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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08/22 16:55:29瀏覽414｜回應0｜推薦36 | |
印象中的學校教室，常是窄小空間內，放滿密如圍棋的桌椅，擁擠程度彷彿一伸懶腰，左邊同學就得流鼻血，右邊同學就要變熊貓，倘若上課靠椅背偷睡睡得太香，座椅兩腳站立功力不夠，其後絕不僅只自己一人摔得仰跌八叉，而是能聽見連串驚嘆之聲「哎唷！…哇塞！…嗚呼！…哀哉！…他媽的！」背後桌椅混合夾心餅乾的同學，有似骨牌般一江桌椅向後逃，那句「他媽的」髒話，肯定是最後一位同學身體連同腦袋撞進垃圾桶前罵出的，同時有堆振翅蒼蠅繞著他亂踢的雙腳嗡嗡直叫。
當我首次走進自己將在台北啟明就讀的國一忠教室，心底真是難掩滿臉的失望，諸君可別誤會，失望並非教室太窄太小，也非桌椅太擠太糟，相反這間教室寬敞到能踢足球兼打棒球揮高爾夫（在打破玻璃的前提下），兩側牆上壁櫃大到可供翻身還不會掉下來，高興的話可在裡面裝台冷氣放支電風扇，點根蠟燭帶隻雞腿就是燭光晚餐；但我還是失望了，只因空蕩到足以颳颱風、堆雪人、裸奔兼晒日光浴的教室，僅有六對像漂流木的桌椅，這似乎說明整個班級加上在下我林小堯，總共只六位同學，唉唉！名符其實成了汪洋中的六條船，僅比「一條船」強些。不過桌子看來蠻高級，相較小學那些每當女生一哭二鬧三上吊，拍個蒼蠅桌面就會跳起來打到男生腦袋的課桌，不知優秀幾倍，桌下設置許多擺放書本文具的方格與抽屜，像我這種低視生使用的書桌桌面，還設計成書架形式，可供讀寫時調整斜度之用；六條船少歸少，幸好並非六片又舊又小、風一吹就散架的破舢板，然而只有五位同學的事實仍令我頗受打擊，要知道我畢業前讀的六年七班，可是說話掀屋頂，跺腳能地層下陷一樓淹水的大班級，中午吃飯要用搶的，太晚去的話，只能吃鐵鍋鐵桶，就算鐵鍋鐵桶有時也得用搶的，不然連鐵銹都吃不到。
可是令我打擊更大的，是隔天見到五位同學的廬山真面目，才痛哭流涕發現他們通通都是Boy，並且各個身俱異相、樣貌非凡，其中有個叫阿冠，頭大得如是電鍋寶寶，倘若腦後再配兩根天線，相信他必是乘幽浮空降到校，你千萬別在背地說他壞話，他肯定能馬上發現，鼓著吹氣球大小的腮幫子、瞪大佔據半張臉的牛蛙眼，用令人哭笑不得的正經口吻道：「你…竟敢…說我壞話，你…會得到…報應…哼哼哼！」他講話常這樣累格，大概是天線收訊不良。呃！阿冠，你怎麼在我背後？沒沒…沒啦！我哪敢說你壞話，呵呵呵！另一個是頭圓屁股圓的阿標，腦袋光光像位吃齋唸佛的小沙彌，我常深恐他見到我，就會合十閉目道：「施主，善哉善哉！給個五塊錢買顆糖果吃吃。」他的相貌身形總讓我聯想到電影「新烏龍院」的郝邵文，彷彿一摸肚子就會噗噗噗！直放屁。班上另兩名同學則如是對猴兄猴弟，記得第一回見到猴兄，險些誤以為我爺爺來了，因為他彎腰駝背的佝僂步姿，看來將近九十高齡，害我差點脫口說：「爺爺，您走錯教室啦！」不過，我上千度近視也並沒看走眼，猴兄的確是班上年紀最大的，聽說有八十…，噢！是十八才對，他由於年老鼻子不太好，練就一項令我嚼舌不下的絕活，乃是鼻涕快垂到桌面，再咻！一響把它吸回，比我吸麵條更為乾淨俐落，我吸麵條還可能失手彈到隔壁同學臉上，他吸鼻涕卻僅會飛進自己嘴巴，正所謂「猴兄鼻涕，例不虛發」；他也並非不用衛生紙，只是他一用衛生紙，我們就只看見用過的衛生紙，看不見猴兄，有道是「不識猴兄真面目，只緣猴兄紙堆中」；至於猴弟不但長得像猴，連身形動作也如猴兒般矯健，他用雙腳走路，看上去倒像用雙手在走，我懷疑他是存活迄今唯一的猿猴，北京人與山頂洞人都要尊稱他聲「阿公」，我最怕他向上跳，每跳一下就是一樓，跳上台北火車站旁的新光三越，也不過動個五十下發紅屁股，我們卻半死不活爬了幾百臺階。