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見他行經的路上有張椅子，正想出聲提醒，他已輕鬆像跳華爾滋般繞過那兒，駐足最裡面一張書桌，將他背上黑色NIKE包包耍帥擲在桌面；這傢伙連串輕描淡寫的動作，大大引起我的好奇，躡手躡腳靠近，小心翼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要確定他是否真看不見，只見他將包包內的東西一件件取出，對我的舉動根本毫不理睬，我鬆了口氣，心裡告訴自己，他剛剛能閃過椅子只是踩到狗狗便便的好運，準備將手收回…

    抨！一響，我感眼前金星亂冒，若不是眼鏡阻隔，臉上鐵定多個熊貓眼，只聽一個喉結約有西瓜厚的低沈嗓音道：「學弟，怎麼可以對學長這麼沒禮貌？」

    我像跳芭蕾般兩手開開轉呀轉，也不知轉了多久終於回到原點，但開口時腦中仍感頭暈目眩：「請…請問學長您貴庚哪？」

    「在下今年十七歲，讀高中一年級。小弟弟你讀國一吧！我是這間寢室的室長，下次不可以再這麼調皮囉！對學長要懂禮貌。」

    「是…是，學長。」說話間，他已迅速從書桌下拿出籃球，砰砰砰！兩手交互拍著：「噢！蔡小寶你來囉！怎麼沒叫哥哥好？」

    小寶跟他似乎很熟，雖然臉現扭泥，仍輕輕喊了聲：「志岡哥哥。」志岡學長高興得輕捏了捏他，嘴裡吹著令人想尿尿的口哨走出房間。

    搞了老半天，原來啟明招收的學生不只是眼睛看不見的全盲者，還包括像我這類視覺有障礙，卻仍看得見的低視力者或稱「弱視生」；至於招收的年段，不僅只有國中而已，下至學前幼稚部，上至高中高職部，皆有學生就讀。這些基本算常識的訊息是我和蔡小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裡漸漸明白。

    當我走出房間，念及剛才的事，不覺啞然失笑，幸而現在都清楚了。小寶雖然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但害羞神情配合小男生的稚嫩童音，還是蠻可愛，說別人呆，我自己何嘗不呆？此刻我又來到交誼廳，湊近飲水機喝了口水，哇！竟然是冰的耶！嘿！真爽！一回頭，就被通往三樓樓梯旁的一張標示吸引，上寫「男賓止步」。

    「這不是給我們住的地方嗎？還規定哪裡不能去喔！」我不滿嘟噥了句：「而且還特別限定只有男生不准去，哪有這種事！實在太不合理…」我心想：「你說『男賓止步』，我就偏要大踏步上去瞧瞧，嘻！而且我不是男賓，我是男學生，呵呵呵！」

    我看看四下無人，便大搖大擺走上樓梯，起先有些顧忌，走得戰戰兢兢，不時回頭張望，但過了轉彎處，見無甚異狀，也就放膽一蹦三跳踏上三樓。本以為會看見什麼神祕新奇的事物，結果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個和二樓大同小異的交誼廳，那些二樓見過的家電也恰如其份放在相同位置，唯一的小異，是轉上四樓的地方，鐵門緊緊拉下，前面擋著個一人多高的大鏡子。

    「嗯嗯！什麼味道？好香哦！」我嗅著空氣中那股有點像飛柔洗髮精的淡雅芬芳，在大鏡子前扮個鬼臉，帶顆湯姆歷險的心情往與我房間同側的西向長廊邁進。三樓長廊的設置和二樓全無分別，我漸漸走近於我二樓房間相對應的寢室，房門沒關，裡面似乎有人，只見那人正彎下腰…

    「咦！他脫的那件…那件不是裙子嗎？」那人慢慢仰起上半身，我看清他正面：「這不是老媽和阿姨們會戴的胸…胸罩…啊！」我赫然發現房內正在更衣的原來…原來是個女生。

    起先她像沒看清楚，突然似乎明白過來，於怔忡間意識到我是個Boy，急急轉身，袋鼠跳踩著脫了一半的裙子往房內躲，口裡哭爹喚娘嚷道：「哇！有色狼！」頓時，本來有若空城的長廊一下子被驚醒，傳來各式女性嗓音的詢問聲：「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好像從301那兒傳來的。…我們過去看看！…快！」

