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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18 13:20:22瀏覽899|回應5|推薦53 | |
螺螄娘子版的七仙女 饒式涵人如其名,做人處事真正老實;卻是現今年頭,偷拿拐騙當道,殺人不見血,人前示好,背後面捅你一刀,這般正諦妙義,世人方才佩服——「老實」這詞不是個好褒貶,人善被人欺,道道地地窩囊廢沒用的潛臺詞,自家老婆都懶得正眼瞧你一瞧。 饒式涵老實過了綫,日子活得有些凄慘,四十出頭,連個「懶得正眼瞧你一瞧的」媳婦也沒騙上。交了好多年的女友,今晚還鬧了個一拍兩散。能發生這事,真怪不上他女友,兩人進了間不入流的館子,星期六晚上,店裏生意鬧熱,枯坐半天,沒見個人過來招呼,又等了一晌,來位跑堂胡亂扔下兩份食單,嘴裏沒吐個字,轉身就走。 饒式涵在後頭叫:「這桌還沒上茶!」慌急急的跑堂當作沒聽見。 一起進來的鄰座都上了第一道菜,他們那壺茶還不見影子。他的女友有些上氣,對他說:「老實,你催催,這也等太久了!」 桌邊恰巧過位跑堂, 饒式涵轉身客氣說:「我要……」話還沒説完,那人祇逕往前邊去了。 他女友鼓著腮幫子,氣不打一處來,站起身來:「我找他們經理去。」 饒式涵拉了她的手,說:「別急,再等會就輪上了!」 饒式涵女友一聽這話,拿起椅背上掛著的她那皮包,小腿背使勁推開椅子,一話不説,急步出了飯館。饒式涵一頭霧水,跟追了出去。 「你怎麽了?」後頭趕上,抓了她的右手著急的問。 先深吸了口氣,穩下了多時纍積的不滿和委屈所激出來的憤怒,饒式涵他女友轉過身,心平氣和地說:「我們分手吧!」 如雷轟頂,饒式涵一下説不出個字來。 「老實,你心地善良,會有好女孩子前頭等著你的。」 饒式涵心身俱疲,拖著脚跟一步步蹭蹬著朝家裏走。萬念俱灰下,來到自家巷口的那間低小觀音寺,不由自主地他又進去抽了隻籤。不知從何時起,很有段年月,他養成了這抽籤習慣,每當生活裏有了疙疙瘩瘩,藉了張籤紙,他讓菩薩給他想頭,給他指望。 第四十五首: 「溫柔自是勝強剛,積善于門太吉昌; 若是有人占此卦,宛如止渴遇瓊漿。」; 家宅,吉;自身,安;求財,遂;交易,利;六甲,男;婚姻,合;……。 讀到這裏,饒式涵不由心身振作——善心人有后福,菩薩果然證明了這點。得了安慰,他提起精神,邁開步子。 二十幾坪的破舊公寓,他爬上五樓最頂層,開鎖進門,回到自己的狗窩。父母遺留給他的這棟舊公寓,位于城市的老區,雖説破爛,現在的行情,憑他的能力還不定買得下來。小小的厨房,約摸四五坪,踏進去轉了圈身,他望了眼泡紅塑膠水桶裏面的那些螺螄。這螺螄頭幾日市場邊見個農婦蹲地上賣,價錢倒便宜,買了有一斤多。私下忖量,合了蔥薑蒜及紅辣椒快炒,看連續劇時候,再合一包小七賣得蒜蓉花生,喝杯小米酒,自逗自能開心半晌,卻拖延著懶動手。今晚他雖沒進晚飯,也不覺肚飢,他衹是看眼紅桶裏面吐著小小泡沫的螺螄,茶壺裏倒了杯冷茶湯一骨碌喝盡,出厨房,早早上床睡了。 二天,饒式涵不知怎麽就睡晏了,匆忙公司去,遲到十五二十個分鐘,當然給老闆刮了頓鬍子。他逆來順受,低了頭一話不吭。組裏下午開臨時工作匯報會,同組的一個個吹得口沫橫飛,他三言兩語簡短了結。和人共事的一個計劃,誤了時限,大家都兩手乾净,責任全都推給別人,他倒成了瓶頸,讓組長瞪了幾眼。灰頭暗臉地過了一日,臨下班前,他倒不忘給女友打了通電話,電話鈴叮叮嚀嚀響,對方總是不接;幾回下來,叮嚀聲也啞了口。 同多數的過往下班日子,他心裏空空洞洞的——那種一日下來,絲毫沒有成就的浪費生命感覺——進了家門。