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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故事
2011/06/13 20:00:31瀏覽883|回應0|推薦11
【文:銘傳大學/路仁教授】

常常,我從台北坐捷運回來淡水,過了關渡的山洞後,都會有一種離開城市的塵囂到異鄉美麗國度的感覺。

淡水河,嵌在觀音山和大屯山脈的峽谷間,那流向淡海的河水,蕩漾在我的心裡,還有那無數盞燈,交替閃爍在山麓和偶而起霧的山頂上,所以我常常到了終點站,仍願意讓車子再拉我回頭,好讓我可以多看一次淡水河的景色。

常常,我從台北坐捷運回來淡水,過了關渡的山洞後,都會有一種惆悵和失望,每當天氣晴朗的時候,就可以看到許許多多水泥的墳墓,縱橫排列在觀音山那風水最好,但也最美麗的地方。

彷彿看到了一位絕色美女,有吹彈可破的冰肌玉膚、烏亮長髮、纖細的身材、白皙的臉蛋,卻長了一排青春痘,你能不惆悵嗎?

有時候,我喜歡出淡水站,沿著河邊走,忽然看到兩隻白鷺絲,依偎在河堤上,河畔的彩燈,是夕陽下的伴娘,海潮的聲音,在海邊廣闊禮堂裡演奏著結婚進行曲。

偶而經過了一葉船,拉下夕陽金黃色的布幕,換取暗夜天上牛郎織女的祝福,和對岸的燈火,一起落在河海裡,成為生生世世的盟約。

即使是行走在雨裡,也可以是一種自在的心情,細雨浠浠瀝瀝反覆要跟我說的,應該就是這種心情。偶而,雨停的時候,來了一群遊客,將瓶瓶罐罐撒落了一地,我又開始惆悵了。

用心畫一幅畫,讓那一刻最美麗的感覺留了下來,卻在收筆的一剎那,讓墨汁染紅了畫上的青草地,你能不惆悵嗎?

某一年的某一天,我決定每一個禮拜找一天,帶著小垃圾袋到淡水河畔走,每一次撿一點別人留下的垃圾,垃圾袋小小的,因為我不自信能讓染紅的青草地再生機盎然,我只是個懊悔的畫家,無奈地彌補那似乎不可能修補的錯誤。

做不成陽光普照大地,做一盞小燈光也好,起碼可以照耀一兩個人。

幾次後,我就斷了這個習慣,海景太美,手上提著垃圾袋,真的不太方便。

小店門口對著那河海,夕陽正緩緩墜落,將海面照成耀眼輝煌,我在小店裡竟又有著美麗摻雜著惆悵的情緒,我從店裡看到一個壯年人,提著一個垃圾袋,我彷彿坐著時光機器,回來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彎下腰正撿起一個瓶子。

那一舉一動是那麼似曾相識,我疑惑,這世界上真的有人跟我起同樣的心念而付諸行動,還是只是那燈影的蜃樓呢?瓶子丟進垃圾袋裡,他轉過身來,我才分清帽下的臉,是一個老外。

我叫他牛叔叔,儘管他的名字跟牛一點關係都沒有,在鄉下的農村,牛是最純樸、最耐勞、最得農夫喜愛的,一個人肯提著那些袋子,在風景明媚的地方,用心撿地上的瓶瓶罐罐並分類,像是保留了牛的精神。

我的另一個朋友,坐了很遠的飛機到歐洲去,照了許多美麗的照片回來,眼前的這個老外,卻從歐洲來台灣,愛上台灣,來台灣撿垃圾。

沿著河邊的路繼續往山上走,可以走到馬偕的墓園,百年前,馬偕遠渡重洋來到淡水,在這裡建立了醫院撫慰台灣人的身體和靈魂,百年過去了,台灣人依舊用垃圾糟蹋淡水的美景,我再也不敢上到馬偕墓園去看,不敢看那個「寧可燒盡,不願朽壞」的精神。

牛叔叔住在離淡水站一段距離的地方,他沒有車子,他不是買不起車子,他是一個高科技公司的主管,他說買了車子,把自己的空間加大了,卻讓其他人的空間變小了,在車裡吹涼爽的冷氣,卻讓城市裡沒有錢買車子的學生吸更多的廢氣。

是一種怎麼樣的善良,讓一個人會這樣想,我們住在台灣的人只要有一點錢,不多是想辦法讓車子大一點,裡頭舒服一點,哪有人管車外的狀況呢?

我想到,這還是一種愛,一種對鄰居、對土地、對住在這裡從前的,和以後要住在這裡人的一種愛,我的另一個朋友帶著相機拍遍瑞士的美景,卻沒有把當地人如此美麗的愛拍了下來,而我從未去過瑞士,卻在牛叔叔的身上,見證那個讓瑞士山明水秀的愛。

牛叔叔的家比一般人的家大一點,他的花園裡開了一些繽紛的花朵,飛舞著多種顏色的蝴蝶,花園的竹欄杆不高,讓人從外頭就可以看見這是一個很有氣質的人家,走進房屋裡,卻很樸實,只有簡單的沙發和桌椅。

許多台灣人的家裡雕樑畫棟,盡在比哪一家比較氣派、比較豪華,花園卻圍上高高的圍牆,讓人即便探頭也看不到花園裡的一蹤一影,甚至連窗上也捨不得擺上那義大利人家家戶戶都會擺的窗花,深怕外頭的人多欣賞一點。

更可惡的是,鐵窗不斷地往外推,甚至掛上一些內衣褲,家裡面卻鋪上名貴的大理石,想到這裡,更覺得惆悵了。

牛叔叔很喜歡台灣,他說當初歐洲人到了台灣,驚為美麗的福爾摩沙,不是沒有道理的,他說這世界,那個地方西面是沙灘,南方是世界少數暖流匯集的珊瑚礁,東面是在高山縱谷裡可以俯看太平洋的海岸公路,北面是浪漫的海岸線,中央卻是許許多多高聳的山脈呢?

他說這世界,哪裡找一個城市,從海坐船進來,兩側就是山脈,再來就是世界最大片的紅樹林,還有關渡那個讓別的城市羨慕的野鳥沼澤區呢?只是,台灣人每年肯花大筆的鈔票去歐洲拍美麗的景色回來,卻不肯花一點精力來保護自己的美景。

牛叔叔很喜歡淡水,所以當初曾想買一棟能夠看到完整山海景色的房子,當他站在那個房子的窗內,看到河邊無限美麗景色時,他想到山下的人原來看到的是翠綠的青山,卻因為他這棟房子,看到了一些水泥地,就決定不買了。

那是在汐止林肯大郡崩塌前,之後許多人便決定從山上搬下來,我們常講「善念有善報」,我想這個道理對老外也是一樣。

有時候,他們夫妻會找我去參加環保的活動,有一次我們坐著捷運,看著右側觀音山的美景,我有一種莫名的驕傲,但是又看到山巒那一格格遭破壞的水泥痕跡,我又開始惆悵了。

我想到西方人應該比較不忌諱生死的問題,突然問了他一句:

「你那麼喜歡淡水,百年後,會不會想葬在這裡,可以看淡水河景。」

他回答了我:

「死了的人是看不到河景的,但是以後河畔活著的人卻每天要看山上的墳墓,我會埋葬在教會的野外公墓,甚或海葬。」

我想到台灣人最信風水,相信某些風水可以積陰德,但是,像牛叔叔這麼善良的心,種下善的因,一定會替他的子孫積最大的陰德,我想這樣的人,不管葬在哪裡,那裡都是最好的風水。
( 時事評論環保生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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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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