    當那位有著魔鬼長相、水餃皮撒花生米身材的小姐發出第一響尖叫，我已大夢初醒屁滾尿流逃出長廊，奔回交誼廳，心底叫苦連天罵著自己：「怎麼沒想到宿舍裡男生不能去的地方，當然是女生宿舍；原來啟明女生住的地方和男生一樣都在同棟建築，只是樓層不同…」此刻兩邊廊道均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感覺上有點像恐龍群和大象群的奔跑，而我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將變成隻過街老鼠，雖然我屬狗，但就算是隻過街老狗，也一樣會被打，打完還可能作成「香肉」，噁！我想往樓下衝，但樓梯這時也傳來上樓的腳步聲，正在無計可施，急得像熱鍋上的排骨，忽然瞄見電梯旁螢幕顯示電梯恰巧停在三樓，不及思索按開門就衝進去，手忙腳亂左手按下數字「1」、右手按「關」，只聽電梯不慍不火、怪腔怪調說聲「門要關了」，把我唬一跳，接著又是一句「電梯向下」，我心想：「乖乖的灰熊厲害，我讀的這所學校不但收的學生老幼不齊，連電梯都高人一等，甚至按鍵旁的花紋都這麼特別，看起來蠻像笨胖臉上的青春痘…」我摸著那些點點點，心中七上八下胡思亂想，只聽電梯說：「一樓到了、門要開了！」我立即用跑百米速度往外衝，順手按了二樓：「這樣三樓的女生們或許會以為我到二樓…」同時又按下「關」，身子從慢慢合上的門縫鑽出。

    「啊啊！對不起！」猛地我撞進一團棉絮，掙脫間，耳邊似聽見女性嬌呼，便覺得手裡軟軟的，像抓上兩顆水球：「哇！這是什麼…」

    「啊！有人摸我胸部！」

    「呃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被人用力一把推坐在地，好不容易從棉絮中探出腦袋，才瞧見前面有個雙眼緊閉的女孩正兩手划槳般在胸前亂揮，身周圍看一堆眼睛睜得比嘴巴還大的驚愕面孔，原本嘈雜如噴火龍的一樓門廳，此際竟有數秒是靜止狀態，我卻曉得隨時將會山洪暴發把我沖走，尤其在三樓那些姊姊妹妹、阿姨阿嬸出現的瞬間，我已一躍站起，口中急急解釋：「呃！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八步併作半步奪門奔出宿舍。

    「呼呼！終於逃出來了。」我站在教學大樓的方形廣場大口喘氣；玄關處人潮已較先前稀疏許多，有幾個老師正偷打哈欠：「宿舍暫時不能回去，現在該做什麼好呢？」想著，望了眼腕上閃電俠電子錶，才十一點不到。

    教學區一樓廣場，有半邊乃是懸空，站在懸空處的矮牆，能瞧見地下一樓部分區域栽植著翠綠草木，幾朵小紅花於和風中拂動，隱約似能聽聞水流輕響；這樣形式的建築，讓地下一樓在感覺上變得十分舒適明亮，應該很難有什麼滑稽的校園鬼故事。我極目遠眺，草坪三邊走廊均一覽無遺，我選了道最近的樓梯拾級而下，印象中的地下室都黑摸摸的，沒見過種花的地下一樓；由於一樓廣場半邊懸空的設計，地下室比想像中還更亮些。下了樓梯，正前方是片隔成兩半的場地，一半是健身房，一半是桌球間。

    「咦！看不見的人也能打桌球？」我納悶著，左轉走上草地三邊走廊的一邊，沿著右側的工藝教室，我愈來愈覺得自己即將長住的這所學校與眾不同，當我轉上另一條垂直走廊，不禁被身旁這間教室窗內的情景驚詫住，在外邊稀微光線映照下，竟看見一大池水光淋漓。我推推夾鼻鏡框，以為見鬼了：「哇塞！是室內游泳池！我的學校有游泳池耶！」聲音興奮到有些語無倫次；我始終認為學校有游泳池是故事裡的幻想，沒想到啟明竟將幻想變作真實，霎時我覺得啟明學校好高級，高級到我應向全世界炫耀自己能讀啟明是何等光榮。

    誤闖女宿的尷尬我已忘懷，滿意地吹著口哨、彈著指頭，準備去看看我的國一忠教室。隱約記得老爸說它在二樓，我從游泳教室旁的樓梯直接走上二樓，先看見國三孝教室，正想順著指示牌找去，連串斷續的琴聲自背後長廊盡頭，像位美麗姑娘輕輕的召喚：「有鋼琴！這裡不但有游泳池！還有鋼琴！」想到自己有大展琴藝的機會，不覺洋洋得意翹起下巴，但天曉得我三腳貓貓抓琴鍵的功夫能算什麼笑死人琴藝，直至見到一籮筐人不可貌相盲生同學的彈奏技術，我才痛改前非明白，自己的鋼琴程度大約只配稱作按電梯鍵的水準，嗚嗚！真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