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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書法路,上下以求索
2011/06/27 11:32:45瀏覽2358|回應1|推薦12
 
 

 
◎在侯吉諒師生書法聯展會場與吉諒師父閒話家常。
 
 

 
◎師徒若兄弟。
 
 

 
◎吳鳴演講一瞥。
 

一、五十知天命,花開要著時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書法會變成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元素。或者說,曾經我有一個夢,夢想著有一天書法會是我生命。而夢想只是夢想,卻在我壯歲之年,真的實現了。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而我的五十歲則是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事實上,我真正大惑而特惑的是四十歲,完全違背孔子說的「四十而不惑」。我常常聽到朋友們說,退休後想要學什麼什麼,我心裡只有苦笑。退休後能學什麼呢?退休後就要好好休息了,哪裡需要再去學什麼!要學就要在還有能力學的時候去學。
 
  有一些朋友說等小孩長大了,要買一套音響聽音樂。我都勸他們不要做傻事。小孩長大了,自己也過五十歲了,五十歲已經聽不到10k HZ以上的高音,如何學聽音樂呢?就像一般人四十歲就開始老花,還去學什麼繡花?
 
  在的生命歷程中,我曾經將感情交給文學,把理性交給歷史。而我從來不不知道自己會停佇在哪裡,研究、書寫、運動、耹樂或其他。猶似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哪裡有水草就往哪裡去。
 
  有一天早上練字時,音響傳來李楓老師彈的古琴演奏。
 
  忽然我的呼吸和古琴聲嚴絲合縫,寫字節奏跟隨著古琴的旋律走。這是很少有的現象,我一般寫字時會播放音樂,大部分是西方古典音樂,偶爾也會放幾張爵士樂或流行音樂,有時用心聽,有時只是當背景音樂。在日常生活裡,音樂是我生命的空氣、陽光、花和水,並不經心在意。而且我約莫一兩個月才會打開一次CD唱盤,大部分時候我聽的是黑膠唱片。因為習慣了,隨手拿張唱片就放,也不太干擾我的工作,不論看書、研究、寫作或練字,音樂總是一逕兒地流瀉著。
 
  前些時候因著友人向李楓老師學古琴,送了我這張CD,我特別啟動很少開機的CD唱盤和D/A轉換器,隨意聽著這張《絲桐清音》。初時只是覺得好聽,並未多想,亦就讓音樂在空氣中流轉著。不意那天早上練字時,古琴竟深深打動我的心,最特別的是,我的呼吸竟隨琴音而起伏,連帶我寫字的節奏亦隨樂音而舞動。
 
  隨著古琴練字的感覺,是我未曾經歷的。於是我心裡想著,也許我應該去學古琴,說不定會和我的書法相輔相成。但才剛剛起心動念,我就知道不可能了。花開要著時,對我而言,選擇了書法,勢須放棄古琴。
 
  台灣俗諺有云「花蕊再歹也開一回」,但花開要著時,有些花過了春天就不開,有些花在冬日葳蕤,既已先習書法,古琴只好放棄。我也常常想起十七歲那年,我決定以歷史系和哲學系做為我投考大學的志願,於是考大學時志願卡上只有兩個系:歷史和哲學。因著機緣巧合我進入歷史系就讀,卅四年過去了,我成為歷史工作者,哲學已成明日黃花。因為花開不著時,我從此遠離哲學,而以歷史為終身之志業。對我而言,哲學就是花開不著時罷!
 
  因為花這麼大的力氣和時間在學書法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硬是花掉我5年時間,而且往後還要繼續寫下去,否則肯定是不進則退。所以當我想學古琴的念頭出現時,我就知道這樣的起心動念,根本是花開不對時。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選擇了什麼,或者什麼選擇了我們。諸如每天看書,每天運動,每天書寫,這些都成為我脈管裡奔流的血液。
 
二、林中兩路分,咫尺千山路
 
  我想我有必要回到我和吉諒兄的交誼,以及如何向吉諒師父習字的故事。
 
  1982年10月2日,第5屆時報文學獎舉行頒獎典禮,有兩位來自軍中的文藝青年得獎了,一位是獲得詩獎的侯吉諒,得獎作品是〈風塵中的俠骨〉;一位是獲得散文首獎的吳鳴,得獎作品是〈湖邊的沈思〉。
 
