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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綠色的喜宴
2010/04/23 00:06:19瀏覽1453|回應4|推薦34

「楊班長的新娘子真是個傻女孩呢!」媽媽一踏進家門,水也來不及喝一口,急急地大聲和爸爸說。
從板橋楊家回來,媽媽搭得是台北客運的車子;那路顛簸,道上一個連一個的坑坑洞洞,汽車駛過揚起半天塵。媽媽滿臉面的油光,證明了這旅程的坎坷。

「不會做飯就不說了……晚上上床,腳髒兮兮的也不知洗下。」媽媽放下手提袋子,總算坐了下來。那袋子沉甸甸的,不知楊媽媽這回又讓媽媽捎了什麼東西來家。不怕累的,他們媽媽們,來來去去你送我我送你。上回過年前,媽媽袋了塊楊家自製的糖年糕,總有十斤重,虧她老遠不嫌累的搬了回中和來。
爸爸沒說話,望著媽媽他面無表情地也不知心裡面在想什麼。
「楊太太是真看不過去了!這些日子來,給那傻孩子洗了好幾次的腳哩!」達達達達地說完這些話,媽媽像是做完了一個大工程,心滿意足的方進了浴室。水龍頭嘩嘩聲裡,爸爸重又提起了毛筆,低下頭續在舊報紙上練他的魏隸大楷。

從楊家媽媽拎回來的那罐甜酒釀還沒吃完,楊爸爸和楊媽媽旋又帶了隻活烏骨雞來訪。那雞雪白羽毛烏黑的啄抓,好看極了;可憐讓丟在廚房地下,蜷曲成一團。偶爾牠張開翅膀,噗呲噗呲幾聲,卻也沒人理會。是個星期日上午,陽光明媚,我坐在客廳的大理石椅上,聽了會兒他們的閒聊。大人們談得倒也有趣,但說著說著,話題卻又轉到楊班長的新娘身上。
楊媽媽說:「讓她淘個米,濺得廚房一地的水;鍋裡的米卻倒有一半潑到了水槽裡……真罪過啊!」楊媽媽這聲罪過也不知是不是為了蹧蹋的那些米,還是因為讓那樣個傻女孩子洗米。

「楊福生親自不是跑了趟屏東,和女孩面對面相過親──怎麼就沒看出來呢?」爸爸有點不明白的問。
「相親不就是端個盤子,上面放杯茶,客廳晃一下進去了;的確也難看個仔細。」楊媽媽個性爽朗,話說得也俐落,「再說他又老實,毛四十歲一個大男人……女人還沒碰過,恐怕也緊張。」
「婚禮前兩日,住我們家裡時,其實已經瞧出了女孩子有問題。」楊爸爸邊說,邊噴了口菸,一屋子就烏煙瘴氣起來。「老楊卻又捨不得那個金戒指和幾千塊聘金。」
「說來說去還得多怪你,找得中間人不老實。」一點不顧及他的顏面,楊媽媽在大家面前忽然講起了楊爸爸。楊媽媽跟著楊爸爸大江南北跑,什麼苦都能吃,什麼話也都敢講,一條腸子通到底的直心人。
爸爸和媽媽面面相覷著,無言無語,不知該如何插上一句。
「唉!『老鄉見老鄉,背後來一槍』」楊爸爸自怨自艾起來,然後想到了什麼,說道:「不知這會兒老楊背後是不是也這麼在說我啊?」
大家聽了都哈哈笑,就他苦了一張臉──室裡幾個人見了,笑得便更大聲了些。

爸爸和楊福生實在不熟。前年楊爸爸他們幾個朋友給爸爸過生日,讓懂點烹調的楊福生來家裡廚房幫忙,才認識起來。爸爸自持軍官身份,又有點書卷頭巾氣,兩人並不熱絡。楊爸爸和楊福生倒是老朋友了,他們是湖南長沙的小同鄉,加上了又同宗,走得算親熱。兩人聚在一起談話,天心閣、橘子洲、湘江、長沙會戰、毛澤東讀過的師範學校,話題說不完。說也奇怪,楊福生這頭湘騾子,卻在都是浙江人的憲兵營裡當了中士副班長;他們那連特別還負了守衛陽明山賓館的重大責任。

「前些天,排裡有個同袍站夜哨,讓毒蛇咬了一口。命是救過來了……」有天,楊福生和爸爸說。「可送醫院晚了點,鋸了條腿。」
「陽明山的氣候潮濕溫暖,蛇肯定是多的。」爸爸回答著,「出哨時,你自己要當心啊!」
「冬天出勤務,凍得受不了;夏天卻得防蚊子和毒蛇……山裡還濕氣重,連裡很多人得了風濕症。」楊福生嘆口氣,「好在老先生不常來;他一來,連裡上上下下提心吊膽的,很有得忙!」
我在一旁邊看著報紙,邊豎著耳朵聽;這會兒忍不住,問道:「是什麼蛇咬得呢?那樣厲害。」
「黑漆巴烏的夜裡,蛇咬後就走了,哪裡知道呢!」楊福生回答我。

楊福生的婚宴,爸爸沒去。給了兩百塊錢,讓我學校下課後順路去替他喝杯喜酒。我喜宴也去了不少次,還頭一次遇到禮拜六中午擺席的。餐館坐落哪裡倒是清楚,忠孝東路上,善導寺旁,是所挺大的飯莊;我每日搭25路公車上下學,天天見著,卻從來沒進去過。有了這機會,總算能入內坐坐看看,還吃上一頓飯,我倒是挺開心的。

