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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1 03:42:20瀏覽2228|回應6|推薦74 | |
「板橋三娘子」的「畫皮」專賣網店 1. 三娘上回吃了許多苦頭,痛定思痛,她不敢造次再開黑店害人,規規矩矩改作起網路商舖。麻醉藥管制品不賣了,製皮老手藝她捨不得丟開,這次用在正路上,精作萬聖節產品,生意預料外的火紅,忙得她只有時間朝裡收錢,沒空閑向外掏錢。 三娘應顧客要求,私接特別定單。開店這些年來,很積累了些商業機密。多少年過去,事過境遷,偶爾閒暇時,她和大家透露幾句過往接得案子。 「袁項城定了件蛤蟆皮,給我八千銀子,他讓他大少爺私下找我談──那會兒他大少爺還沒瘸了腿。」說到這處,三娘眼睛突然發亮,「不是我自誇,那可真是件藝術品,穿上身,跟個蛤蟆一模一樣,打個哈欠,口氣都挺大。」 旁聽的人,張大了嘴,好似聽了個《山海經》裡的故事。 「白素真的那件蛇皮也是珍品,花了我好幾天幾夜功夫。」三娘這回瞳孔卻轉生成黯淡無光,「唉!發生了那樁悲事,我也得扛上點責任!白素真的蛇皮衣只要製作幾分失真,哪裡生出那些荒唐誤會。」 「白素真不是蛇精?」 「一絲一毫也不是!」三娘斬釘截鐵的說,「端午節那日,女孩兒只是想cosplay(角色扮演)鬧著玩。」 「唉!怎能拿端午節當萬聖節過。」聽得人都說,「這玩笑鬧大了。」 「是啊,有些玩笑千萬不能鬧。」三娘這回圓睜了雙眼,「上個月有人讓製張東南虎的虎皮衣,我警覺性高,一口回絕了。」 三娘其實還有另樣獨門事業,製作美容人皮;這就不是僅僅萬聖節前後的幾天生意了。 2. 發生這意外其實得怪家明,那一天他特別的沒耐性。 結婚三兩年來,巧巧化妝,總是密鎖了門,神出鬼沒地,躲房裏瞎折騰。偶爾一兩次,家明實在等倦了,想要發個小牢騷,她門一開,容光四射出現眼前,他積下的點怨氣就全都去了喜馬拉雅山。這一回家明真有些耐不住性子,手又賤,隨意拉了拉臥房那門把手,怎哪知門一拉就開,就讓家明見到個赤身裸體的惡鬼,持著畫筆聚精會神的在那兒描張人皮。 家明當場驚嚇過頭,人事不醒。他發覺躺在醫院病床上時,已是隔天的下午。初始他不確定仍然人間活著,正琢磨這地方是天堂還是地獄,一位年老護士進入室來:「喔!醒來了,你睡得可真久!」 「這是哪裡?」家明問,語氣裡有些擔憂。 「市立醫院啊!」 「哪裡的市立醫院?」 「X市的市立醫院。」護士將枚溫度計硬塞進了他的口裡。 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獄,家明鬆了口氣;卻不明白巧巧為啥不開膛刨心地將他給吃了。 護士將隨身物品還給了家明:「醫生正給你開出院證明,晚飯前應該可以出院。」 他點點頭,心裡開始發慌,家是不敢回去的,腦裡只是打轉,該上哪裡去找個有道行的道士。手機的鈴聲尋開心似地猛地響起,一聽那調子就知道是巧巧的,他呆著一動不敢動,心臟怦怦地的跳,活似要掙脫出胸腔的束縛。鈴聲一會停了,靜沒多久復又響了起來,他剛鬆懈的神經又繃了緊。這樣子斷斷續續好幾次,鈴聲終於放棄了努力。 換下住院服,家明合衣重躺回床上,閉上眼睛想著出院後的落腳地方。 「叮!」手機通知他,有人送進則訊息。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巧巧的訊息;他將手機趕忙摔一邊,就好似丟了塊燙山芋,好半晌沒膽去看它一眼。 「叮!」手機又通知他,有人送進一則訊息。 大醫院裡,光天化日下,猶猶疑疑地,夾帶點好奇,終於鼓起勇氣撿起手機:「和我說話呀?你怕什麼?怕我把你吃了?」巧巧在另一頭寫著。 「嗯」他停了半晌,顛顛巍巍的寫下一個字,標點符號也沒打。 「神經病,上回去日本,頂級雪花牛我也不過淺嘗兩口應個景,啃你的肉,我沒這胃口。」 他不吭氣,作無言的抗議。 「你讓蒲松齡活生生騙了,寫小說的胡言亂話你也當真?」 她送了個梨花帶雨的哭臉表情。 「我就知道你們男人只注重外表,原以為你和旁人不同,結果竟也是一丘之貉。結婚前說得『beauty is only skin deep(美麗只是虛有其表)』……原來全是騙人的。」 無數梨花帶雨的哭臉表情連續不停的傳送來,叮叮叮叮叮……地,煞是熱鬧。 