玄關處脫了鞋子,他擡眼一瞧,下意識的不由心裏喊:「糟糕,走錯了屋子……別慌,瞧這黑色檜木大理石桌及配套的那一長兩短的三張大理石太師椅,老掉牙的古董貨,那年爸媽買下來時候,他還是個每天揹著水壺裏裝滿酸梅水上學的小學生……沒錯,沒進錯屋子……」 暗下來的暮光自西窗透了進來,將他那間破爛舊屋竟映出幾分明亮清爽;黑色檜木老古董大理石桌上置個花瓶,插了幾支粉色的鮮水仙,自開天闢地,這事從來不曾他家裏發生過;客廳一角的飯桌上擺了二菜一湯,番茄炒蛋、洋蔥牛肉、菠菜豆腐湯,冒著騰騰熱氣;原丟厨房角落的陳年髒電鍋,現擱飯桌一角,明顯讓人洗刷過,雖然算不上光可鑒人,倒也看得過去;鍋的保溫指示燈亮著紅光;桌上還齊齊整整擺上了一副筷碗湯匙。 他感到一陣昏眩,飯桌旁破椅子扶著坐下,好大一晌才定了神。飯菜香這時闖進了他的鼻孔,餓了一日一夜,禁不住誘惑,他夾塊肉塞進嘴内——滋味卻不怎樣。肚子到底餓了,厨師的手藝雖然平常,比起樓下社區市場内賣得自助餐略勝一二。不論是哪個人變得把戲,吃飽再論,他狼吞虎嚥不住嘴地將一桌菜飯都喫盡了。酒不足飯飽,摸摸肚皮,那時方才注意到臥房内的多年積垢,有人試著也清理過,顯著馬馬虎虎的乾净,床上寢具亦散出洗衣粉香,浴室浴缸内灌滿的熱洗澡水正往上送出氤氳的蒸氣。 這樣子連續了三四天,饒式涵每天下班回家叫人番茄炒蛋、洋蔥牛肉、菠菜豆腐湯伺候著,不由疑心大增,另外還加上幾分不安;他悄悄請人室内各處裝了幾枚攝像頭,手機下載了應用程式。上班時,不時對著手機監視自家屋裏。 「哎呀!」自厨房紅塑膠水桶内,他瞧見個年輕女人爬將出來,忍不住驚叫一聲,警覺正在辦公時間,趕緊又閉了嘴。 二天,他請了假,一早揹了背包佯作出門上班,卻大門也不鎖,門外倚靠著樓梯鐵鏽扶手,直拿著手機往室内瞧。幸虧他住五樓,衹有對面一戶人家進出,長年下來大家都熟,雖然見了奇怪,瞎點個頭,鄰居逕下樓自顧自辦事去了。 饒式涵門外等了點把多鐘,終于等到那陌生女人自塑膠水桶内現身爬了出來,他忙推開大門,衝進屋内,一把將她給扣抓個實在。大白天的他倒也不怕究竟這女人是鬼是怪,仗著自己生平沒做過件虧心事情,問:「別和我説你是田螺精,報恩來的,我可沒救過個田螺的命。再説,你打盛了螺螄的桶裏頭爬將出來,那裏頭一個田螺也沒有……」説到這裏,心裏面自想,或許真有顆田螺意外落在裏頭也不一定——這聲音不由低了下來。 「大哥,您説得沒錯,我真不是田螺精;但卻是螺螄王的第七位公主,人都稱我七仙女。觀察您一些日子,發覺你實誠,老天疼憨厚人,倒你反受了這多冤屈,我看不過,特意來幫幫你。」 小時家裏面收了張電影《七仙女》的黃梅調原版33轉唱片,偶爾母親放唱機上聽個把鐘點,他覺得吖吖嗚嗚難聽;似乎也是那段時間,母親常和他說起田螺精的故事。這兩件沉埋的舊事,讓這不明來路的女人翻出重見天日,交錯攪拌地搞得他心思混亂。記得母親說,田螺精是個美麗女人,電影裏頭的七仙女,想必更是貌美如花,雖説面前的女人面貌平常,好在個性隨和,何況自稱是個仙女,不定真能幫我一把。 饒式涵點點頭,這下來就開始每天番茄炒蛋、洋蔥牛肉、菠菜豆腐湯的兩菜一湯日子。螺螄七仙女來歷不明,皮包内拿不出張身份證,這公證結婚的事情就略去不辦,省了上公所的一番繁複周折。 一天他問:「小七,你每晚的菜式能不能來點變化?天天番茄洋蔥,我一瞧就反胃,別提真拿起筷子飯碗喫喝了。」 螺螄娘子說:「我一個公主,從小飯來張口,哪裏需要親自下厨!能攤出這三兩樣已經大大地不容易……等改天我上社區烹飪班學習了好本事,再給你做好喫的,這會兒你委屈暫凑合一下。」 饒式涵小心眼裏面自始打著小算盤,一日試著說:「小七,你仙人有仙眼,替我觀觀下期的彩劵號碼。」 螺螄娘子隔天告訴了他一組號碼,還真中了筆不大不小的獎金。 饒式涵對成果不太滿意:「這點錢能干啥大事呢?」 螺螄娘子道:「我不過一個小妖,也就這點觀天地變化本事,你的盼頭別太高哦!」 饒式涵想到這些年,買了數不清期數的彩劵,頂尖運氣也不過對中了兩個號碼,便心平氣和的領出獎金,不足的其餘半數,湊上了郵局存款,買了部想了好幾年的新款機車。他隔天開心騎了上班,感覺身份大大不同,自信增多幾分。 