請酒那天中午,我到得晚,下了課趕去,已過了十二點的開席時間。繳了禮金,進內一看,倒吃了一驚。狹長的廳裡,擺了六七席,滿屋子的賀客竟然一色全穿得是草綠軍服──大概都是新郎官連裡營裡的袍澤弟兄──只我一個是小老百姓的花衣裳。新娘子外,廳裡也沒別個女人;小孩子當然更沒見著。宴席上要是沒了小孩的哭鬧:吵汽水喝,桌子底下亂鑽;這歡慶味差了多去,也走了樣。賀客們不知怎麼都低了頭喝悶酒,細聲說話,一個婚宴弄得和在營區飯廳裡開飯一模一樣。受了感染,我只顧大口自吃我的飯菜,連新娘子穿了怎樣的禮服也沒注意──但肯定是沒有著了白色新娘紗。

「結婚那天,老楊醉透了;回家吐了一地。」楊爸爸說,「一旁瞧著他那喪氣樣子,我心裡也難受。」
先咳了好幾聲,爸爸清清喉嚨,然後說起了話:「我有個老朋友,在野戰師裡幹砲兵營營長……」看來是要長篇大論,這可少見,「他營裡有個醫官,都四十好幾了──比楊班長還要大幾歲呢!──幾年下來,集了錢,南部鄉下買了個十八歲的女娃。」
瞇了眼爸爸看著楊爸爸嘴裡吐出的那些煙霧好大一會兒,才接著又說:「女娃長得倒漂亮,就是有癲癎症。人家可沒瞞他,他也知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算欺心買賣」
「吃完喜酒,就是興匆匆的洞房夜。醫官不知怎麼嚇了那小新娘子,她跑出了新房,不知躲上哪兒去了。大家找了半夜也沒找著,都想明日再尋吧!誰知第二天,在室外的茅廁裡發現了──夜裡黑魆魆地,大概不小心落進了糞坑裡;早不中用了。」
「可憐見地……這些當兵的。」楊媽媽聽了不禁難過起來,「──討個老婆怎麼比登天還難!」
「所以,楊班長總算還有個活妻子。如果新娘子那病是後天得的,包不准還能給生兩個健康孩子──也只能這麼看了。」爸爸最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大家安靜了半晌,屋裡有些悶;媽媽耐不住這氣氛,對著楊媽媽說:「你們夫妻倆真正熱心腸,他們結婚前不說,結婚到現在你那裡住了也有上三個月了吧!」楊福生結婚後沒地方住,一直就借居在楊家家裡。
「老楊的退伍令下來了。前日和我說,再過幾天要帶了太太上宜蘭山上種菜去。」楊爸爸說:「那裡他有個軍中退下的朋友闢了好大個菜園。」
「好了,好了,總算功德圓滿!」媽媽趕緊說,「你們夫妻兩大大做了好事情──好心是有好報的。」
楊爸爸苦笑了兩聲;雖然他沒說話。我覺得對這樁事,他心裡總歸還是不開懷的多。

媽媽給楊媽媽遞了用報紙裹緊了的幾斤自製香腸,還在她的手提袋裡塞了瓶一位海員朋友送的日本製正露丸。那烏骨雞也從廚房拎出來,要楊媽媽帶回去:這雞她是絕不能收的。楊媽媽有名的手腳俐落,把香腸和正露丸往桌上一放,緊著往外走。媽媽繡花拖鞋也不及脫,追出門去,在巷口總算做上了攔路虎,把那兩項東西又硬塞進了她手裡,方滿意地慢慢走了家來。


2010.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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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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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點符號
2010/04/27 01:26
拙拙引的是以前相聲裡關於標點符號的一則,現在好像聽不到了,我猜是醜化殘障人士,政治不正確~

看雲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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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導寺旁的餐廳
2010/04/24 01:23

善導寺旁的餐廳 … 以前只在對面看看。大學時常去華山天主堂望彌撒,善導寺就在對面。

以前眷村附近也聽過這種事,媽媽們都很同情這些老兵。奇怪的是娶到殘缺女孩的老兵幾乎都是心腸好又刻苦耐勞的。

鈴聲(老老)(phnix) 於 2010-04-24 06:07 回覆:

老實人總是吃虧的.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上, 真是令人唏噓.

你看, 草食動物就是生來給肉食動物吃的.

老天眷顧老實人, 這句話實在是不相信啊!

鈴聲(老老)(phnix) 於 2010-04-27 00:51 回覆:

善導寺旁的餐廳, 蒙拙拙告知,是悅賓樓, 北方館, 不知那年拆掉了,

謝謝拙拙.


莫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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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天宝遺事
2010/04/23 08:41
 都被您一一拖出來



鈴聲(老老)(phnix) 於 2010-04-24 00:20 回覆:

趁著還記得點,趕緊先寫了下來;

再過幾年,大概要忘得乾乾淨淨了。


DrCompo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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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餐廳是
2010/04/23 08:15
會賓樓嗎?
鈴聲(老老)(phnix) 於 2010-04-24 00:18 回覆:
聽起來不像(?)
真記不得了,十幾年前還請清楚楚的呢!
鈴聲(老老)(phnix) 於 2010-04-27 00:52 回覆:

善導寺旁的餐廳, 蒙拙拙告知,是悅賓樓, 北方館, 不知那年拆掉了,

謝謝拙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