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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1 13:14:49瀏覽3419|回應3|推薦47 | |
絲瓜 前些日子,北京大學教授季羡林收藏的古畫讓人給盜賣了,案件撲朔迷離,叫他上了幾天報紙的社會新聞。這事的來龍去脈我實在不甚清楚,也無興趣探究結果,不過倒是教我憶起了他早年寫得一篇文章:《神奇的絲瓜》。 能記得那樣清楚,只為了我有點吹毛求疵的壞習慣,看完了文字,就要自個兒發點癡想,做點不合時宜的謬論。譬如放翁的那首千古絕唱《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千百年來,多少人讚嘆不已;我覺得這詩可有點語病:放翁即然早已明白「萬事」皆「空」,這「九州」不能得「同」的世事,何必又耿耿地放在心上,至死不能釋懷,十分的矛盾。 季羡林的《神奇的絲瓜》一文,稱讚絲瓜的「沉默的奇蹟」;同樣我要吹點異腔,唱些它調。實在這奇蹟凡是植物皆有,不是絲瓜獨得,葫蘆、匏瓜以及其他的瓜果也能完成這種神奇任務。為何要「獨沽一味」絲瓜,教我不能氣平。再說萬事萬物,各有其奇妙之處,蜘蛛可以吐絲,九宮能夠學語;就是這天地星辰,奧妙亦不能言喻。《神奇的絲瓜》實在該說是《神奇的瓜果》、《神奇的動植物》或者《神奇的世間萬物》方是。 所以大家一定認為絲瓜和我有些糾葛;其實說上這些言語,只是我一些呆氣的表現,絲毫和絲瓜沒有點關係。《幽夢影》說:「植物中有三教焉;竹梧蘭蕙之屬,近於儒者也;蟠桃老桂之屬,近於仙者也;蓮花薝蔔之屬,近於釋者也。」絲瓜的清爽,應歸于釋者一類,它合於我的本性,其實是我頂喜歡幾類蔬果中的一味。 然而「黃花翠蔓子累累,寫出西風雨一籬」的絲瓜,來到了我住的北加州,似乎就合了「橘逾淮為枳」的說法,雖然又肥又大又新鮮地從農夫市場買來幾枚,下在鍋裡,不論如何仔細考究底仔細煮來,端上桌子,盤内瓜肉依舊發黑難看,吃來口感也不夠細膩,滋味比起它的堂兄弟「勝瓜」來,真是差不可道里計。勝瓜就是台灣的澎湖絲瓜,一向來我想當然地覺得它這原產地應在嶺南一帶。嶺南話「絲」字發音同「輸」字,那裡的人們忌諱忒多,嫌「輸」愛「勝」,就乾脆替改了名字。勝瓜吃來爽口,一點點油、一點點鹽就能成菜;這般煮成的絲瓜菜汁拌上熱白飯,其味鮮甜挹口,百食不厭。 夏日的台灣,手挑車推,絲瓜滿街都是,價錢當然便宜。依然記得當年成功嶺受訓,每餐六人圍坐的餐桌上,伙伕都上絲瓜湯,清湯光水,吃得受訓同學們個個臉色發青。絲瓜有清火敗陽功效,都說負責訓練的長官,為了息止我們這群血氣方剛學員們的胡思亂想,提升受訓成績,特別給準備的--可是我總覺得絲瓜價錢便宜,大概還是最主要的原因。 絲瓜雖然價賤,典型平民化的副食;然而等它老了,得點機緣,讓名牌化妝品公司收購了去,細細做成沐浴用品,就能登上殿堂,包裝得漂亮美麗地在高貴的百貨公司裡展示,身價那時就不是一般的新鮮絲瓜所堪比擬的了。絲瓜的這個愈老愈值錢的啟示,因而就給了「形骸已與流年老,詩句猶爭造物功」的我一稍許生活上的希望和追求那期望所生的樂趣。 2009.02.28 附錄:季羡林 --《神奇的絲瓜》 今年春天,孩子們在房前空地上,斬草挖土,開闢出來了一個一丈見方的小花園。週圍用竹竿扎了一個籬笆,移來了一棵玉蘭花樹,栽上了幾株月季花,又在竹籬下面隨意種上了幾棵扁豆和兩棵絲瓜。土壤並不肥沃,雖然也鋪上了一層河泥,但估計不會起很大的作用,大家不過是玩玩而已。 過了不久,絲瓜竟然長了出來,而且日益茁壯、長大。這當然增加了我們的興趣。但是我們也並沒有過高的期望。我自己每天早晨工作疲倦了,常到屋旁的小土山上走一走,站一站,看看牆外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和亞運會招展的彩旗,顧而樂之,只不過順便看一看絲瓜罷了。 絲瓜是普通的植物,我也並沒有想到會有什麼神奇之處。