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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7 07:15:41瀏覽670|回應7|推薦52 | |
那白糊糊的玩意叫做美奶滋 <1> 「胥太太,豌豆邊上,那白白的是什麼東西啊?……」媽媽直盯著胥媽媽剛端上飯桌的那盤菜,大驚小怪的,「一向來沒見過呢!」 賈媽媽不再是賈媽媽了;出門時,媽媽千交代萬交代的說:「等會見面時,別給我叫錯了,記著要叫胥媽媽喔!」 媽媽這麼一嚷嚷,那青花瓷盤裡,開水氽熟的青豌豆邊上,我也見堆了一坨雪白似克林姆樣的東西,好奇端詳了一會,然而究竟還是讓那幾塊炸得金黃的豬排骨吸引去了注意。胥媽媽生活是真好起來了,看她招待我們的這一桌菜,就能見了端倪:炸排骨、海蜇頭、乾煎白鯧魚、火腿粒冬瓜湯、還有這麼一盤白糊糊的青豌豆。以前她可和媽媽一樣的難姐難妹,家裡飯桌擺上的全是:空心菜梗炒豆干、韭菜豆芽、炒苦瓜、還有醬麻油淋蒸茄子。吃剩的那些菜,隔天寒傖的裝進了我的便當,中午學校裡,我將便當盒蓋只能開一條瞇瞇縫,鬼鬼祟祟的,吃飯就好像做賊一樣。 胥媽媽將圍裙脫了,母親對面坐下來,轉身隨意的將圍裙作一團塞進了身畔櫃子的一個角落,說:「最近這半年才從日本流行過來的,菜場裡賣這個的都說是『美奶滋』──大概也是日本叫法。」 <2> 賈媽媽小時長在上海城裡,白皙皮膚,一張圓臉上五官精緻,就好像圖畫的一樣。那時候《羅馬假期》正在電影院上映,滿街亂走的老老少少女人──看了電影的還是沒看過的──都依樣學樣的去梳個赫本式頭。賈媽媽隨風氣也剪了來,那些同頂了流行頭的小女生,雖然年輕,照我的眼光瞧來,真比不上她的好看。賈爸爸卻是寧波人,原是遠洋商船上的低級水手,意外傷了手後,在外阜老鄉開得寧菜館裡幫廚。一年裡難得見到他一兩回,總是滿頭的亂蓬蓬髮,黑黧面孔,斜千著身子走路,露出一種慌張匆忙神態。 暑假一天,我和章家三毛、李家的建華在家附近野,半山坡上往下望,賈家的後院子裡,賈爸爸脫得精赤條條,露一身黑乾皮膚在抹澡。我們三人見了掩口葫蘆笑。看西洋鏡似的偷瞄了半天,倒底李建華忍不住嘻嘻出了聲,招惹得我和章三毛也一起張開口,放開嗓子呵呵大笑。 「小赤佬!沒家教的。」賈爸爸在下面有一句沒一句罵,依舊慢吞吞的抹澡。 賈貝貝一定像爸爸;小學班上我就是一直醜八怪醜八怪那樣喊她的。 <3> 這美奶滋豆子味道奇怪,可也真好吃,一口氣我不禁吃了半盤,媽媽牛瞪了我一眼,才停了下來。 大門門鎖一陣攪動,門開處進來個手抱琴譜的高個子漂亮女生。 賈貝貝和媽媽打了招呼,也不吃飯,進了屋裡,叮叮咚咚的彈起了琴。忍不住,從半開的門縫裡,我總想往她美麗的臉上望。六年級時,班上就我和賈貝貝不交補習費,上課外輔導課時,我們兩人站在課堂外,無聊的相互大眼瞪小眼做鬼臉。沒想到我也有今天,偷偷才能看她一眼。 「下禮拜,貝貝女中裡有才藝表演,她要上台彈貝多芬的曲子!」胥媽媽又說。 <4> 有一晌,聶昭叔叔住我們家裡。聶叔叔也是上海人,長得英俊,又愛穿白西裝,白皮鞋,頭髮梳得油亮。但是媽媽說他是浪蕩子,空心大老倌,到處混不下去了,竟挨到我們這個破爛窩子裡來。媽媽討厭他的很,捱著爸爸面,不好意思趕他走。我倒是喜歡聶叔叔,他一手好炒鍋,較媽媽做上桌的那幾盤菜,不知高明多少,不過菜裡就是愛放辣椒,吃飯時我得猛喝白開水。當然壞處要說也不是沒有,他佔了我的下鋪床位,每晚我得爬上鋪和弟弟擠一堆。弟弟睡相不好,好幾晚睡覺,他那腿壓得我肚疼。 那時候,賈媽媽常來;來了不找媽媽,一溜煙的就進了我的屋子,和聶叔叔有說有笑的,大半天也不回去。有回我小學裡下學的早,進屋裡見她和聶叔叔兩人頭碰頭的說著話,聲音低低的,講得又是上海話,我一點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聶叔叔是個懶散的人,沒事就躺床上,手抱著腦袋仰面看天花板。賈媽媽就那麼拉了個小板凳坐他床邊,兩人依偎著頭,很像外面池塘裡纏著頸的那兩隻大白鵝,嘀嘀咕咕一下午。 不知是怎麼說服爸爸的,聶叔叔終於被媽媽趕走了;賈媽媽也再不來找媽媽上街逛委託行,或者一起上縫紉班。我覺得家裡忽然冷清了十分;媽媽倒是高興,說:「這個月少開銷了瓶花生油,三十斤米。」 <5> 媽媽正看著胥媽媽的首飾時,貝貝的英文家教剛好進門來,媽媽藉機就起身告辭;我卻還有點戀戀不捨。 胥媽媽送出大門外,站在路邊和媽媽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很親熱依依的樣子。氣溫有些高,媽媽一定熱昏了頭,竟然叫起了三輪車。車夫出的價錢還也不還上一還,就扶了我的肩膀上車,笑嘻嘻的還沒忘記和胥媽媽道再見。車子轉了彎,上了另條街,她就低了頭悶聲不響。這車位子小,媽媽有點胖,身上擦的香粉還有些刺鼻,我擠在她身邊,打了個噴嚏,問:「賈爸爸現在怎麼了?」 我閉嘴了一會兒,倒底耐不住又問:「賈貝貝還叫賈貝貝嗎?」 <6> 爸爸五十歲生日那天,請了好多人來家裡喝酒,老鄰居老朋友都來了,就是賈媽媽不見蹤跡,看來像是完全忘記了曾在一起做了好幾年鄰居的情分。 <7> 公車到了站,我慌張的在人堆裡鑽找著空隙下車,揹的那個大書包在屁股上礙事,還東挨西碰的撞上了個站一邊的漂亮女生。她圓圓臉上的美麗眼睛對我狠瞪了會兒,模樣倒讓我記起了好久不見的賈貝貝。 我一路跑回家,進廚房裡先不翻東西吃,見了媽媽就說:「好久沒去看賈媽媽了喔!」 我懶懶的進了自己屋裡,就連媽媽又叫錯了稱呼也不想去訂正了。 2010.1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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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