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我端坐在辦公室面對電腦，如火如荼地改著一篇措詞與敘事皆粗略且矛盾的稿子之際──許是穿透落地窗的陽光太炙人，我不過眨了眨眼，便在波光流轉之間，倏忽置身在山上的文學院教室，我辨識了一番，此刻是大三的史學方法論課堂，杜維運老師發還我們的期末報告，他一個個唱名請同學上來領，一面不忘口頭點評一番。

我記得杜老師要我們找一個研究題目，進行論文規格的寫作。向來自詡為創作人的我，很缺乏嚴謹研究的扮相，總是用自信夠流暢也夠優美的文字，洋洋灑灑地掩蓋著立論的淺薄。我看似高深地選擇了「論語」這個題目，主要的參考書，卻很取巧地選用日本作家井上靖用小說體書寫的《孔子》。

只見台上的杜老師正拿起我的報告，很溫文地笑了笑，說：「這位同學的格局很大，很勇敢地選了這麼深刻難寫的題材……」顯然，內容很不值一哂，於是寬厚的杜老師說：「他的書法很漂亮！」那是個電腦還很不發達的年代，我又碰巧練了一手好字（只是硬筆字），很大膽地拿起高中畢業後就很少使用的毛筆，製造出類似行書的樣貌，寫下了「發現孔子」四個大字。

我心虛地領回報告，發現自己的結論原來幼稚到讓人冒汗，竟是「孔子隨際遇浮沈而講過的話太多了，所以不免會自相矛盾」。旁邊的同學撞撞我，戲謔地說：「你都21歲了才發現孔子啊，我小學一年級就知道了耶。」……

忝列為除非當老師或做研究，否則很難學以致用的歷史系畢業生，我最終選擇了向來擅長的文字相關工作，但由於市場生態的問題，我盤據得最久的領域，卻是從來就沒有興趣的財經管理。當年認為日後將投身文藝氣質濃厚的編輯大業，沒料到在編完校刊與系刊後，已悄悄宣告結束。

但我很喜歡自己歷史系的身分，而且越來越喜歡，尤其當我的十歲長子米米，看著兒童版的歷史故事，突如其來地拋出一個問題，身為「如業餘」文史研究者（意思就跟「如夫人」一樣，不是正牌的業餘），幾乎能八九不離十地說出個梗概（是的，有時候還是要查查書或 Google）時，那樣的成就感，真是非比尋常地暢快啊！

這輩子，我應該都會與文字及閱讀維持這樣的熱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