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宜公路「北宜蛋之家」,以前總是人車雜沓,現在一天等不到幾部車。
** 第一段
細碎的雨點貼著玻璃窗,不要啟動雨刷。這樣更有悽美的味道。
這是一條層山疊巒裡蜿蜒的寂寞公路,有個富有歷史性的名字,喚北宜公路。我從坪林交流道擺脫國道五號(北宜高速公路)上動彈不得卻充滿毅力纏綿下去的車陣,穿越以往每到假日一定人聲鼎沸,現在卻安靜得彷彿一隻狗的呵欠聲都聽得到的坪林大街,駛進這路。
陰沈的天飄下毛毛雨,只有一輛大貨車曾經擋在前方,我跟在車屁股後方一分鐘,立刻決定跨越雙黃線超車。從那以後,我再沒有在同向車道上遇過一部車,而在行駛寂寞公路的四十分鐘裡,對向只出現過四輛轎車,兩輛中型貨卡,和一台大卡車。
三十多年前我和母親搭著台北駛往花蓮的公路局金馬號行經北宜公路時,我就喜歡跪坐在靠窗的座椅上,數對向的車,那是窮極無聊,而又偏偏劃的位是在車廂左側時的唯一娛樂。那時大家生活還不很富裕,私家車不多,難得對向駛來一部車,多半是貨車或遊覽車,那也夠讓一個六、七歲小毛頭興奮的了。
我常常在金馬號走完九彎十八拐,駛進蘭陽平原後向母親報告戰果,就像:「今天有六輛遊覽車和十輛大貨車從宜蘭開去台北。」三十多年後的這天,當對向難得才有一輛車疾駛而來,交會而過的當兒,我竟就像三十多年前那個金馬號裡的小毛頭一樣興奮著。
然而那興奮卻是複雜、失真且稍縱即逝的。把記憶再拉近一些,今昔那種強烈的對比,不費吹灰地便證實了那興奮的虛幻。
想想那些距離現在其實不太遙遠的日子吧!每年為了回花蓮掃墓,總要來回各行駛一趟北宜公路。你也知道,那些時日的北宜公路是一條負荷何其沈重的公路,假日尖峰時段,車多到一台咬著一台的屁股,一連綿就是好幾公里。
入了夜,那蜿蜒的公路便化身成閃著黃色白色亮點的長蛇,在漆黑的世界裡徐徐行進,那種壅塞與緩慢,坐在車裡讓人心焦,抽身出來,眼下肯定是一幕壯觀不已的畫面,而那個畫面會映在你腦海裡好久。
你突然懷念起那個畫面。除非,那條高速公路出了狀況,否則,那樣的畫面很可能永遠要封存在記憶裡。我一路疾行無阻地開著車,留戀的,卻是那些時日的壅塞與心焦。下一點雨,情境與心境搭配得剛剛好。
**第二段
「北宜蛋之家」已經在北宜公路上賣了四十年茶葉蛋。
他們的茶葉蛋做得一點也不含糊,每顆蛋,都要和香料、辣椒一道滷上三天,等蛋黃和蛋白都入了香料的味,才會拿出來賣。
六顆蛋五十元,似乎比便利商店的茶葉蛋貴了點,但我一定要告訴你,真的好吃很多。
賣蛋這家人姓王,第一代王子雲當年跟著修築北宜公路的工程隊上山種樹,馬路闢上金面山頂,俯瞰腳底的蘭陽平原和太平洋,一股莫名的感動,讓他決定留在山上,為了照養一家,決定賣起茶葉蛋。
你如果在很多年前便行經過「北宜蛋之家」的鋪子,也跟王子雲買過茶葉蛋,肯定也聆聽過他絮絮叨叨的規矩:要吃蛋就停下來吃,不准邊開邊吃。他很堅持,因為從這鋪子往宜蘭去,便是九彎十八拐路段,這裡車禍實在太多,他不要司機們因為剝蛋殼,注意力不集中,也當了冤死鬼。
王子雲已經死了幾年,他的女兒接下生意,但過了幾年好光景,北宜高速公路便開通了,人潮和車潮也在一夜間全散去了。以前,他們一天可以賣三千個蛋,現在,可能一天做不到一百元生意。
她在山下頭城鎮上開了「北宜蛋之家」分店,但是北宜公路上這鋪子還是留著。雖然生意很差,為了紀念爸爸,就算愈賣愈寂寞,她也不要讓燈火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