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腳印

花園裡，花瓣是季節的腳印。

漫漫長冬的沉重步履跨越冰冷的節氣欄杆時，雪花蓮綠色的細長葉片， 一夕之間竄探出地面，每一年同樣時刻，也同樣出其不意的來到。端詳鮮綠葉片之際，總要驚嘆 「寒冬終於要走了」。

一旦習慣於英國冬日花園裡的荒涼與蒼茫，乍見雪花蓮的白色花瓣以及隨意一抹的淡綠色調時，難免驚艷萬分。 雪花蓮簡單幽雅的氣質，宛如一首清唱小曲調，這可喜可愛的小花，花期約三周。 當雪花蓮的花瓣呈現枯萎凋敗時，水仙花緊跟在後婷婷綻放。黃色水仙，花狀如喇叭，她們帶著修長枝體搖曳生姿，以一種迫不及待的姿態，宣告春天正式登陸的好消息，黃色花瓣如印璽，任誰也不容否認這條官方消息。

接著俯伏地面而生的報春花，悄然出席。 這是令人深思的花朵，她們在野地裡自由延伸漫漫成長，花朵因緊緊偎靠地面，也就無畏於暴風雨的侵襲。 常常， 在風雨橫掃後的清晨，看見其他高高在上的花卉，無可避免的呈現狼狽花姿，只見報春花，花容依舊完好，甚至因為風雨的洗滌沖刷，更顯神采奕奕。 這卑微又勇敢的花朵，彷彿輕聲細語的說著一個讓人心動的生命故事。

緊接著是藍鈴草、茶花、鬱金香、紫丁香、鴦尾草、牡丹花、繡球花、玫瑰花等等，逐一出現，輪流低首鞠躬謝幕。 春夏秋之間，花園裡熱熱鬧鬧，百花齊開放， 競相爭妍奪艷，叫人眼目忙碌。 然而，陶醉於崢嶸的艷麗花卉之際，也看著花蕊枯涸，花開花落，不由得讓人深嘆，花瓣是季節的腳印。

在商店裡，禮品是季節的腳印。

聖誕節商品熱鬧喧騰之後，過氣的應景禮品，最終或被特價拍賣或者一臉疲憊的卸架落幕。 隨即關於情人節的系列禮品，正式登場，企圖將所有甜言蜜語極盡能事的寫在卡片以及禮物裡，繁華的購物商圈內這時候充斥甜膩愛意。 跟情人節依依不捨道別時，商店的標語，立刻換成感念母親的大字報。三月，英國的母親節到了。廣告詞說 「每個人不一定都有子女， 但是每一個人都有母親。」 確實如此！ 商店禮品化身為社工人員，悉心提醒每一位為人子女者，感念母愛之偉大。

當母親節的卡片鮮花送齊後，商店的擺設一夕之間，堂堂呈現復活節的相關產品，那是象徵春天的鵝黃顏色，有可愛的小兔子以及蛋形巧克力，這就是復活節的意義，新鮮清新的開啟， 新生命的降臨 ，我愛這人間處處有盼望的復活節。 忙完復活節，商店的禮品提醒大家父親節來了。在英國， 六月是歌頌父愛的季節。此刻陽光漸暖 ，夏天的味道濃厚。大賣場裡，開始販賣各式各樣花園家具和烤肉器材，輕輕鬆鬆的歡迎夏天到來。 夏天意味陽光與假期，人們苦苦等待的陽光終究來了，公園裡到處都是打著赤膊，穿著清涼，渴望陽光接觸的人們。

夏日假期之歡樂氣氛延續至八月底，文具特價的海報終於張貼出來，字句中循循善誘提醒學生，整理書包乖乖回到學校上課。安靜一陣， 喘口氣，萬聖節嚇人的商品驚悚上架。結束trick or treat 的遊戲後，紛紛摘下萬聖節驚嚇人的面具， 人們再度繞回聖誕節的話題。 大家紛紛若有所思的駐足於各樣禮品前面，深思琢磨，怎樣的禮物最貼近心愛的家人，如何地選擇最能打動人心，而這也是最讓人傷透腦筋的難題。

如此這般的走過一整年。現代人的春夏秋冬，竟是明顯的隨著商品打轉，它們儼然就是季節的腳印，任誰也無法否認。

季節的步履，在人生的泥地裡，拓印著不同的花樣與形式。 我常常在想 ，在人生的季節裡，我又留下了甚麼樣的足跡？

(原刊載於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