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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9 01:52:19瀏覽583|回應6|推薦56 | |
余龍文 余龍文成績差,數學和英文老考不及格。每回月考卷子發下來,他只把及格的給她母親看,數學和英文卷子,拿他父親的印章私下偷偷摸摸的自個蓋章。這私章客廳大門邊,書櫃最上格抽屜裡放著,取掛號信,村子裡發慰勞物資、年節禮金,都用得上它,擱那兒方便;他有心早就記住了。 余龍文的母親大而化之。她兒女多,家事繁,中學校裡的科目好幾門,余龍文今天給她看一科,明天另一科,漏了一兩張考壞的試卷,她是不會發覺的。余龍文不擔心他父親,他父親駐防澎湖,一整年才回家兩三次。每回回來,帶一些珊瑚、貝殼作的手工藝品,幾張大榕樹的照片,還會撫著他的頭髮說:「阿大,要好好唸書,做弟妹的榜樣。」 余龍文點點頭,自己還知道要學王冕作個嶔崎磊落的人,乖乖坐書桌前看了會功課。 過禮拜,他父親回了澎湖駐地,他即忘了答應父親唸書的事和發憤作個嶔崎磊落的人,照舊看起了他的章回小說,一本接一本的。余龍文其實算是好孩子,卻是意志力弱,又不知讀書緊要,管不住自己的只愛看閒書。 不僅看,他還愛現學現賣的講給村裡那些孩童們聽。家裡有許多衣服釦子,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全是他母親那年作家庭副業,縫縫剪剪些外銷成衣遺留下的配件。余龍文說故事時,就取用上了。他身邊圍上四五個半大不小的國小學生,地板上五顏六色星散著十來個釦子,分別代表著故事裡的角色人物,灰色塑膠的那粒是土行孫、大金色鐵質的一顆是孫悟空、木質黑色的是都頭武松、……,今日說完,明天依舊還用上它們,一點不會錯亂,小聽眾們也都記得;弄錯了,這故事就亂了,小聽眾也要演出譁變事件,非得改正過了,才能進行下去。這些衣扣因而很方便了情節進行,到了後來,甚至比故事還要重要點,沒有它們,余龍文反而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日子到了六月初,伍學賢和余龍文又輪上值日生,兩人中午學校茶水間抬蒸熱了的班上便當,伍學賢和余龍文說:「下學期,我要轉學高雄了。」伍學賢父親任職基隆船務公司,下半年調去了高雄。 「啊!」猛不防的,余龍文先有些吃驚,隨後就是陣難過。 這感覺他先頭也曾有過一回。 幾年前,他站在路邊看村裡劉家搬走。那天陽光耀眼,村子那條大路上幾個污水坑裡,蠅子蠅蠅飛著。轟轟響廣場停兩輛軍車,頭輛兩噸半堆滿了劉家的破破爛爛,後面一輛3/4坐了劉家全家和邀請來的搬家幫手。劉家家口繁多,還真坐滿了一整車。車後頭左鄰右舍說了許多臨別的話,車子已啟了步,余龍文的母親匆匆的方從村外趕回來,將臨時買的餅乾糖果一骨腦往車廂裡丟,眼眶紅紅的喊:「劉太太,記著要常回來看看。」聲音有些促,有些尖。 車裡的劉太太探出了半個亂蓬蓬的頭,兩眼也濕濕的,揮著手:「會的,會的……」 聲音在大氣裡仍迴蕩著,車子就轉了彎,消失在大夥眼前,只剩車子排出的廢氣戀戀不捨的在村子口徘迴。 村子裡幾十戶,余龍文的母親和劉太太特別親切,兩人一塊上教堂領牛油包穀粉,一起作家庭副業。劉太太羊水破了將生老四,劉少校人正出差台東,余龍文的母親安排送得基隆市立醫院。