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余遠猛老師很多年，是我老師，也曾同事。

跟過他學習賞鳥，目睹宜蘭最早鳥人，見影聽音就能辨別鳥種的驚人鳥功；自學英文考上公費留美一年，研習有關自然環境生態學；聽他講國文裡的天文，如什麼是「斗牛之間」、「動如參與商」；他曾經接受郎靜山親自頒發全國攝影比賽的金牌獎，後來他將用心閱讀和筆記過的《攝影天地》老雜誌送我；看過他多次的油畫個展，聽他講生命經歷和哲理。知道他的人，都同意這樣的說法：他是自然、人文界的十項全能，而且始終孜孜不輟地保持紀錄。

生活簡樸，如潛龍一般在員山鄉深溝村住了近二十年的余老師：不停地畫畫；不停地觀察鳥類，尤其一生情鍾彩鷸；不停地關注深溝一帶的生態環境。把自己的生命，與自然大地、與社區生態，合而為一，而有「生命觀、觀生命、護生命」的生命詮釋。

應策展人邀請，余老師在小間書菜以「美之為美」作題，分享了數十年來的觀察和體悟。聲音低沈，吐字有緩有疾，但鏗鏘分明；眼神溫暖堅定，給人一種真誠與智慧的感覺。這些感覺都在一場演講裡，讓參加活動的人具足領受。

美，是隨著經濟發展而不斷翻新嗎？農村為主的深溝，和其它地區一樣，傳統竹圍消失，繼之而起的是富麗農舍；常見農地的田埂、路旁插著大大「售」字的告牌，告牌上的坪數、價目，似乎宣示一切都以金錢計量，並且預告地景即將改變。而所謂富麗農舍，往往圍牆高築，裝上監視器示意閒人勿近。

經常逡巡田野的余老師，曾因為接近豪華農舍，被突來的警車攔檢，說是農舍主人報警有可疑人物出沒；互動互識的農村社會型態，在農舍快速繁殖中不見。奇誕的現象，還有許多用不同材料，架設在屋頂的鴿舍，註解了賽鴿競賭的風氣。這是我們欣見的居住之美嗎？

有人說，農業社會是人類最理想的社會，如果是，原因在於它所呈現的生命價值。

在村落裡生活的人，他們的生命價值體現於勤樸儉約的習慣，余老師看到農村生活的物盡其用，而且取物有節，安於困乏，也沒有過多掘取的浪費；又能敬天惜土，播種、收穫時總要祭拜上天后土，感謝神明祖先，執守土地倫理；再者，人情濃厚，「鬥腳手」相互無幫忙是常有的事。這些價隨著都市化的擴大，逐漸失去時，余老師樂見有一群新農夫來深溝組織「倆佰甲」，藉由小農或半農影響慣行農業，逐步推動友善耕作，鞏固且找回失落的農村價值。

當宜蘭的田野，原是山水林木、稻作蔬果的世界，卻種出許許多多外來新住民蓋的豪華農舍時，是否令人憂心綠色大地終會消失？余老師和許多人的憂心相同，但他相信永續性是人類生生不已的法則，只要心存「善念與愛」，綠色大地便得以永續。

善念與愛，是人的生命內涵與價值，也是一切美之為美的原因。以這樣的內涵與價值，對待天地間的各類生命，正是萬物存在的依據，也是人類存在的意義。所以我們藉由「觀生命」體察萬物來修練自己，具備實踐「護生命」的功課，而後我們得到一種愛與善的「生命觀」，一切的美就在其中了。

或許，有人認為太哲學了，但我認同余老師，生命存在本就是一道宏大的哲學命題，無法規避，而且必須面對，否則惡果循環終將不已。

演講前後，余老師解說自己在小間書菜展覽的各類作品，有書法、攝影、素描、油畫等，語氣沈穩，眼神和煦而堅定，我看見那是與自然同體的生命，煥發出來的智者眼神。

──2014年宜蘭村落美學之「深溝的線條──野鳥與人的交會點」08.31員山深溝「小間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