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在美術館初見到她的那一幕。

  裸著，毫無羞赧地裸裎，我卻臉紅了，在陰暗的展室，蒼白贏弱的身體，乳房、手臂和臀腿。

  如果你相信「火車」是超現實主義畫家所鍾愛的主題的話，左側的畫面正是夜車奔行經過的曠野，遠方透著柔和幽光。

  也許還有一絲月光。

  我相信，這都是夢。但，卻是真實的。

  也許，我瘋了。但，「瘋狂」除了接近是一名小丑，也接近是一名天才。

  (〈克莉西絲〉，她被命名為：克莉西絲！)

  被德爾沃描摹千百次的同一個主題 (像莫札特一輩子反覆敲琢他所鍾愛的同一式古典風格。)同一種表情，同一個女體，再賦予千百樣不同的背景：洪荒、古希臘羅馬宮殿、浴池、紫羅蘭絲絨床畔、海邊、近代街道…。

  (玉白的身體，青春被冰封，女神般的熱情，母性般撫慰。)

  而，克莉西絲，只是一位荳蔻少女，她始終緘默著。

  她也化身成希臘神話裡：那位差點被父王獻祭給狩獵女神黛安娜的伊菲珍妮雅(Iphigenia)。

  她金髮如瀑，右手端持白色蠟燭，燃出一圈聖潔的火光。或許，當美麗達到極致時，就必須陷入犧牲與復仇的糾葛情結裡。一擁握，就粉身碎骨的夢境。

  一生獨身的德爾沃，他沒有親密的女伴。他愛上的其實是自己──手中親繪的夢境、心靈的映射，他擁抱的是：一名化身為女性的自己！

  當他愈來愈老的時候，她則越來越年輕，這是一種臨老的傷感，也是遠距的青春飽滿。

  我每回看著歌手張懸MV的時候，不知為何，總會聯想到克莉西絲；姣好的臉龐、荒蕪的情境，輕快的搖滾歌謠，有著宋人李清照的哀怨婉約。

  我想，是古老靈魂與青春肉體的時光相遇吧。

  永遠在清醒中夢寐。總是擦身而過的相遇。呼吸冰融於一碟月色裡。永遠將要從壁畫上走下來。激動與渴望只是瞬息、接續不斷的瞬息…。

  我愛克莉西絲。

註：

1.德爾沃(Paul Delvaux,1897~1994)，比利時畫家，上世紀最後一位超現實主義巨匠。

2.〈克莉西絲〉(Chrysis)，德爾沃繪於1967年。