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參加了老友聚會，其中，小方的爸爸在去年底過世，大家問他家裡都好嗎？小方說都還好，當時很難過，但心理也有預備，該來的就會來。小方講的時候，他的老婆小孩都在旁邊。

小方繼續說，他父親一生淡泊豁達，幾年前信主後生命更有喜樂，更有盼望；身前，就一直叮嚀小方，走了以後儀式務必從簡，並且自己還選擇了海葬。

海葬地點選在花蓮海邊。小方的姊姊現在住在那。

在教會舉行完追思禮拜，火化後，選擇了一天要到花蓮進行海葬，小方沒有驚動太多人，就帶著小一的兒子，準備出發。

那天一早，小方跟兒子兩個人，像遠足一樣，準備了牛肉乾、乖乖、魷魚絲、果汁...很早就到了台北火車站，還先去樓上吃了個午餐，邊吃邊用手機互拍，兩人心滿意足又開心地吃飽飽了，接著順利坐上火車，正等著火車開動時...

小方當時心頭忽然漾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他猛然一驚，抓著兒子就往火車外衝，跟站務人員要求出站、取消位子...小方的兒子一路跟著爸爸，大聲問爸爸為什麼忽然不坐火車了，爸爸只大聲回答...

"忘了帶爺爺了！"

於是這天兵爸爸才趕緊奔回家拿著父親的骨灰罈，改了時間再出發到花蓮，完成海葬事宜。

這是如何真切的釋放跟盼望！小方的家族，包含小方愛主至深的母親，深深知道在天上有一個更美的家鄉，他們喜樂奔向天家，歡喜卸下苦牢般的肉體，因為知道每一個靈魂都將安息在天父懷裡，不再有眼淚、病痛、黑暗，單單跟著天使合唱樂歌，擁抱一切心愛而美好的事物，地上的苦痛成為短暫，天上的喜樂將成為永恆。

而那一生勞碌、缺損、疲憊的軀體呢？就讓他飛散在遼闊的大海裡，在世的這一輩子，就此休憩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中，隨著潮起潮落悠悠蕩蕩；想念爺爺的時候，也許望向大海也許望向天空，他只是離開了這裡到了那裡，他並沒有真正離開太遠，因為終有一天，人們又會在那裡再次相聚，沒有時間、空間、軀體的惱人限制，只等著那日在天堂樂園再說聲哈囉。

我的父親，存放在山上某樓閣裡的小小骨灰罈裡二十多年，骨灰罈上寫著兩個哥哥和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媽媽堅持要放的，因為媽媽說爸爸最疼我，誰說女孩名字不能寫上去。時節到了，我們總是說，去看爸爸；哥哥的小孩們認得的爺爺已經是那小小的骨灰罈。我不一定會去看爸爸，但生命苦楚的時候，我常常哭喊的已分不清是天上的父親還是骨灰罈裡的父親。

COCO現在也成了一撮白白的灰，就跟前天我打翻了一罐蜜汁腰果，地上灑的一片糖粉沒有兩樣。7月28日當天一個箱子送進去，拿出來就一個鏟子上的一小撮骨灰，倒的時候還要拍拍那個柄，怕剩下的灰還黏在鏟子裡，跟倒麵粉過篩的動作也沒有兩樣。我們幫COCO選了櫻花林裡的一棵柳丁樹下，混和滲入黃土，滋養著頂上一棵茂密油綠的柳丁樹；我的乾兒子聽了，把頭仰著，朝天空張開嘴，一邊表演一邊跟我說，COCO以後這樣一張開口，就可以吃到柳丁啦。

走了的，從此在這世上沒了蹤影，沒有任何爭辯的餘地，就算痛到心都吐出來，眼睛都腫起來，但一切仍會以絕對的死寂回應；光靠回憶跟懷念也很危險，那有如某種吸毒行為，若任其沉迷當中，一旦清醒，更會被現實的冷酷擊倒，依靠不到依靠的，擁抱不到擁抱的，那想念之深只會回頭吞噬自己的靈魂骨髓。

甚麼時候，我可以學會，更專注那更美的家鄉，更仰望之後在天堂的相聚，而輕看此生的別離？甚麼時候，我可以學會，笑看那溫暖軀體融滅後的渺小細碎，任憑飄散在天空或大地，最後輕嘆一聲，這一切，不過是春來冬去，生命又一次的灰飛煙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