  1983年吳鳴退伍,回到學校念歷史研究所,10年後取得博士學位,到學校教書;侯吉諒繼續寫詩,成為著名的詩人,並且師事江兆申先生,成為青壯派書畫家。在未向吉諒兄學書法以前,我有時也用毛筆寫稿或寫信,但基本筆法是很差的,只能說是用軟筆寫硬筆字。那年我廿四歲,正是楊喚詩裡「白色小馬般的年紀」。不意一晃眼23年過去了,我在2006年春天,才又起心動念想學寫字。那是因為有一次在與樂友聚飲的場合,我對老友侯吉諒兄說想跟他學書法。最初吉諒兄以為我在跟他開頑笑,並不以為意。
 
  美國詩人佛洛斯特(Robert Lee Frost,1874~1963)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詩〈林中兩路分(無人走過的路)〉,很可以用來描述我和吉諒兄的遭逢:
 
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我矗立金黃落葉滿鋪的樹林中,眼前兩條小徑蜿蜒,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可惜我不能同時涉足;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我站立良久,形影孤獨,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我將視線順著其中一條,遠遠眺望,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直到小徑鑽入灌木叢中。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然後選了另外一條,它同樣美麗宜人;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因為沿路草長及膝,似乎等待旅人踐踏,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使我的選擇,或許有了更好的理由。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儘管往來的足跡,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其實對兩者的磨損程度相當。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清晨新落的葉子,覆蓋了小徑,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腳下不曾被旅人步伐染污的落葉,我踏上旅途。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噢!就把平坦的那條留待下一次吧!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然而一個旅程會導向另一個旅程,這個道理我明白,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也不禁令我懷疑可有機會舊地重遊。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多年、多年以後的某個時刻,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我將寬慰地吐著氣,述說這段經歷: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在金黃落葉滿鋪的樹林中,眼前兩條小徑蜿蜒,而我…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我踏上乏人問津的那條,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也展開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林中兩路分,很可以說明我和吉諒兄的不同故事。兩條平行線,走著各自的路,如果不是2006年7月25日我來到詩硯齋,開啟我的書法之旅,我和吉諒兄就真真是咫尺千山路了。
 
  吉諒兄教我寫字時,最煩惱的不是怎麼教會我寫字,而是保留我原來的字體。在〈彭教授練書法〉中,吉諒兄如此寫道:「吳鳴兄原來的字體雖然不是很合乎「書法」的嚴格要求,卻極有自己的味道,同時他的筆畫已經是非常純熟的、正統的行草的寫法,這些原本就是寫書法要追求的目標之一,他原來的字體已經成型,如果用一般的練法,即使可以寫出很工整的字體,但萬一把原來的風格變不見了,那就太可惜了。」
 
  2006年7月25日午後,我第一次到詩硯齋學書法,吉諒師父和我邊聊天邊喝茶,並拿出所有的字帖,讓我選自己喜歡的字,然後再根據我的選擇,逐一淘汰不適合的,最後決定跳過一筆一畫的楷書,直接從趙孟頫書潘岳〈閒居賦〉寫起。主要是吉諒師父覺得我的筆法已經很成熟,可以不必擔心趙字的流利,而且〈閒居賦〉的風格也比較接近我原來的字體。
 
  我學書法的方式和其他同門有點兒不同,大部分同門是吉諒師父先示範再讓他們練習,然後修正、示範、練習,反覆到一個字寫好了,再換另一個字;我則是自己先寫,寫到有疑問了,再請師父寫給我看。
 