巧得很,余龍文也和劉家的老大玩得來,一樣的年紀,一樣的溫吞吞、懵懵懂懂──這個性,村子裡也就他們兩個了。 立在一角,余龍文覺得駛走的車子帶走了一件他心愛東西。 學期就將過去了,厲千鈞不再回過頭來和他說<濟公全傳>,官寶貴倒走後頭來遞給了他那本朝思暮想的<蕩寇誌>。他全不顧著期末考試就在眼前,日夜的看;這書卻讓他失望,所有的梁山好漢都不光彩的死了,沒想到章回小說也有這樣難看的;當然,他的初二下學期期終考試沒有考好,考出了一樣難看的成績。 學期的最後一天,余龍文走出校門時,心情有些鬱悶。六月末的陽光下,學校前的這條小街金燦燦的,空氣中有節慶的味道,三三兩兩同學開心的經過他身邊,跳跳躍躍的走遠了。才早上十點多,學校就放了學,三個月的長長暑假前面等著,書包裡如果沒有那張成績單,一切應是十分的完美。 和座號一樣,他是全班37名,英文55分,數學58分,沒有留級,但要補考,這次不能私自蓋章了事了,他不知怎樣面對這樣的現實。厲千鈞第三名,伍學賢十二名,官寶貴終升了級,羅雲驄進步最多,考了第六名。他和羅雲驄兩人個性南轅北轍,功課上下差了一大截,現在距離更遠了。這學期,三人能走到了一起,原也因為伍學賢的這層關係。伍學賢去了南部,他和羅雲驄還交的下去嗎?隱隱約約的他知道,學年一開始,班上有兩個好朋友,學期終了時,卻全要失散了。 街邊早點鋪子裡的燒餅師傅、照相館的照相師、甚至那攤烤地瓜的老伯都挺有精神的忙著活,就他懶著身子,拖了腳步,慢慢往八堵火車站走。 (外一則)李文俊,沈瑞家 李文俊不是余龍文班上的,是隔壁丁班的學生,卻兩人認識的倒早。 他們那屆進中學還沒幾天,某一日降旗典禮前的自由時間,初一那排教室前的花圃旁,一群人圍著嘰哩叭啦談得起勁,正好余龍文一腳高一腳底無頭無緒過來,好奇擠了進來聽了兩句;原來正說著那男女性交生孩子的不得了大事。 余龍文乍聞此事,不由大驚,繼而覺得眾人全在胡說八道,這樣龌齪怪異事怎可能發生,一圈人他一個也不識,也不知哪來的膽量,忍不住在人堆後,冒冒失失的大聲說:「全部胡說。」 此話一出,語驚諸生,大家找到了人背後的余龍文,將他拱到了眾人前,有一人問:「哪你說說看孩子是怎麼來的?」 余龍文哪有這方才情,慌亂裡,胡編著道:「男生女生躺在一張床上,吸了對方口裡呼出的空氣,就懷了孕。」 眾人聽了,嘆口氣,也有罵的,也有笑的,卻敗了一眾談興,大夥一鬨而散,場中轉眼走個乾淨,只有一人留了下來。 那人一副欲笑不笑脾氣,雙眼炯炯的盯著余龍文瞧,讓他好大不自在。這人身材不高,卻也不能說矮,一條皮帶將條童軍短褲紮得緊實,上衣繫在褲裡,卻沒將衣摺拉挺,這處那處皺皺折折,卻精力充沛模樣。 「你這人奇里古怪,我是丁班的李文俊,就是喜歡交這種朋友了。」李文俊過來兩步,笑嘻嘻的說。 余龍文不覺得自己古怪,但兩人還是交上了朋友。兩年裡余龍文去了李文俊家好幾次。他家在太白里,臺肥一廠附近,依山闢出的一海軍村子,約有百來戶、每戶前面原都有塊小斜坡空地,家家地方不夠用,都順手全用來搭起了廚房,整村子現在黯幽幽的全不見天日了。李家好客,余龍文也讓請吃了幾頓晚飯,坐上廚房飯桌,他覺得像個大人,檯面人物了。 李家客廳布置簡單,一進大門抬頭正牆上就是框李伯伯李伯母在青島結婚的黑白婚紗照,照片因年代久遠有些模糊。邊上還有兩三相框,陳設了些家庭生活照。左側牆壁前立了好大一個書架,放的都是閒書,余龍文絕多數都沒讀過,看了好不喜歡。 『都是我哥我姊買的,想看哪本,自己挑。』