說來奇怪,自從家裏來了螺螄娘子,饒式涵整個人變得神采光亮,公司的表現亦讓人覺出不同以往,膽怯畏葸模樣明顯去了些,換了點積極進取。那日工作組接樁新計劃,需應用較新的流行電腦程式語言:JAVASCRIPT、PYTHON、C#、RUBY/RAILS,等等。JAVASCRIPT和C#他是聽説過的,PYTHON和RUBY/RAILS可真是頭次聽聞;就在不久前,他要低了頭,危坐會議桌邊,大氣不敢吭聲,就怕被點上名,可是這回卻主動要接,大大跌破眾人眼鏡。 傍晚,回到家,飯也不急喫,他衹是問:「小七,你會JAVASCRIPT、PYTHON、C#、RUBY/RAILS,等等電腦程式語言吧!」 螺螄娘子回得乾脆:「不會欸。」 饒式涵倒也不慌,他心裏有底,又問:「小七,問問你大姐,她本事大,肯定會。那年,董永出了狀況,七仙女沒法子處理,請了她大姐出山,果然問題引刃而解。」 螺螄娘子道:「你説得一點沒錯,大姐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這語言難不了她——她啊!古希伯來文、梵文都精。」 饒式涵聽了不由好笑,但怕愈解釋愈糊塗,衹説:「電腦程式語言不是你想的那樣。」 隔天,回復來了, 螺螄娘子說:「她沒聽過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堂,當年她倒是學過一陣子BASIC和RPG,卻也多年沒用,全都忘了。」 瞧見饒式涵一臉沮喪,螺螄娘子又道:「她有個至交的後生,什麽古怪程式語言全都通曉,你有問題儘管問,不懂的,大姐可以再問那後生。」 饒式涵的小日子過得正有些滋味,一個晴天霹靂朝他當頭劈了下來。那天,他回抵家裏,螺螄娘子淚眼汪汪的同他説:「父王知道我偷偷離家,大發雷霆,派出鐵甲武士強要押我回宮,來人先已在路上,馬上就到。」 「不不,我不讓你走……」他腦中一片混亂;果然恩愛夫妻不到頭,幸福時光總是短促。 有人敲門,“砰砰砰砰”地喧天價響。 「我們的緣分到頭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螺螄娘子哭得梨花帶雨似的。 「小七,你不能走!」 “砰砰砰砰”的聲音更加地響亮著。 不知誰在樓下小巷子裏啓動機車,砰砰砰砰地總有七八分鐘,酣睡中的饒式涵活活地被吵醒。不知是天熱還是由於着急,滿頭大汗的他,起初不知身在何處,恍惚裏混沌中,靈智忽然一清,憶及一事,匆忙床上跳起,拔脚直奔厨房。立桶旁,他低頭往桶内望,半桶渾濁發黃水,聞來有些異味,果然幾天沒換水,天氣又熱,螺螄全都死了。他無聲的嘆口氣,一瞥眼卻瞧見微波爐上的電子鐘已過了九點。咦!今晨怎生睡得如此死沈?隨即又想起九點半公司有個每周必開的業務例會,臉上禁不住失色。 饒式涵到了公司,會議早開了一晌,偷偷地他從後頭邊門溜進會議室,人不知鬼不覺地想矇混過關,卻坐桌頭的老闆眼尖,早瞧見了。一上午,他忐忑難當,坐立不安。傍晚快下班時,果然老闆叫進了他的辦公室,關了門,好好地被訓了半點多鐘。回到自己座位,他萬念俱灰枯坐著,腦裏僅是老闆的批評。辦公室裏人聲漸漸弱去,他知曉同事們一個個都下了班,雖然心内一片空白,唯有一事倒也沒忘。他鼓起餘勇給女友撥上電話,電話鈴叮叮嚀嚀的響,最終連鈴聲也聽不著了,衹剩電話公司接通不果的錄音。 抽簽的欲望熊熊燃起,他衝出了公司,跌跌撞撞地,往家旁的觀音廟跑。 「夢中得寶醒來無,自謂南山只是鋤;若問婚姻并問病,別尋來路為相扶。」 菩薩也放棄了他。 2016.0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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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