  在同門師兄弟中,吉諒師父對我是很縱容的;吉諒師父寫字握筆很重,常因握筆太用力而捏破筆桿。而他並未以他握筆的方式要求我,這種因材施教的方式對我非常重要。師父說,用一般教書法的方式從楷書教起,一定可以把我教到會寫字,但這樣一來肯定會破壞我原本的字形,因此乃依據我原本寫字的方式教我書法,而且從行書練起,而非如一般書法老師從楷書教起。而重握筆的師父居然縱容我用輕握筆的方式練字,竟連改都沒要求我改。所以直到現在我仍用輕握筆的方式寫字,和其他同門無論在握筆或習字順序上,均大異其趣。但我這裡要稍做說明,我並非寫字不用力,而是用力的部位不同,我寫字最用力的是小臂,其次是手腕,用力最輕的是手指。我想這和我長年打網球有關,打網球時最用力部位是手臂,如果常用手腕轉球拍,極容易受傷。故爾我寫字時,乃習慣以臂使力,帶動手腕,再帶動手指,而手指握筆反而是輕的,輕輕扣住而已。
 
  練〈閒居賦〉逾月後,會寫的字稍多,每天約練新字20,並練習前幾日所練之字。一般情形是每天開始練字時,從前二日所練新字開始,接著練前一日所習新字,續練今日要練之20個新字;練完這些字後,再回到帖的開頭部分,一路練到今日新練之字。由於我並不是每天從字帖的最前面練起,因此不會造成字帖前面的字練得次數多,後面的字習練次數少的問題。有些人練字時,每次都從字帖最前面練起,常易造成帖子前半部的字比較熟悉,後半帖較陌生的情形。
 
三、行草真隸篆,依序走一遭
 
  我習書法依行草真隸篆的順序,與一般人從楷書入手略有所異。從趙孟頫書〈閒居賦〉到李斯〈繹山碑〉,這一趟走下來,約費時5年,差不多可以讀完一個博士學位了。事實上當年我讀博士學位時,前後亦不過花不到四年時間,練書法還未走完行草真隸篆,就已經超過四年了。如果往後沒有太大失誤或停滯,應可在7年之內練完行草真隸篆,加上瘦金體、孫過庭《書譜》、北宋四大家,以及各種規格、尺寸的書法作品,不同材質的紙。這完全超出我動心起念學書法的預估。但如果以學習技藝或讀學位的角度來看,其實是完全合理的。
 
  〈閒居賦〉練了8個月,是我費時第二久的帖,最久的是歐陽詢〈醴泉銘〉,我練了14個月。
 
  初習〈閒居賦〉,此帖似為趙字中筆法較不精細者,卻不意大吃苦頭,練得我苦不堪言。因趙孟頫此帖夾雜篆字、隸書、楷書、行書、草書、瘦金諸體。我想在這裡略加說明,何以我認為此帖有瘦金體筆法,因為此帖中部分字的收筆是很用力的,和趙字平常的輕巧大為不同。在文獻上我們看到趙孟頫向宋高宗趙構習字,似未見其習瘦金體,亦不曾見過趙孟頫留下來的瘦金體字。但我們必須了解,今日我們所見趙孟頫留下來的字,並非全貌,故爾據此推測趙孟頫未曾習過瘦金體是有點兒危險的。在研究方法上此謂之默證或丐辭,即文獻未出現者即推論其無。須知歷史上的各種事事物物,都不會是有次序的留下完整文獻。簡單地說,我們讀到某人的日記,連續一個月都未提到刷牙這件事,我們可不能推論某人衛生習慣不好,因為日記並非鉅細靡遺記載所有的事。何況文獻的不完整,是各種研究的常態,書法亦然。
 
  最初習字用大蘭竹,收鋒不佳,練字極其辛苦。2007年2月吉諒師父訂製的小沈湖筆寄到,於是改用「惠風」練趙孟頫書〈閒居賦〉。「惠風」是湖筆,趙孟頫乃湖州人,當年用的很可能就是湖筆,而且亦自趙孟頫之後,狼毫方始風行。
 
  「惠風」以北尾狼毫製成,其快如劍,寫來毫不費力,率直有勁。用惠風練〈閒居賦〉約一個月之後,吉諒師父說可以換帖了。這是我頭一次換帖,對我而言,是很大的壓力。其實後來每一次換帖我都很緊張,因為面對新帖我心裡一直有著莫名的恐懼。事實上,直到4年後的2010年8月重練〈閒居賦〉,方始解決我心頭大患,邁入新的書寫境界。
 
