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鵲

孩子臥房的窗外植了株橘子樹。像橘子那樣的樹木是怎麼也長不高的，頂多它就是跋扈地伸展枝幹，密密匝匝地佔了一片好大地方。然而這株不過比成人身長稍微高點的果樹，約莫樹巔的位置，偶然一日竟讓父親發現有隻藍鵲築了個簡陋鳥巢。從他站著的窗後地方，踮了腳趾，就能清楚看見那巢裡還有三兩個淡青的鳥蛋。

架在伸手就能搆著的高度，實在是個多麼不恰當的所在。父親正懷疑著橘樹築巢的益處以及擔心那個鳥巢的安全時，陽光藉機就偷偷穿過橘樹稀疏的枝葉，絲豪不客氣地灑得屋裡到處都是，順帶還濺潑上了父親的大半個臉。瞇起雙眼，父親下著不太有把握的結論：是為了能得著充沛的日曬吧？

許多的日子忙忙地從父親身邊走過，幾乎父親要將新鄰居忘記的一天上午，孩子急匆匆地跑來和他說：有一隻藍色的小鳥在後院窗下找著媽咪。

從孩子的屋裡往外看，果真一隻藍鵲幼雛啾啾地在橘樹下東南西北的亂跳。孩子站在張高凳子上，臉貼臉地和父親一起望向巢中；見了那空空沒有一物的鳥巢，孩子皺起小臉，憂愁的說：小鳥的媽咪不要小鳥了！

這憂愁的樣子，父親有些熟悉。昨日孩子在醫院等待著做過敏測試時，臉上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三個月前，兩歲的生日剛過不久的一天，像是約定好了似的，每天傍晚孩子就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咳嗽，一直到上床後才漸漸安靜下來。那不停歇的輕輕咳聲，向簷滴一樣洞穿了父親的心，也侵蝕著他的每條神經。太陽一偏西，晚霞最美豔的時刻，父親心裡卻就想著咳聲的即將來臨，敏感地生出了黯淡的心情。咳聲果然準時來了，一點也不謙虛；他因而開始害怕每個傍晚，最後竟因而連快樂的下班時光也躊躇猶疑起來。

做完過敏測試，父親陪著孩子一起等待皮膚上的反應。孩子倒底年紀小，等待室裡待不住，不久就走去了室外的走廊。父親獨自坐了一會兒，總是不放心，也後頭出來尾隨著，見了長廊不遠處他那矮小的身驅，大裸著的背部上卻一排排的密密麻麻紅腫針刺，禁不就有泫然欲淚的難過；倒是孩子即忘了剛才的可怕經驗，東張西望地歪歪扭扭愈走更遠處去了。

太陽更加大膽的將光、影以及熱潑上了孩子臥室的深藍色地毯，也潑在屋裡一角的那個治療孩子氣喘的小手提機器上。父親想到明天請的工人就會將這仍然算新的地毯拆去，換鋪成硬木地板。這容易積塵的布窗簾也該拆了，記得下禮拜要去訂購一幅藍色的百葉窗。

爸比！爸比！小鳥跑那裡去了！孩子一邊搖著父親的肩膀，將父親從沉思中喚了回來；一邊指著院子的東南角，神情熱切的說。院子的那個角落，長了兩株不開花的無名灌木以及一大叢尼羅河百合；小藍鵲跳進了那裡，啾啾的又叫了幾聲──父親和孩子兩人，那之後就都再也沒有見到過它。

201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