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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03 22:47:28瀏覽553|回應1|推薦21 | |
頭痛,頭痛欲裂,因為感冒。
已經過了兩週還沒好,不知道要痛到何年何月。
從包包裡拿出止痛葯,和著每朝健康綠茶吞下。我想,睡一下好了,吃完葯最好是睡一下,才能讓葯性充分發揮作用。
這是個好位置,倒數第二排,偷睡覺不容易被老師發現。
光這樣說,你可能無法明白這個位子多好。
這裡原本不是教室,是演奏廳,講台左側還有一架史坦威大鋼琴。階梯式的觀眾席,有二十多排呢!去年我上電影概論的時候,還在這裡看過電影,那時我搶到第一排。看電影第一排,上課最後一排,這是我的原則。
原先這堂課是開在普通教室,然而這位老師實在太叫座了,動不動湧來一兩百人,有一半是旁聽生與選修生,因此原先的教室擠不下,人都溢到外面走廊了,只見許多人搬椅子在走廊上坐得滿滿的,腦袋全都朝窗戶方向歪,蔚為奇觀。
有些好發問的好孩子,坐在走廊還堅持舉手發問,老師看不見他的肉體,他還直叫喚老師!老師!我有問題!老師說你在哪兒啊?搞得教室裡的同學哈哈大笑,教室外的同學忿忿不平。老師說,不准歧視邊疆民族,大家笑得更歡了。於是老師只好邊上課邊移動,室內室外前前後後巡迴,他說這叫杜比音效。
後來,老師待在戶外的時間竟然比在室內長,還點燃香菸邊抽菸邊講課,很過分吧,於是有人去給系主任打小報告。系主任一方面體貼同學們的辛苦,一方面顧及老師肺部健康,所以本週起,上課地點改在這演奏廳。
我是本班生,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這老師有多好。是啦,長得很帥沒錯,聲音又有磁性,可惜他生活作風不好。比如上課喜歡說些有的沒的,瞎扯淡,還有穿皮鞋不穿襪子,頭髮油油的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洗,愛抽菸,還會挖鼻孔!真的,真的很糟糕,你能想像嗎?當著兩百個學生面前挖鼻孔,挖出來的煤礦還抹在袖子上。
有一次我跟美美提到這件事,她居然說那叫率性。率性個鬼咧!如果那叫率性,在泥漿裡打滾的豬是不是很瀟灑?
所以說,男人只要長得帥,就有一半分數了;如果年輕(三十出頭)又得到另一半分數;萬一剛好又有學問,從法蘭克福大學拿了博士學位回來的,連最後一半分數都得到了,滿分!
好了,離開數學問題,讓我們回到課堂。
為甚麼我今天不坐最後一排呢?這也是基於健康考量。
我感冒了,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所以必須坐在靠窗的位置,尤其在這冷冷冬日,難得出現的美好陽光,正奢侈地灑在花園步道上,還有可愛的小蝴蝶和她的男朋友,繞著鮮花追逐玩耍……沒理由不接近大自然阿!而且,誰知道這個髒鬼,不,這位大博士甚麼時候菸癮犯了,公然在教室抽起香菸也說不定。
然而這窗戶不知道是哪個笨蛋設計的,寬度只及於倒數第二排,最後一個位子就挨著殘酷的水泥牆。只差一個位子,就是春日與寒冬,樂園與監獄的差別。
正打算直接臉貼桌,一路睡到快速眼動期,忽然發現有個男生鬼鬼祟祟摸到最後一個位子,也就是我正後方那個冰冷的角落。
噯呀口惱阿!上課遲到已經很過分了,居然還躲在我後面,最討厭這種背後靈了,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翻成白話就是,旁邊有人,教我怎麼睡到打呼?(那位看倌,別跟我提趙匡胤,我跟他不熟。)
於是我當場回頭送他兩粒魚丸。
這白目居然還對著我傻笑!笑屁阿……不行,媽媽說女孩子要有氣質。
白目見我回頭,以為我沒有殺傷力,居然開口對我說話:
「同學,請問……現在在講第幾頁?」
我頭痛,懶得理他,順手把書舉起來晃一晃。他又說:
「對不起,我沒看清楚。」
頭痛導致渾身無力的我,把書本像墓碑那樣立在桌上。這人似乎反應遲鈍,嘴裡還喃喃自語:「噯……這是第幾章呢?知性的作用……主動透過範疇,掌握感性提供之表象……Gesetze……Gesetze……a priori notwendig……」
救命阿!拜託你不要唸出來好不好……
注意氣質,妳是個氣質美女、氣質美女───必須這樣勸自己,否則我會當場掐死他。我用手指使勁戳著頁碼,希望他能明白。
沒想到,他只用一句話,就讓我腦壓立即爆增兩百磅!他說:「對不起,同學,我可以跟妳一起看嗎?我忘記帶書了。」
媽B!(沒氣質就沒氣質!)沒書你問我第幾頁幹嘛!這不是存心討打嗎?
