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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17 22:34:21瀏覽473|回應0|推薦24 | |
不過一隻眼睛視覺喪失,之於從前炯炯有神如馬蓋先一半敏銳雙眸擁有的視力,仍舊很不一樣。出院回到學校,最先發現的情況,是我眼前所見大小人事物,皆處於二十四小時地牛翻身、收訊不良、精神錯亂狀態,建築設施像身處颱風隨時可脫個精光大跳豔舞的違章布幔,人群與動物則彷彿羊癲瘋蹦跳亂顫,乍然注視會覺得各個都在草上飛與輕功水上漂,害我誤以為哪個仙姑、仙狗、仙草蜜降臨賜福,差點跪下痛哭流涕膜拜祈求「小珠珠瘋狂愛上我」,結果湊近一看,噁!才發現原來是頂上無毛的訓導主任,AA!怎麼不小心說出來了;醫生告訴我:這是「眼球震顫」,由於兩眼高度視差所造成。不過因為這樣,當我瞧著金釵粉裙、唇紅酒綠的姑娘小姐,無形中都能增添種「水中望月,霧裡看花」的美感,尤其隔壁班小彩特別明顯,原本身材橫向發展的萬里長城,晃一晃變成垂直拔高的比薩斜塔,唉!歪妹終是歪妹,看來變瘦也還是歪的,嘖嘖!最神奇本來沒脖子的地方,在震顫視力搖曳下,突然就搖出個像馬桶一樣粗的脖子耶!
「林敬堯!你剛剛說什麼!」
「呃!小…小彩同學,妳…妳什麼時候來…來的?」
「你在說我好話的時候,我就『輕輕的來了』,嘿嘿!」
「那…那妳能不能再輕輕的走了呢?」
「不 行!我要揮一揮斷掌,捏捏你自誇的肚子有多瘦!」
「啊!那裡不是肚子!那是屁股啦…嗚嗚!」盲校女生各個練就「大力金豬指」,沒事千萬別得罪她們,不然按摩的手,就變成暗殺的手,噁!好可怕!
直至讀書寫字節骨眼,方真切感受到左眼失明帶來的麻煩,書本打開,眼睛才輕輕一瞥,滿紙數字文字立刻很high狂跳「Nodody」與「Sorry sorry」,即使透過上千度近視眼鏡望去,它們仍舊像一大坨黑色蝌蚪在白紙上扭來扭去、游來游去、叫來叫去,咦!你說蝌蚪不會叫?狄士尼寄居蟹都能唱歌劇,蝌蚪為什麼不會叫?有時細瞧,它們不僅是成坨蝌蚪,搖得太劇烈,則散作一隻隻咯咯怪唱的青蛙,從這頁跳到那頁,從那頁跳到視線之外,惟有當我把眼鏡取下,直接用肉眼貼著書本觀看,它們方才亂七八糟現回原形,稍稍安份兩腳開開蹲在舊有的座位,但仍不時挖挖鼻孔、摳摳腳趾,一副我稍不留神就打算搖起來跳「迪斯可」的欠扁模樣,因為如此,我常不慎把相似字形或筆劃複雜字誤看,正所謂:「橫看是龜側是鱉,遠近王八都相同;不識甲殼真面目,只緣頭埋水箱中。」雖然我腦袋無需塞入水族箱,然而充滿魅惑的雙唇也幾乎快親到書面,幸好我不是女的,不然恐有滿紙口紅印,現在不過留下許多口水印而已。寫字狀況更是糟糕透屋頂,視野狹窄加眼球震顫雙重拍檔,使我寫出的字不是吃太飽,就是吃太少,在紙上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參差排列,有時則跳左跳右、七歪八斜,開頭寫第一行,寫到後面怎麼跑到最後一行,拿遠仔細一瞧,原來已從山頂寫到山谷,我想改我作業,對老師肯定是種挑戰,因為近視會變成斜視,斜視看到變成亂視,啟明教師真辛苦,不但要學如何教導視障生,還要學會如何不讓自己改作業改到變成視障。
