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年，一個初中生，是很有些身分的。曾經有個剛被綠取的初中生，還沒上一天中學呢，穿了新買的中學校運動汗衫──上面印了紅紅大大的ＸＸ中學四個字的那種白色汗衫──蹲在屋外泥地上玩彈珠；有人經過，看了就說：中學生還玩泥巴呀！他聽了，就生起羞恥心，長身進了屋裡，好半天不敢出來見人。

那時光，進間初級中學，因此就很有些周章轉折，過程看來比現時當個大學生還要更囉唆點。

首先，叫小學老師帶了隊，一路往市立醫院去做體格檢查。每個人從頭驗到腳，就是羞處，也得拉開短褲頭，讓穿白大掛的醫生看上一兩眼：疝氣正常，他碰的一聲，在體檢表上蓋個藍色戳印，揮手要這個走開；一邊卻就馬上側了臉，伸手拉隊伍中那下一個的褲頭。局勢是極緊張的，因為隊伍排出了診療室，溢上了長廊，頑皮的孩子們正趁著這個機會在那裡打打鬧鬧；況且……中飯時間也要到了。

筆試慎重又莊嚴，絕不為了是取個初中生，就粗心疏忽了考選程序。一總要考上三科：國語、算術和常識。試卷都彌了封；混合的梅花考試座位，同校同班同學，一定讓隔個老遠。這樣監試官還不放心，站在坐位前，叫考生抬高了頭，拿了准考證，將上面的相片和他細對上好大半天。

筆試結束，後頭還有個口試等著。考官都坐在學校裡的一間間教室內，一人面前一張小桌子；考生一個個輪著叫進了去。
一個考官就對著進來的考生問：我們國軍一共有幾個總司令啊？
站得筆直的考生俐落的回答：三個，……陸軍總司令，海軍總司令，空軍總司令。聯勤總司令他沒說，其實也不知道，因為常識科老師向來沒和他們提過。
考官笑咪咪的說：陸軍總司令的名字是什麼呢？
考生早在小學校裡，就將這些名字背了滾瓜爛熟，回答起來一點也沒有猶疑：羅列。他大聲的說：……我還知道海軍總司令是黎玉璽，空軍總司令陳嘉尚。
幸好考官不問教育部長，那樣的知識，考生是完全沒有的，當然更不要說那不太要緊的交通部裡的部長了。

考官扶扶他的眼鏡架子，低下了頭，翻翻他面前桌上的幾張紙，開始問上另一個問題：知道台灣省有幾縣幾市嗎？
十六縣五市。這個考生是很清楚的。
打蛇隨棍上地，考官就要接著說：是哪些縣和哪些市呢？
五市是挺容易回答的，這十六縣就有些麻煩，從北到南，考生他一縣縣的說，剛開始倒快，說上十一二縣後就慢了下來。
這是個基隆各中學的聯招，考生全來自基隆或者台北，中南部那些縣份，千山萬水隔著，對他們來說，就有點生疏。……嘉義……彰化，吞吞吐吐他又加上了兩個，以後再說不上來。明白仍差了兩縣，站在那裡他支支吾吾的，不知覺地用手搓磨著短褲的褲側邊。
考官就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很溫柔地要考生出去了。

回到家裡，考生有點不甘心，緊著往心裡想，卻總是記不出來忘了的那兩縣，便就找出背面印上了台灣地圖的黃曆看：唉呀！就是南投和雲林嘛，知道的啊！怎麼那時就忘了。考生有些懊惱。

雖說忘了南投、雲林，還有聯勤總司令，考生倒底還是取上了。不過，這口試不知是怎樣用在錄取標準上面的──成績單寄來時，錄取分數上其實並沒有算上口試的成績。

201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