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六月六日2014年中華日報副刊並且收錄於《走！我們去看風景》一書中

徽章

這是一輛雙層巴士，具有冒險本性者，自然會沿著狹窄樓梯走上去，享受登高遼闊的視野。老弱的、懼高的、匆忙趕時間的，也就安份留在第一層車廂等待目的地。想要認識自己的本性嗎？ 搭一趟雙層巴士吧！

有一次， 走進巴士時就直接走到第二層，一看上面空曠無人， 原來我是樓上僅有的一名乘客。下車時，走到第一層時又發現，樓下也是空蕩無人。我，竟然是這整台巴士裡唯一的乘客。 又有一次， 坐上巴士，我直接留在第一層車廂坐下來，舉目望去 車內只有我和司機以及另一名乘客共三人。 當終點站到的時候，大批人潮魚貫從第二層走下來。 原來，所有的人都在樓上， 雙層巴士， 雙重驚喜！ 

不趕時間的時候，我喜歡搭公車。

公車總是以恰適速度，足以讓人警覺卻不驚險的方式，搖搖晃晃行駛於社區各角落，如同觀光巴士，讓人看盡車裡車外的人生風光。今天在公車上，我看到坐在前面左側第一排靠窗戶的一位老人家，他頭戴一頂鴨舌帽，深褐色格子圖形的舊帽子。這帽佈滿大小徽章，各式各樣，有英格蘭國旗、有動物圖案、如駱駝、兔子、松鼠、小鳥、老鷹、還有猴子招手的可愛表情。有幾枚英格蘭橄欖球隊的徽章，也有可愛的卡通男孩圖樣，另外有六朵黃水仙，那是商店裡，處處可以見到的慈善機構義賣徽章，其餘還有一些林林總總代表某種機構的徽章。

這些徽章對於老人，有何意義呢？ 也許具有紀念價值，是家人親友的饋贈，或者代表某次的榮耀與掌聲，也有可能隸屬某個團體的歸屬感與向心力，甚至透露他慈愛慷慨的愛心，這六朵義賣的黃水仙足以證明，或者只是娛樂性質，看那可愛的卡通男孩徽章，讓人微笑。

國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住在城市裡的三叔來訪。三叔在廟裡擔任油漆彩繪的工作，那天，他從箱子裡拿出長長捲曲的圖紙，小心翼翼的在地上緩緩展開他的繪畫作品，此情此景令我印象深刻，那是色彩鮮豔生動的龍飛鳳舞圖案。 當時的我，未曾參觀過博物館或美術館，三叔一吋一吋逐漸攤開圖紙的那一刻， 似乎也開啟我內心裡的某種想望， 說不上來是甚麼，也許是關於藝術之美的追尋吧。

當時三叔帶回來的還有幾枚徽章，是廟裡的徽章。 我拿起一枚別在制服胸前， 每天上學都戴在身上，不明就裡的一份堅持。直到有一日，一位同學問我 ：「為什麼你要帶這徽章呢？」 我沒有答案， 但是感受到這問句裡面，含有一絲絲負面味道，我於是將這枚徽章摘下。 這位同學的簡單問句裡，也許並無任何負面意思， 然而青少年的孩子，懵懵懂懂，全靠猜測。

龐大公車繼續行駛，繼續搖晃，我的思緒也晃盪於久遠的記憶裡。 有人下車， 有人上車 。 我專心觀看老人的帽子，每一枚徽章都緊緊旋住，實實在在感受到帽子承載的重量，沉甸甸。他的帽子邊緣處斯磨得油亮平滑，是汗漬與歲月合力打造的成果。我看著看著，直到老人下車。 他，居然回過頭來跟我微笑打招呼。

老人戴著帽子，彷彿將過往時光一併穿戴似的。他抬頭挺胸漸漸走遠，榮耀無比的光芒，盤旋於頭頂之上。

我觀望良久，才發現到，我居然錯過了該下車的站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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