  2007年3月改練趙孟頫〈赤壁賦〉,字形愈形秀麗。後來吉諒師父要我試用「神龍」練〈赤壁賦〉,初換筆時,又逢換帖,第一天就把手寫傷了,到天心醫院找陳南州院長,將我扭傷的右手腕調整回去。一般人很難想像,一支二十公克的筆會把手寫受傷。後來我練王羲之《十七帖》時,又因某日用了不對的紙,寫兩頁就把手寫傷了。可能因為師父教我寫字時,強調筆鋒之勾轉,稍一不慎,手腕即甚易受傷。後來我在練字以前,習慣將手腕先做運動,受傷的次數才減低。而且自從學完王羲之《十七帖》後,每天練字之前即用草書《十七帖》熱身,此後手腕即甚少再受傷,雖然偶爾在練新帖時,難免仍有不小心受傷的情形,但機率已降低甚多,至少降低到我可以接受的程度。其後吉諒師父即仿王羲之《十七帖》寫了一個書法健康操,讓未習過草書的同門用來在練字前熱身用,其文曰:「足下近如何,想安善,小大皆佳也。」大部分師兄弟在練字之前,均以此草書熱身,眾師兄弟從此手受傷者大為減少。
 
  2007年5月練趙孟頫〈洛神賦〉,這是趙字最流麗婀娜者,加上神龍的婉轉欸乃,寫來猶若十三女兒學繡,一絲一線都是風情。
 
  吉諒師父看我練趙字略有幾分神似,建議我上追二王,於是從2007年7月轉習王羲之。其初練〈蘭亭序〉,臨馮承素摹本。初習時用小沈湖筆「神龍」,寫三公分左右的字;逾月後改用「右將軍」,字大小約五公分。
 
  2007年10月,吉諒師父認為〈蘭亭序〉初階已告一段落,要我改練〈聖教序〉,乃懷仁集王羲之字。這是傳世王羲之作品中字數最多者,約有2400餘字,雖是懷仁集字,部分字且用拆字偏旁組合而成,但在王羲之真跡難覓的情況下,〈聖教序〉殆屬較佳之選擇。我每日新練五十字,並反復習練已習之字,約莫40天走完一過。自2007年11月中旬起,每兩日練一通,有時練得多些,3日練兩通,甚至每日練一通,迄2008年1月中,約得50通,大部分寫於毛邊紙上,亦有書於廣興紙寮黃煥彰所製白玉宣上者。
 
  從2006年7月25日從吉諒師父習字,迄2008年1月下旬,前後歷時約18個月,我的字均為行書。本擬舊歷年後習草書,吉諒師父說及早上路吧!2008年1月24日始練王羲之《十七帖》,於是邁向我的草書之旅。
 
  2008年1月初習草書,練王羲之《十七帖》,吉諒師父一字一字教,每周三帖,約9周習畢;其後每兩日臨一通〈十七帖〉。記得有一天習〈蜀都帖〉,師父拿了筆一路寫下去,寫著寫著,寫到「實不朽之盛事」,忽然我發現我的腦子打結了。平常師父教3帖約150字,我大部分時候沒什麼問題,那天這通〈蜀都帖〉計102字,加上當日已學另2帖,總計逾200字,超過我腦子能記得住的字數。等師父寫完,轉頭問我有沒有問題,我一時答不出話;師父急得什麼似的,忙問我怎麼了?我開頑笑說是腦子的Ram不夠了;據師父說彼時我整個臉脹得通紅,他耽心我是不是會忽然腦溢血。所幸沒事,我仍繼續練著王羲之《十七帖》。其實我是太專注看師父的範寫,沒去看帖,如果當時我稍稍看一下帖,就知道在「實不朽之盛事」後面,只剩下一句「但言此心已馳於彼矣」!
 