但我畢竟是有教養的好人家的孩子。媽媽曾經曰過,一個人欠打你未必要滿足他。我認了,乾脆把書放在他桌上,說:「您慢用,我要睡覺,不要吵我。」
「謝謝,同學妳人真好。可以請問芳名嗎?我是國文系B班,我叫……」
我突然龍捲風似的轉身,豎起中指,眼神逬出恐怖的殺意,這殺人眼神直教江水倒流,日月無光。我用佐伯伽椰子的口吻,陰森森地說:「不~~~~要~~~~惹~~~~我~~~~~~」
我認為他應該能感受到,我的戰鬥指數已經攀昇到一百七十幾萬,還在持續走高。
他的表情是憂愁的,他的嘴角微微掀動,他臉上的肥肉正在顫抖,他說:
「同學,妳是不是不舒服?或者心裡有事不痛快?妳可以對我說,大家公認我是很好的傾聽者。」
我脫力了,讓我死了吧。
我回過頭決定不理他,專心聽課,與其理一個超級白目還不如聽髒鬼講課。
髒鬼老師正說完一個段落,照例要講個笑話提振士氣。只見他一手扠腰,一手端著下巴,擺出自以為超帥的pose,說:「今天我們第一次在這裡上課,大家有沒有感覺很新鮮,很刺激阿?其實,這間演奏廳是有故事的,發生過恐怖的事件。想不想聽?」
「想!」大家齊聲說,好像小學生那樣。
「好,既然大家想聽,我就說他一說。好恐怖的咧!我平常都不太敢提。從前從前,很久以前,這裡不是教室,你們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嗎?小男生,你知道嗎?」
「是墳場!」
「錯!小女生,妳說呢?」
「是……刑場嗎?」
「又錯!你,說說看……你是男生還是女生,頭髮這麼長。」
「我是男的,不信我可以證明。」
「不必了。」
「老師,我感應到了!強烈的磁場顯示,這裡以前就是…………演奏廳!」
我突然覺得好冷。
「答對了!這位同學多麼優秀,雖然不男不女,但是他能夠精確的規整客觀經驗,將經驗對象秩序化,而收斂不必要的發散式想像。正如康德所強調的,感性的被動接受與知性主動的思維,組成了人與經驗對象間相互依賴的交換關係……」
老師講的口沫橫飛,眼看就要把香菸掏出來,同學們抗議了。
「好了好了,不講課,講故事。從前從前,這裡就是演奏廳,有個小男生經常晚上一個人偷偷在這裡練琴。他練得很專心,因為他想參加全國大賽,所以他沒朋友,也沒有戀人,很寂寞。孩子們,這樣是不健康的唷,作為一個大學生必須有戀人,所謂煉人煉丹練功夫,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這樣才會頭好壯壯……」
這個老師非常喜歡離題,他宣稱這叫「旁徵博引式」或「融會貫通式」教學法。
「……言歸正傳。小男生日復一日練琴,他美妙的琴聲飄蕩到窗外,飄到花園步道,沿著步道就飄到了藍球場,穿過藍球場爬過圍牆,爬呀爬的就爬進了女生宿舍,從宿舍窗台爬了進去……」
這琴聲怎麼聽起來像痴漢?老師接著說:
「有個小女生被他的琴聲感動了。就像半夜聞到泡麵的香味,你會跟著香味一路尋找吃泡麵的人吧?小女生就順著這琴聲爬過圍牆,走過藍球場,順著花園步道,來到這扇窗下……」
老師邊說邊走到窗邊,一屁股就坐上窗台。這種動作也是讓美美著迷的所謂的帥氣。
「小男生發現有人隔窗竊聽,真是知音難尋哪!於是他倆一個彈一個聽,隔著這扇窗,兩人都沒說話。漸漸地,他們養成了默契,每晚小女生都來到窗下靜靜地聽琴,小男生也默默地彈琴,無論是巴哈,還是普羅高菲夫,小女生總是聽完一曲,便回宿舍睡覺,從沒走進演奏廳。」
聽到這兒,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老師是不是說錯了?繼續聽下去……
「有一天,小男生彈了一曲普羅高菲夫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小女生非常喜歡,喜歡的不得了,她踏著輕盈的舞步,讓月光灑滿全身,不知道踏扁了多少花朵。」