左眼嗚呼哀哉尚饗一鞠躬,我就以這樣混亂視覺讀書、寫字、識譜背譜,吹著不成調長笛,偷看長腿妹妹和養眼辣妹,總結來說即是「看書寫字拔眼鏡,走路把妹戴眼鏡」。也許我根本不必讀得那麼辛苦,只要選擇直升盲校高中部,至於音樂也可以再多奮鬥三年,等考大學再去拚命,我想走,想離開啟明,是因為小珠珠學姊今年也要高三畢業,沒有她的啟明,是少了什麼的啟明…
國二住院那段期間,我雖當不成單眼蒙黑布帥氣海盜,偷把護士姊姊的行動,卻常暗中進行,不過這種念頭,在我得知看護自己的護士姊姊,她們大兒子有一半以上在作阿公,我就打消這一想法,但護士姊姊雪白穿著搭配淺黃色制服外套實在正到令人吃不下飯,只想吃蘿蔔;她們教我追女友的妙招,就是折星星送她,我本來想學折紙鶴,但折來折去,連根鷹毛,不不!是連根鶴毛也沒折出,倒折出一大疊紙錢,嚇得隔床婆婆,進來因為眼睛開刀,出去卻是中風轉到加護病房,所以我還是決定折星星送小珠珠,在她生日那天連同張我用甲骨文寫的聖誕卡,那時我已康復出院,不!是確認無藥可救被請出醫院,嗚嗚!她害羞接過這份禮物,這是幫我轉交的圓圓學長說的,隔天,我也收到她的一張卡片:
「親愛的敬堯學弟: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談天,不知道你最近過得好嗎?雖然說我沒有常常問候你,只因為怕為難你,但是你一定得保養好你自己的身體,尤其不要讓眼睛太勞累,這樣才不會讓所有關心你的人擔心,因為我是其中的一個…」
讀到這兒,我險些樂到鑽進學長褲襠下:「噢!小珠珠,妳…妳竟然會稱呼我『親愛的』,噢!妳怎麼會為難我呢?妳願意為難我,我實在爽到不行…」
「人家只是客套,別想太多啦!」學長沒好氣澆了我一盆冷水。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誤會小珠珠對我的用心!」我已笑著閉上眼睛,在寢室轉圈圈,然後砰!一聲,撞在陽台門上。
「沒…沒啦!呵呵!我是想提醒你我剛剛把陽台門關起來,你小心別撞到…」
「你 為 什 麼 不 早 說…」
從那天起,我不再唱「為情所困」,我只唱「什麼都不怕」,有小珠珠學姊真切的關心和鼓勵,就算一隻眼睛看不見,仍能見到兩隻眼睛看見的光明,連那天她無所謂漠視我狂亂奔入宿舍的記憶,我也不再想起,說不定前晚是麗嵐學姊逼她複述我說的話,小珠珠自己並不願意,她怎麼忍心讓這麼可愛又愛他的學弟傷心?其實我懂想像的幸福總與現實相距甚遠,但適時的忽略相反也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喔!