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絲瓜秧爬出了籬笆,爬上了樓牆。以後,每天看絲瓜,總比前一天向樓上爬了一大段;最後竟從一樓爬上了二樓,又從二樓爬上了三樓。說它每天長出半尺,決非誇大之詞。絲瓜的秧不過像細繩一般粗,如不注意,連它的根在什麼地方,都找不到。這樣細的一根秧竟能在一夜之間輸送這樣多的水分和養料,供應前方,使得上面的葉子長得又肥又綠,爬在灰白色的牆上,一片濃綠,給土牆增添了無量活力與生機。 這當然讓我感到很驚奇,我的興趣隨之大大地提高。每天早晨看絲瓜成了我的主要任務,爬小山反而成為次要的了。我往往注視著細細的瓜秧和濃綠的瓜葉,陷入沉思,想得很遠,很遠…… 又過了幾天,絲瓜開出了黃花。再過幾天,有的黃花就變成了小小的綠色的瓜。瓜越長越長,越長越大,重量當然也越來越增加,最初長出的那一個小瓜竟把瓜秧墜下來了一點,直挺挺地懸垂在空中,隨風搖擺。我真是替它擔心,生怕它經不住這一份重量,會整個地從樓上墜了下來落到地上。 然而不久就證明了,我這種擔心是多餘的。最初長出來的瓜不再長大,仿佛得到命令停止了生長。在上面,在三樓一位102歲的老太太的窗外窗台上,卻長出來了兩個瓜。這兩個瓜後來居上,發瘋似的猛長,不久就長成了小孩胳膊一般粗了。這兩個瓜加起來恐怕有五六斤重,那一根細秧怎麼能承擔得住呢?我又擔心起來。沒過幾天,事實又證明了我是杞人憂天。兩個瓜不知從什麼時候忽然彎了起來,把軀體放在老太太的窗台上,從下面看上去,活像兩個粗大彎曲的綠色牛角。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忽然又發現,在兩個大瓜的下面,在二三樓之間,在一根細秧的頂端,又長出來了一個瓜,垂直地懸在那裡。我又犯了擔心病:這個瓜上面夠不到窗台,下面也是空空的;總有一天,它越長越大,會把上面的兩個大瓜也墜了下來,一起墜到地上,落葉歸根,同它的根部聚合在一起。 然而今天早晨,我卻看到了奇蹟。同往日一樣,我習慣地抬頭看瓜:下面最小的那一個早已停止生長,孤零零地懸在空中,似乎一點分量都沒有;上面老太太窗台上那兩個大的,似乎長得更大了,威武雄壯地壓在窗台上;中間的那一個卻不見了。我看看地上,沒有看到掉下來的瓜。等我倒退幾步抬頭再看時,卻看到那一個我認為失蹤了的瓜,平著身子躺在抗震加固時築上的緊靠樓牆凸出的一個台子上。這真讓我大吃一驚。這樣一個原來垂直懸在空中的瓜怎麼忽然平身躺在那裡了呢?這個凸出的台子無論是從上面還是從下面都是無法上去的,決不會有人把絲瓜擺平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徘徊在絲瓜下面,像達摩老祖一樣,面壁參禪。我仿佛覺得這棵絲瓜有了思想,它能考慮問題,而且還有行動;它能讓無法承擔重量的瓜停止生長;它能給處在有利地形的大瓜找到承擔重量的地方,給這樣的瓜特殊待遇,讓它們瘋狂地長;它能讓懸垂的瓜平身躺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我上面談到的現象。但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絲瓜用什麼來思想呢?絲瓜靠什麼來指導自己的行動呢?上下數千年,縱橫幾萬里,從來也沒有人說過,絲瓜會有思想。我左考慮,右考慮,越考慮越糊塗。我無法同絲瓜對話,這是一個沉默的奇蹟。瓜秧仿佛成了一根神秘的繩子,綠葉上照舊濃翠撲人眉宇。我站在絲瓜下面,陷入夢幻。而絲瓜則似乎心中有數,無言靜觀,它怡然泰然悠然坦然,仿佛含笑面對秋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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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