李文俊家裡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哥哥姐姐唸上了大學高中。 中學校裡的圖書館,學生是老借不到書的,辛辛苦苦填好了單子,從借書窗口送了進去,老館員接了,在裡頭摸索了半天,倒頭出來還是說:「書借出了。」余龍文想看的書老借不到,很是悶氣,就是有部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一大套十來二十本,要借必有,可是他實在不愛翻譯小說,還是推理的,讀來索然無味,余龍文借了三回,再來,寧可無書看,也不借了。認識了李文俊,書都從他家拿,和圖書館就做了個拒絕往來戶,再不登門拜訪了。 沈瑞家倒是余龍文班上的。他是最後一號,長好高的個頭,卻瘦,細條似曬衣竹竿般,總有185,比最後第二號高出大半個頭,真正的鶴立雞群。毫沒疑問,初中部近二十班,約千號人,肯定他也最高。全校將高中部都算上了,他大概也能排在十幾名內。 一天,也是降旗前的自由活動時間,李文俊見沈瑞家遠遠那頭過來,和余龍文說:「沈瑞家晚上睡覺一定蓋條申由甲被。」 「沈瑞家被?」操場人聲喧譁,余龍文沒聽清爽。 「申由甲被!不是沈瑞家被。他人長被一定短,蓋上面露下面,蓋下面露上面,蓋住中間露兩頭,這被不是『申由甲』被嗎?」 余龍文不由佩服起他的鬼腦筋,笑說:「你怎麼就能想出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堂。」 李文俊倒老實,說:「我那有這個本事;<笑林廣記>上看來的。」 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什麼,不懷好意笑著說:「學校裡的生理衛生第八章大家等了大半學期,等了個空,看來老師是不會教了,你余生是這方面的白痴,明天,我將這本書帶來借你,你自己好好看看,別再讓人笑話了。」 說話間,沈瑞家已走到兩人跟前,李文俊惡作劇的喊:「申由甲」,卻將那由字喊得低的幾乎聽不見聲音,沈瑞家應了句,卻見沒再反應,莫名其妙自顧自走遠了。這裡李文俊方鬆開了硬憋住的一口氣,笑得腸子打結;余龍文跟著也笑。 次日,李文俊偷偷塞了本<笑林廣記>在余龍文書包裡,要他回家細讀。余龍文到家,果然諸事不做,先將這書看將起來,書中許多段子看得他面紅耳赤,不過這『申由甲』被的出處卻沒找著。 過幾天碰面,余龍文不提那些面紅耳赤之事,只說:「沒看到『申由甲』那段呢?」 李文俊搔搔腦袋,不明白的說:『嗯!出處應該是從這本書上來的啊?』 沈瑞家的個子實在不適合打橄欖球,卻他喜歡。每天和班上後面那幾個8字頭7字頭的同學進進出出。那34個同學體格壯碩,身材發育均衡,是學校球隊的後備球員。沈瑞家每天跟著,只能等到自由活動時間才能下場和他們跑上幾圈,盤上幾腳,有機會就踢幾球。 球員們腳上穿的是橄欖球鞋,他的不過是普通布鞋,踢上十來球,鞋子就會開口,因此常見他穿了前頭綻縫的鞋子在校園走。 李文俊將他的綽號又加長了些:「沈瑞家蓋申由甲被露出了腳趾頭。」 不過這名號太長,還是叫「申由甲」簡單點。 2012.02.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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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