  2008年4月習智永〈千字文〉,約八周習畢,其後每日臨一通,迄7月底,轉習楷書。
 
  所以,我習字的順序是先練行書,次練草書;練完草書才回頭練楷書的。為什麼回頭練楷書,一方面當然是我本來就計畫行草真隸篆全部走一遭,但會在草書練完之後練楷書,倒是有一段插曲。即草書將告一段落時,某日上課時,吉諒師父說,「人家看吳鳴行草寫得這麼老練,萬一來一句“寫幾個楷書”唄!吳鳴就破功啦!」
 
  楷書從率更體入,習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2008年8月初臨,迄2009年10月,約14個月,這是我臨最久的帖。除了原本同時段同學之外,很少同門看過我寫楷書,而當時同班之同門仍在師硯齋習字者,似僅大師姊張玉真。而我的作品也很少寫楷書,故爾很少人知道我練最久的帖是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2011年4月7日我開始教書,教最多的就是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端賴當時吉諒師父的嚴格教導。
 
  2009年10月習魏碑,從〈鄭羲下碑〉入手,轉〈張猛龍碑〉、〈龍門二十品〉,前後歷時約10個月。〈鄭羲下碑〉和〈張猛龍碑〉是圓筆字,〈龍門二十品〉是方筆字,我的圓筆字比方筆字寫得稍好些,但也只是一般般。其中以〈張猛龍碑〉離我比較近,所以寫來亦較得心應手。我想起年少時讀陳慧劍《弘一大師傳》,弘一法師的字即以〈張猛龍碑〉為基礎,想來亦是另一種因緣。有些人學弘一法師出家以後的字,因為未用力臨過〈張猛龍碑〉,寫出來的字像一條一條的蚯蚓,看了真是令人慘不忍睹。
 
  2010年8月,初習隸書,從〈乙瑛碑〉入手,歷〈張遷碑〉、〈禮器碑〉,至〈曹全碑〉,計費時約6個月。其中〈曹全碑〉寫最久,用力最勤,算是我的隸書本帖。吉諒師父的隸書以〈禮器碑〉為本帖,蓋此碑堂皇且富變化;而我因心裡住了個小女孩,故爾以少女體隸書〈曹全碑〉為本帖。除了性格的因素之外,我年歲與吉諒師父相若,就算我的字寫得跟師父一樣好,也只是師父的翻版,沒有太多意義,何況我根本寫不到師父那麼好,不如試著走一點兒不同的書風。因此,我寫字的筆法完全是吉諒師父教的,但字形則有我自己的路數。
 
  2010年4月15日初習篆字,從小篆入手,習李斯〈繹山碑〉,這是我繼草書之後,再一次的考驗。什麼考驗?就是記字的考驗。篆字算是已死的文字,亦即今人不使用的文字,有很多字和今天通行的寫法不同,幾乎每個字都要重新學,而就像胡適說的,「做了過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
 
  習書期間日課約千字之譜,以當時所習書體為主;自2008年8月習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後,每日練楷書、魏碑或隸書約300-400字,行草約600-700字,合計約千字之譜,未有一日或怠。冀期走完行草真隸篆後,能走出一條自己的書法之路來。
 
四、筆法知多少,中鋒任我行
 
  我清楚記得吉諒師父第一次教我寫字時強調中鋒的重要性,什麼是中鋒?就是筆毫的毫尖1/10- 1/5處,故爾如何用手腕帶動筆尖寫字,是非常重要的。管它鵝頭式握筆或雞爪式握筆,只要能掌握中鋒就能寫好字。趙孟頫曾說,「字形千萬,筆法則一」;練字主要的就是練筆法,而非字形。字形是可以修正的,筆法要在一開始就弄對。大字動臂、動腕,小字動腕不動指,動指只能描字,動腕才是寫字。
 
  我看到許多書法教學的影片,示範的老師常常是用指頭去描字,字是描得很像,但這是畫字,不是寫字。可是,現代人會寫字的愈來愈少,畫字的愈來愈多。有些書法班一期三個月就要寫作品,我覺得有點兒可怕。而什麼是寫作品,無非是一副對聯或三五個大字,這是書法教學很危險的方式。書法本身只是古人寫字的方式,不會寫字如何寫書法?這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請原諒我這樣說,現在有許多教書法的老師往往不太寫稿,不寫稿表示平常不太寫字,一寫字就是寫書法,如何能將字寫好?如果平常無法寫2000字文章,那麼,我們如何臨2400字的〈聖教序〉?所以,很多書法家只會寫對聯,尤有甚至只會寫大字,愈寫愈大,一筆畫過去用掉兩張4尺的全紙,這其實已經不是寫字,而是表演。我想我還是喜歡把書法回歸到最初的書寫本身,寫一篇文章或給朋友寫一封信,這是魏晉書帖最初的形式,我認為這也是最基本的書法之用。
 
