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互掌摑一場的戲劇衝擊性,打破了小津歷來作品之有教養、溫暖的人倫氛圍
小津安二郎【出来ごころ/心血來潮/Passing Fancy】(1933)
撰文/蔡瑋
身為演員,應慶幸得到片中的主人翁的腳色。
本片可說是脫岀小津情境中的庶人模式,更接近摹寫一名文盲的性情與生命存在狀態的企圖之作。
父子相互掌摑一場,戲劇衝擊性尤其突出,打破了小津歷來作品之有教養、溫暖的人倫氛圍。男孩將課本一本本扔在父親的臉上與身上,只因為不識字的父親在遭到孩子質問時,一點也不感覺可恥,反而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父親的惱羞成怒動粗,很快的得到兒子相同的反擊。等到孩子自個兒埋頭書中,做父親的突然省悟自己的歪理險些要葬送了小孩的未來前途,而主動向孩子道歉。
男孩對父親的懶散,原來只停留在自家人的感受狀態。直到被同儕恥笑有個不工作、懶惰、酗酒的老爸,才真正感受到家人的事,其實還包括面對輿論與外在社會的一面。男孩見到父親賴床不上工,還知道拿木棍敲大人的腿脛趕人。做父親的則是一面長期受小吃店的老闆娘接濟三餐並代為照顧兒子,一面還天真的想與落難的少女湊成一對,對恩人的感受毫不在心。
主人翁原本就是胡亂教小孩,為了補償父子衝突的裂痕,竟然給了小孩一大筆零用金。小孩貪吃、亂吃,大人粗心縱容,結果出了亂子,這梗在小津的【風中的母雞】也同樣用過。小孩生病住院,接下來的龐大醫療費用,首先讓落難的少女想要犧牲自己來報恩,結果是少年叫叔叔的一位友人出面承擔,代價便是必須遠赴他鄉打工以便償還巨額的借款。
主人翁自然過意不去,當眾表示該去打工的是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回他真的能脫換骨嗎,不再對他人的照顧毫無羞恥心嗎?這晚滿天絢爛的煙花,只是襯托主人翁的心情,還是預示當事人從此展開人生的新頁?也就形成全片最大的懸念。
其實結局在片名中已經做足暗示。主人翁依舊是停留在無條件受家人照顧的不熟的、兒童般的心態。受父親潛移默化的男孩創造出來的笑話,讓我聯想到契訶夫《櫻桃園》中人物的口頭禪-「黃球入中兜」,這與本片做為父子彼此欣賞、交換默契的笑話可說異曲同工。「為什麼海水是鹹的,因為鹽漬鮭魚的緣故」,「為什麼一隻手有五個手指,因為這樣手套就不會有多餘的一支指頭」。當主人翁不僅自己沾沾自喜,還樂於向同船的人炫燿兒子自創的笑話,似乎已注定擅於逃避事情的因果關係的他,會輕率的決定跳入東京灣的海水裡-因為他從不曾真正下定決心離開「溫暖的家」。主人翁所以心態幼稚,到底是因為未受教育還是因為本性使然,從上述的笑話的風格,說不定造意者暗示兩者是互為因果也說不定。
節奏上略顯緩慢,與小津為人熟知的舞台劇式分場結構觀感不同,但也賦予演員詮釋腳色更寬廣的發揮空間。尤其男孩與主人翁得意時頻繁出現的招牌表情動作,不僅是注入默片人物肢體語言的趣味,也對腳色之兒童般的心理與感情狀態做了有效的強調。
友人的多疑、冷酷,最後證明那只是表面,其實他更重視責任與承諾。他正好是主人翁反面的鏡子。此外,因少女對小孩叔叔的告白,所遷出的羅曼史有關的想像,也成功的襯托、掩護了白描一名未曾真正長大的父親的停滯生命所帶出的淡淡的哀傷。(蔡瑋,20170605Passing Fancy)
監督: 小津安二郎
原案: ジェームス・槇
(小津安二郎)
脚本: 池田忠雄
撮影: 杉本正二郎
美術監督: 脇田世根一
衣裳: 斎藤紅
編集: 石川和雄
出演: 坂本武 喜八
伏見信子 春江
大日方伝 次郎
飯田蝶子 おとめ
突貫小僧 富夫
谷麗光 床屋
(www.allcinem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