初次收到她的卡片,本以為我和她的進展將飛速到準備去火星度蜜月,加上我又進一步釘草人、綁紅線,沒…沒啦!嘿!雖然我真的蠻想釘清庭學長草人,其實是我聽人家說,只要把自己愛戀對象的照片綑上紅線,將它放進紅包袋,於七夕起藏於睡覺的枕頭裡,那人就算你是豬也會愛上你;為使效果加倍,我把手邊唯一一張小珠珠的照片,那還是佩服學長幫我從學姊班上公佈欄偷拔下來的,在照片綑上紅線還不夠,又加綑紅色橡皮筋、紅色繩子、紅色毛線球,還捲上我紅色破內褲一段紅通通的布塊,不知是我用錯方法,抑或超人破內褲太過刺激,不到半年學姊就和死蜻蜓分手,嘿嘿!果然仍有釘草人的效果,但嗚嗚!小珠珠仍是不曾愛上我,我依然不灰心,在國三這年聖誕節,她生日當天,折了99朵玫瑰送她,只是幫我轉交的佩服學長很不懂欣賞道:「喂!林小堯同學,這些玫瑰花怎麼折得好像是拿用過的衛生棉隨便搓兩搓,就用鐵絲捲起的樣子啊!」這一評語似也預示學姊回覆卡片中透露的淡漠反應:
「不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是怎樣的,若是你還是不能把我當朋友看待,那我也只好換個角度,換個態度,看看能否改變你的想法,只是你現在這樣子,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你開口說話。」
讀完這張卡片,我才真無話可說,唉!我那位帥到沒天良的小學同學小銳,在一般國中讀書已讀到換過七個女友、八個老婆、九個情婦,十個以為懷孕,驗孕後只是場烏龍,另外還有超過跟兩百個女生蓋棉被純聊天的紀錄,並且數字仍在不斷攀升,而我呢!身為第一帥哥的第一好友,不但一個女生都搞不定,到現在連幫自己妹妹買衛生棉的經驗都沒有,嗚嗚!因為她根本尚未進入青春期,偶爾還尿床的她,買尿布會比買衛生棉來得實用。
盯著手中視障者就學安置的志願卡,想著碧珠學姊的畢業,以及她明顯拒絕的暗示,這所學校有她的回憶,我會心碎,但這所學校沒有她,我簡直要心臟病復發,因此國三畢業後還是離開這裡,跟她一塊畢業,也離開有著與她種種回憶的地方。
「兒子啊!你打算填哪些學校?」對面的老爸問;視障者高中就學安置與一般高中聯考略有不同,舉辦時間較早,想讀的學校必須先行按志願填妥;我既然決心離開啟明,那一定要挑所明星學校來讀:「老爸我第一所想填哈佛,然後是劍橋、牛津、耶魯、東京…,對了對了!還有什麼加里敦…」
「親愛的兒子,我們現在要考的是高中,不是大學。」老爸要笑不笑道:「另外『家裡蹲』這所學校,你敢讀你就試試看!」老爸神情活像新聞上某個鼻毛像腿毛的槍擊要犯。
「呃!加里敦不能讀喔!那哈佛、劍橋、牛津…,都沒有高中部嗎?」
「沒 有,而且我們現在要填的是台灣的學校。」他遞了張表給我:「你可以參考一下紙上的學校,寶貝。」
當我看見那張台灣所有高中的總表,眼睛都亮了:「哇!有這麼多學校,那我第一所要北一女中、中山女中、景美女中、基隆女中、花蓮女中…」心想:「哇!女中一定有很多女生可以好好選擇要追哪一個,呵呵呵!絕對要打敗小銳紀錄。」至於小珠珠影像已不知飛到哪個非洲部落去跳獸皮舞。
「女中是女生讀的,小朋友。」老爸顯出快昏倒的表情。
「啊!為什麼男生不能讀?」我不服氣問。
「好問題,你當教育部部長的時候,男生就可以讀了。」他不再理我,照自己意思幫我填寫,只不過他填的學校,我不知道考得上還考不上:「如果我當教育部部長的話,我會讓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併在一塊,嘿嘿!」我作白日夢想著。
「林敬堯!」
「啊啊啊!哇…砰!」不知何故,我整個人已摔在琴房地板,一眼失明一眼昏花的視線前,外號「我不飛」的男輔導員正雙眉直豎瞪著我:「敬堯小弟弟,你總算睡醒啦!」
我才猛然記起剛剛正在彈琴,怎麼彈著彈著就睡著了:「呃!『我不飛』…,不!是林先生,現在應該還沒九點吧?」
「什麼九點!」他下巴鬍鬚都吹了起來:「已經快十二點了,你的打呼聲驚動保全,還不趕快回宿舍。」我長笛也沒收,落荒而逃奔出琴房,腦袋還是剛才夢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這真是個紛亂的國三生活,也許要到考試考完,我才能好好大睡一場,此時身心俱疲的我,不要說彈鋼琴彈到睡著,站著吹長笛都能吹到作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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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