最後一位則是最不得人疼的小杰，他是班上僅次我視力最好的學生，好到只能分辨眼前女生有穿內衣還是沒穿內衣；他常討好似想與同學親近，只是靠近猴兄就被鼻涕噴到，走近阿冠就被天線電到，阿冠腦門兩搓天線，能收訊也能放電；由於我對小杰較為和善，所以他常愛找我，但大字不識一個的他，總讓我誤以為自己正對頭乳牛說話。在這個令我如是置身遠古動物園的國一忠班，連我自己都感覺快變成藍綠藻和三葉蟲，多希望我讀的是隔壁國一孝，那班有兩個女生，縱然她們生得實在很「歪」，長得一副龍首虎身水桶腰，但就算是猩猩、狒狒、大白鯊，至少是兩頭母猩猩、母狒狒和母夜叉。
不過，當我和這五位同學混熟，特別是猴兄、猴弟和阿標三位接近全盲的視障生，我愈來愈感到他們身上那股悠然自得的樂觀天性，雖然他們有時似乎太「天真無邪」了點，呵！但就是這份「無邪」，才讓我覺得有趣又搞笑。阿標經常下課一時性發，乾脆晾著光頭、玉體橫陳躺在教室地板，又是拍手又是跺腳，嘴裡胡說八道喊著：「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他也許以為自己是電報機或咕咕鐘，搞不好是幼兒期奶嘴吃得太少，或者被蠟筆小新上身；他有時會拉上阿冠來個同床共枕、一起發瘋，一個是肥肥肚皮晃著肚臍眼，一個是搖著大頭，甩著兩搓捲髮翹起的天線，兩人躺在地板滴來答去拍手自high，直到班導阿芳老師捏著耳朵像捏兩條蚯蚓把他倆拎起。至於猴弟最喜歡繞教室跑全場，雙手學著跑到終線的選手高高舉起，嘴中呼喊：「我是第一！我是第一…」呃！他以為在比奧運嗎？最厲害他都不會撞到桌椅，要不是他喝飲料吸管常送錯送入鼻孔，我真懷疑自己在他面前偷拔鼻毛，是不是都被他看光。猴兄喜歡倒握掃帚揮擊紙團，當作在打棒球，阿標和猴弟是他的投手，只是猴兄技術向來不太好，時常揮棒落空，落空就算了，連棒子也「揮」出去，並且專朝我腦袋飛來，幸而我福大命大，總在間不容髮之際驚險躲過，但只要一躲過，身後小杰可慘了，掃把毛往往不偏不倚送進他嘴巴，不然就穿破玻璃飛出窗外，接著便會聽見樓下傳來陣陣女老師和著同學哭夭的尖叫，因此猴兄一說要打棒球，我總逃到隔壁去尋求震爆庇護，尤其當他選擇公廁馬桶刷當他今天的球棒。
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們三人晚自習，提著點字機圍著我，七嘴八舌吵著要我唸參考書的答案給他們抄寫，每當這時，我覺得教室氣氛格外溫馨祥和，感覺自己在做一件愉快的好事。我對他們手底劈哩啪啦迅速作響的點字機相當好奇，記得頭一次看阿標用這傢伙打出點字，不覺脫口驚呼：「哇！原來電梯按鍵旁點點點的花紋，是你用這台機器打出來的喔！」
「什麼花紋？電梯按鍵旁有花紋嗎？」他手指停了停，歪著閃亮的腦門想了片刻：「哈！那不是花紋啦！是給我們盲生摸讀的點字。」
「真的摸得出來？」我有點懷疑伸出大拇哥，在那張打滿點字的紙上逡巡：「嘿嘿！摸起來好像公園裡給阿公阿嬤赤腳踏的按摩步道，用來按摩手指感覺也還不賴，呵呵呵！」
「當然摸得出來，甚至比你們看大字課本唸得還快，不信我們比比看。」
「嗯！那我可要好好領教領教。」我翻開國立殯遺館，呃！口誤，是國立編譯館編的第一冊國中國文：第一課「國歌歌詞」，太嚴肅，不好；第二課「禮義廉恥」，噢！太虛假，不好；第三課是新詩「夏夜」，呃呃呃！太幼稚，我不要！直到看見沈三白「兒時記趣」，我一彈手指：「我們就比這課吧！我先唸『余 憶 童 稚 時，能 張 目 對 日…』」
