此之時,因大帳之內,亦是氣氛尷尬。於是趁此時機,鄭和即領了眾人,出外察看,免去了在大帳之內,彼此面面相覷的枯坐。
國王的大帳之外,朝向官廠的方向,約一二十丈遠之處。鄭和與眾人走出帳外,即見有一大群的船隊的官兵,圍在那裡叫嚷騷動。眾船兵見鄭和與國王前來,早已鳥獸散。然而圍觀叫嚷的眾船兵散去後,卻才見到有一人尚倒在地上打滾,還不斷的滿嘴叫罵。仔細一瞧,原來在地上打滾之人,居然是在跟一隻黑猴打鬥。那黑猴約莫三尺高,白番布纏頭,身穿長衫,其裝扮看起來就像是回回的模樣。雖是裝扮的人模人樣,可那黑猴卻是呲牙裂嘴,一付凶性大發。見其上竄跳下,猴爪亂抓,一下拉扯那倒地之人的耳朵,一下撕扯那倒地之人的衣服。一下子又縱上了倒地之人的頭上,用那猴爪子,扯頭髮、插鼻孔、戳眼睛。直是抓得那倒地之人滿臉的五爪血痕,身上衣物都被撕爛,更露出了其渾身的刺龍刺鳳。原來那倒在地上打滾,與黑猴拼死打鬥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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