「好巧巧,好巧巧,別哭。全是我的錯。」他有些慌了手腳,不知乍辦。 「去你的『白骨觀』『糞屎觀』,你去找個道士來家裡把我給殺了吧!」 原先想質問她婚前為何畫了美容皮騙人,這回真正全忘了個乾淨。 3. 打從市立醫院急診室返家來,家明再不見巧巧躲臥房裏化妝。她新從板橋三娘子的網站訂了最精緻的美容人皮,皮上的顏色經過高科技多重處理,永久不褪,再不需一日一上色。只是巧巧肚子一日日大了,人皮漸漸顯得不合身。 巧巧一日和家明說:「如果不嫌我皮膚黑,我打算以後只買美容面皮!三娘那兒有頭套,往下能包緊了脖子肩膀,穿上長褲長衣,也遮瞞得過去──省下錢來好給小寶往後買尿片。」 「聽我話,作完月子,你去高麗國旅游,順道作個全身美容!」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還有『beauty is only skin deep』」,不全都是你說的?」 家明嘿嘿地笑,說不出個字。他近日多瞧了幾次巧巧的真身顏容,倒也能夠忍受她這難堪模樣。都說:醜人愈瞧愈美,美人愈瞧愈醜;欸,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然而如果她願意往高麗國美容,他百分百舉手贊成。 「私心裡我也是怕我的模樣丟了你的臉。」巧巧低低地說。 他仍是嘿嘿地笑,不說個字。 「幸好小寶是個男孩,長得醜點,少些妨礙……但我們千萬別再有了;孩子來這世界已經夠苦夠累,何忍心再加一層痛在他們身上。」 巧巧愣愣地望著窗外天空,這樣子抬頭好長一晌,讓他亦跟著瞅得脖子生疼。 幽幽地她又說,卻也不知是不是特意說來他聽:「小時候我老恨我娘將我生得同嫫母無鹽模樣,這兩年我倒明白透了,這是我自己的命,怨不得娘。」 他靜靜聽著,仍不說個字,這回倒是不知該如何答腔。 「心乃相之源,最要存仁道。相乃心之表,窮通難可料。……相有一分虧,心要十分好。……」嘀嘀嘟嘟地,她低聲念起了不知什麼經什麼咒;他拉長耳朵,只聽清這幾句。 巧巧終於轉回頭,對他笑著說,極堅定地:「我不去高麗國美容,整了一張大眾臉,人群裡,保不准你牽錯個女人回家。」 4. 三娘的理財專員,Anita,一早風風火火的打了電話進來。 「大姊,您真行,怎麼早就知道不能買『land of boobie』(註1)的股票呢?」 三娘不動聲色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心裡倒是盤算著當年出口的那幾貨櫃船的驢皮衣差不多該也是時候消耗見底了。 「『land of boobie』娛樂股份有限公司,昨晚無預警宣告今年利潤可能跌破八成,公司有破產可能,『BOOB』股票今早一開盤就跌停板。」 三娘改邪歸正後,對驢子沒理由的過敏。上周末陪朋友動物園看熊貓,遠遠只瞄了隻南美小驢一眼,回家來,全身長紅斑,三天都消不去。 「真沒想到那麼大的一個遊樂公司,說垮就垮!」不可置信地,Anita掛上了電話。 「再不製作驢皮了,打死我也不做;唉,當年,真造孽啊!」望一眼桌上『land of boobie』娛樂股份有限公司半年前來的驢皮訂單,三娘喃喃自語著。 5. 「巧巧,」一日,家明到底忍不住,傻傻地問,「你那三個鈕扣藏哪兒?」 巧巧一頭霧水,瞪大她哪一雙秋水,望著他:「什麼鈕扣呀?」 「《Just So Stories(如此故事)》」(註2)這本書裡有隻犀牛,每當套上他的犀牛皮時,是要扣上三個鈕扣的。」家明近來常翻童書讀;巧巧產期雖然還有好幾個月,古人教導未雨綢繆,為了給孩子床邊說故事,童書他這些日子來讀得可真是不少。 巧巧不答他的話,僅回了他一個大白眼。 註1:『land of boobie』是《木偶奇遇記》裡小木偶皮諾曹游蕩去到的遊樂園名字。頑皮不聽話的孩子在那兒最後都變成了驢子。 註2:《Just So Stories(如此故事)》,生於印度的英國童書作者Joseph Rudyard Kipling的著名故事書。 2015/06/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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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