「小男生從沒回頭,但他知道小女生隨著他的琴韻漫舞,他聽見小女生邊跳舞邊哼著樂曲,心情莫名地激動。他愛上她了。」
「心中有了戀愛,手指也像有了生命,喜悅地在琴鍵上穿梭舞動。他的琴聲充滿了感情,彷彿藉著鋼琴訴說滿心愛意。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倆用琴聲與舞步談戀愛,就這樣過了一學期,比賽的日子終於到了。」
「以前,他談琴是為了比賽,現在則是為了戀愛。為比賽練琴是痛苦的,談戀愛才是快樂的,而且進步神速。孩子們,你們讀書也要這樣,要為了戀人而讀,不要苦讀。你,有沒有戀人?」老師忽然指著那個長髮男問。
「我沒戀人,我練功夫,哇札!」
「練功夫也不錯,書唸不好至少身體好。總之,小男生小女生戀愛了,而且愛的極深,那種深度不是我們普通人用嘴巴談戀愛可以比的。到了大賽前一晚,小男生彈完了一首曲子,他起身走到窗畔───就是我現在這個位置───他打算告白了。雖然他倆已經在琴聲中訴說了千言萬語,但人心終究是肉做的,語言是結構性的,總想與戀人面對面說說話,抱一抱,做點害羞的事,對吧?而且明天就要比賽了,他要將女孩的臉深深刻在心板上,帶著她滿滿的愛去參賽。」
「這一夜,也有皎潔的月亮高高懸掛,月光灑在小女生柔美的長髮上,把小女生的五官映得清澈且明白無誤。他望著她,他呆了,千言萬語說不出口。小女生微笑說:你終於肯見我啦!現在見著我了,驚訝嗎?」
「驚訝,太驚訝了!驚訝到小男生合不攏嘴,他不知道該說甚麼。原來……
他是個男的!
……留著一頭長髮的大醜男!!!」
「你們當中一定有些人想到了,可又沒把握,藍球場的圍牆外那不是男生宿舍嗎?一定有些人會想,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可能那時候是女生宿舍……那你至少舉手發問一下嘛,老師怎麼說你就怎麼聽,這樣是不行的。那裡從鄭成功時代至今都是男生宿舍,那個爬牆來聽琴聲的是個不男不女的傢伙─────就跟你一樣!」
「不關我的事喔!」長髮男搖搖手說。
「小男生一時晴天霹靂,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當場流下了男兒淚,玻璃心碎了一地,於是,他一頭就撞死在牆壁上!」
啊啊啊啊!我不禁驚呼出聲。這是真的嗎?還是髒鬼老師信口胡謅的,我……我才不信咧!
老師遙望著我說:「後面那個小女生,妳很驚訝嗎?還有更勁爆的哩!那個小男生因為用力過猛,整顆腦袋都撞碎了,血噴在牆上好大一片,怎麼洗都洗不掉,到現在還有一大塊黑黑的痕跡,靠近點聞,還聞得到血腥味唷!」
「好討厭~~老師你別說得那麼恐怖啦!」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抗議了。
「妳不用害怕,他不是死在這兒。你們想不想知道他撞的是哪一面牆?」
大家都四下張望哪裡有所謂的黑黑的痕跡,不久,發現大家都轉頭看著我。老師突然大喊:
「沒錯!就是妳!就是妳背後的那面牆!小男生從演奏廳最前面一口氣衝到最後面,質量乘以加速度除以向量………」
我急忙回頭,牆面上果然有一大片髒污的痕跡,有點兒像壁癌。我突然慘叫一聲,從椅子跌落地面。
恐怖的不是老師說的白爛故事,也不是牆上的痕跡………………
原來我一直坐在最後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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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