  吉諒師父要我多練字,等練熟以後再寫作品。故爾從2006年學書法以後,一直到2010年7月未曾寫過任何作品。2010年7月因準備師生書法聯展,方始開始練習寫作品,亦即臨了4年帖以後才寫第一幅作品。就書法而言,先專心習字,等字寫熟了再學寫各種尺寸的作品,應該是比較好的方式。
 
  董其昌說書法要做到「無一筆信筆」,確有幾分道理。雖然董其昌有點愛吹牛,他說趙孟頫的寫字技術比他高明,而他則在「氣韻」上略勝趙孟頫。這實在有點兒開頑笑,趙孟頫出生以後的七百多年,有誰的字氣韻勝過他?無論如何趙孟頫總也是宋代官家之後,這種天生的氣質,豈是董其昌之所能及。董其昌的字當然很好,好看易學,所以吸引了很多人。但在我看來,他不及趙孟頫之處正是太俗,氣韻上遠遠不及趙。
 
  我們今天來看王羲之的字,其高明處即在無一筆信筆,雖然今日所見右軍之字都是摹本、臨本或刻本,但他那乾淨的筆法,頂真的書寫,無一筆信筆的完成度,可以說是書法的極致。
 
五、割喉割到斷,臨帖臨到背
 
  我自2006年7月25日隨侯吉諒師父練字以後,每日習字不輟,約莫在習字一個月後即日寫千字,4年11個月以來,幾乎無一日間斷。說完全沒有間斷是騙人的,有時出門在外未帶筆墨紙硯,偶爾有一兩天沒練字,但從未超過3天。而且這四年多以來,我儘量不出門,不敢說一年寫365天,寫350天應該是有的。而在學書法的前一天,我因為準備要參加鐵人三項比賽,故爾於2006年7月24日開始學自由式,一年約有300天下水泅泳,直到現在,每周仍上一次教練課。
 
  因為在初學書法時同時學捷泳,因而問吉諒師父,我可不可以隔天練字,師父說不可以。於是我從此每天練字,不敢一日或怠。和我同班上課的同門都知道,我從不問師父問題,每次師父示範完,問我有沒有問題,我都說沒有。為什麼我從不問師父問題,因為我相信師父教的,努力去實踐就是。
 
  是的,實踐,我一直信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重要標準。我相信專家原則,任何技藝或學科,1,000小時約可入門,10,000小時成為專家。我每日寫書法約3小時,一年約得1,000小時,4年11個月約得5,000小時,再過5年,或可成為專家。
 
  如何寫字?吉諒師父常說「燒水燒到滾,臨帖臨到背」,我是真正的身體力行者。有些同門看過我寫字,他們常常驚訝我寫字速度之快。我寫字速度快嗎?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寫字不慢,但是否真的很快,至少我不曾一天寫過一萬字。據文獻記載,趙孟頫可日書萬字,我是沒那個本事的。但我寫字絕不慢就是。為什麼寫得快?其中很重要的關鍵是我練過的帖大部分可以背臨。因為是背臨,省卻看帖的時間,故爾可以寫得比看帖練字者快一些。記得初學書法時,讀鄧散木〈怎樣臨帖〉提到臨帖分對臨、背臨,彼時覺得鄧散木說的背臨真是開頑笑。等到我大部分習過的帖可以背臨時,始知當時的自己真是看到駱駝當作馬背腫。
 