阿標打個河馬張嘴的大哈欠：「你這樣唸書的速度，我都快睡著了，來來來！讓我先唸。」他慢條斯理掀開手上宛如桌面大小、肉眼看來實是無字天書的點字課本，用食指指尖在上面搜索一陣，高僧禪定般深吸口氣，突然呼！一響急唸：「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渺小微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拔山倒樹而來蓋一賴蝦蟆也…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他指尖隨著唸誦話聲，在無字紙頁上迅速游走。我頓時呆楞當場，嘴巴一開一合像尾菜市攤上快斷氣的吳郭魚。
「虎…虎厲害！你怎麼辦到的？我…我不信，你是不是背過？我再找一課給你唸。」結果幾乎翻爛每課，他都唸得清晰流俐，甚至倒退唸、課本顛倒著摸讀也難不倒他，這下我真佩服得五體投地，險些跪下來膜拜說聲：「師父，您老人家請收弟子為徒。」
「哈哈哈！就跟你說吧！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阿標一高興，老毛病又犯了，歪身躺在地上自拍自high，我忙攔住他，把他從地上「請」起來：「喂！標兄，你能不能教我點字？我也想學。」
「善哉！善哉！施主想學點字，請先付學費500元加碗滿漢大餐牛肉麵。」
「喂！拜託！你不要因為理了個大光頭，就以為自己真的是和尚，還有，哪有和尚吃滿漢大餐牛肉麵啦！」
「我這和尚什麼都不戒，只戒讀書、洗澡、換洗襪子和內褲…」我瞧他蠢蠢欲動又想躺到地上，來遍拍手跺腳，連忙攔阻：「我看你是武俠小說聽太多，趕快教我一下…」神祕兮兮續道：「告訴你個祕密，學會點字，我以後寫情書就不怕別人偷看，你點字這麼厲害，都沒好好善用一下。」
聽到「情書」，阿標原本無神的雙眸忽然放亮：「你情書要寫給誰？是不是隔壁班的小彩？」
「小彩？你說的是那個喜歡穿粉紅肚兜加黃色外套的歪妹嗎？」我心想：「以她身材，應該叫『大彩』吧！」
「粉紅肚兜，哇塞！」阿標吞著口水：「我覺得她聲音好好聽喔！配上你說的粉紅肚兜，哇！小彩肯定是大美女。」我正想提醒他，耳朵聽見的，往往與眼睛看見的相距甚遠，無意間側頭，只見肚子比胸部還壯的小彩不知何時滿是殺氣、雙手叉腰站在身旁，阿標仍不知死活追問：「敬堯，快告訴我小彩穿粉紅肚兜是什麼樣子？」我一語不發，陪笑後退；小彩慢慢伸出斷掌，跟著阿標光溜溜腦袋一聲脆響：「什麼肚兜！那叫『細肩帶』，懂不懂！你問我穿什麼幹麼…」又是阿標不知快樂抑或痛苦的慘呼，我全沒聽見，因為我已倉惶逃離命案現場。
從那天起，我倒開始認真學點字。點字並非真有字，而是有規則用一格格凸點表示每個注音符號，所以摸點字的同學無法從摸讀過程明白國字形狀，僅能意識到每個字的字音；縱然如此，一旦摸熟，閱讀速度相當快，我雖學會摸讀，只是偶爾摸摸，順便幫手指馬殺雞一下，速度自然僅能維持一小時一字的龜速，不過，我卻喜歡用點字機打作業或考卷，特別是考國文，嘿嘿！偷偷告訴你，因為不但能寫得很快，而且不用擔心寫錯字，只要會講會說、拼音無誤就能打出正確點數，考國文自然很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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