  除了背臨使我寫字比一般人稍快之外,我蘸墨和寫字的方式,可能也是重要因素。我看到有些人蘸墨的動作,實在是慘不忍睹。如何慘不忍睹?即將整支筆塞進筆舔,在筆舔裡繞呀繞的,把筆肚吸得飽飽的,生怕筆餓肚子。然後再在筆舔邊沿用力刮掉筆肚裡的墨,左刮右刮,刮到地老天荒,還沒有開始動手寫字。刮掉筆肚裡的墨是對的,但每一次蘸墨都整支筆塞進筆舔裡,實在沒有必要。我一般只有第一次蘸墨時會將整支筆浸飽墨液,再在筆舔邊沿刮掉筆肚裡的墨;此後我蘸墨的動作很少超過三個,即筆尖輕點一下墨液,在筆舔邊沿將筆尖弄直(有時一個動作就結束,最多三個),所以我蘸墨是很省時間的。而再度整理筆的時機,約莫是寫了半小時以後。
 
  另一個重要關鍵是寫字的動作,我很少調整呼吸再寫字,大部分時候筆輕蘸一下墨,移到紙上就寫了。我看到許多人寫字時,大費周章調整呼吸,甚至打一趟拳,再動手寫字,這些準備動作我已經寫完許多字了。
 
  有些朋友知道我寫字常臨帖臨到背,總認為我記性好。我承認我記性算是不錯的,但也不是真的好到什麼程度,只是我比較專注。2011年4月15日以後練小篆李斯〈繹山碑〉,小篆真的很難記,不只字形難記,〈繹山碑〉的文字也很難記,我從2011年4月15日臨〈繹山碑〉,到我寫這篇講稿的6月15日,字形約記得90%,文句約記得70%,原本3天臨一通,一個月之後2天臨一通,一個半月之後每天臨一通,字約8cm,計222字;因為每天臨一通,所以背記的速度更快。不僅背〈繹山碑〉,我應該會習〈石鼓文〉,我也準備想辦法臨帖臨到背。反正也不急,什麼時候可以背臨,什麼時候換帖,長路漫漫,何須亟亟。
 
  我要在裡分享我背帖的經驗,其實我並非全部用腦子記,有時是靠手的記憶。所以有些帖我可能無法口誦,但我可以用手寫出來。就我習字的經驗,寫楷書和行書無法背臨是比較沒關係的,練草書、隸書和篆字,背不下來就很難練得下去。我說的不是碑帖的文章內容,而是字本身要背得下來,否則你要寫一首詩或一闋詞,有幾個字不會寫,還去查書體字典,是很難把作品寫好的。我們看到許多寫書法的人,臨帖時好像有那麼回事,一寫作品就露餡兒了!主要就是背不住那些字怎麼寫。我必須承認在背草書時,我是吃了很多苦頭的,特別是王羲之的《十七帖》,根本就像天書,除了一個字一個字背下來,一句一句背下來,一帖一帖背下來,別無他途可循。
 
  當然我寫行書的速度是比較快的,2011年5月29日以後,我不知第幾度重臨我學書法的第一個帖趙孟頫書〈洛神賦〉,約1,000字,日臨一帖,到6月15日時我約可背臨90%,約一小時寫完1,000字。我必須說明,我並不是每次都可以一小時寫1,000字,行草一小時寫500- 1,000字大體上是沒問題的,有時多些,有時少些,和當時的身心狀態有關,以及寫什麼帖有關,熟帖快些,生帖慢些。
 
六、逗陣來寫字,勇敢向前行
 
  如何寫書法,人人心中一把尺,在今天和大家分享我習字經驗的最後,請讓我微聲呼喚,「逗陣來寫字,勇敢向前行」。我相信只要邁開大步,總有一天我們會行到夢想的地方。且讓我們互相打氣,攜手同行。
 
 

 
◎吳鳴演講時的表情。
 
 

 
◎吳鳴演講時的手勢。
 
 

 
◎吳鳴演講時的肢體語言。
 
 

 
◎演講後和吳鳴書法班同學合影。
 
 

 
◎聯合報的老長官劉國瑞先生來演講現場,劉國老也是吉諒師父的老長官。
 
 

 
◎劉國老送了吳鳴一張清代貢紙,此紙極珍貴,只能供起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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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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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qbz
2015/07/03 20:49
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